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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糊不住的窗户纸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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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设定了一流防御和攻击程序的009,却只装载了最基础的模拟系统。
此刻,它大开的机械脑袋无声地嘲讽着容槐的疏漏。
“滴答——”,他手上的刀口仍在流淌鲜血,但与容槐早年间在战场上受过的伤相比,远不算什么,他无心也无暇去顾及。
怀里的人显然也听见了这烦人的机械声。
在谭玖挣扎前,容槐终究还是放松了钳制。
松开的手虚掩在他身侧。
被放开的谭玖来不及失落,他一把捧过容槐还在不断滴血的手掌。
刀口从虎口处一直蔓延到掌根,因为单手操作的缘故,切线甚至是歪曲的,皮肉外翻,几可见骨。
真狠。
谭玖宁愿这狠是对着自己。
他定定地看着不断往外渗血的手掌,眼里未消退的红映着这流动的红,只觉耳边一阵嗡鸣,所有的情绪都被抽离。
他不退反进,在容槐想要收回手时,脖颈屈下,挤压着血痕,白色的发染上刺目的红,发尾刚好落在不平的伤口边缘。
容槐的手掌上有灼热的气息落下。
一触即分。
“我去拿绷带,”谭玖的脚步在路过还在地上傻傻地张着“嘴”的009时一顿,视线微不可查地略过那张被装裱起来的纸,随即朝着花架跑去。
留在原地的容槐垂眸,看着那张纸,眉心不自觉地紧蹙起来,罪魁祸首已经进入待机动作,四根支架被收回机体内,一动不动地扎在他脚边。
他俯下身,完好的那只手在机体侧面无任何显示的地方敲击几下。
再直起身时,他一边整理着散乱的衣服,一边梳理着混乱的思绪。想到谭玖时,他轻叹了一口气。
臭石头,他在心里默念着这个久违的称呼,你可真会给我找麻烦。
谭玖拿着药物和绷带匆匆跑了回来,在看到大脑袋已经严丝合缝地闭上,此时正在原地转着滚轮的009时,无意识地抿了抿唇。
拒绝谭玖的帮助,容槐单手弹开止血药剂的封口,蓝色的液体没有一丝缓冲地被浇到外翻的皮肉上,他抑制着指尖的抽搐,待伤口不再有鲜血溢出后,咬着绷带的一端,熟练地缠绕了几圈,猛地收紧,草草地打了个固定的结。
亲眼看着那抹刺眼的红色从眼前消失,谭玖剧烈的心跳才缓和几分。
“坐下,”容槐的视线没有落在谭玖身上,他检查着手里剩下的药物,“抬头。”
语气里的冷让谭玖的心一坠,他的动作却没有半分迟疑。
他紧贴着容槐坐下,干脆利落地抬起自己的头,动作过大,扯到了颈间的伤口,他忍下了到嘴边的闷哼。
容槐看着那双眼,注视着主人自己都未察觉到的,泄露了疼痛感的震颤的眼睫,怒气如雷鸣后的闪电,后知后觉涌上心头,“闭眼。”
再也不掩饰偏执的双眼服从命令地闭上了。
容槐扫视了一眼四周,修长的手指拿起干净的帕子,展开后叠成合适的大小,“张嘴。”
“唔!”帕子被塞进张开的嘴里。
“咬住。”容槐找出了消毒剂。
打开包装,拧下盖子,排出空气。
“谭珏早年间在黑市买过一支针剂。”容槐那时没有细问。
谭玖的心神顿时被吸引,消毒剂被快速地喷向已经发紫的抓痕。
帕子露在外面的那端猛地皱起。
“啵——,”封口被弹开。
“那支针剂花空了他当时所有的积蓄,”他此刻竟然有些后悔当时为什么没有细问,“却没有用在他自己身上。”
白发在空中微荡。
缠着绷带的手抵在谭玖的下巴处。
绿色的药剂被轻轻地涂抹在消过毒的伤口处。绷带不松不紧地绕过两圈,容槐单手打了个漂亮的结。
“谭珏在之后看我的眼神里一直有愧疚,”容槐一想起那块臭石头自认为自己掩饰得很好的样子就忍不住想发笑,“谭玖,你能告诉我为什么吗?”
他的声音其实远远没有刚才那么冷,甚至透露出一丝冰雪消融的暖意,却让仍闭着双眼的谭玖如坠冰窖。
他猜到了。
猜到了谭玖孤注一掷的筹码。
一门之隔,管家素来直挺挺的腰背竟显佝偻。
与谭玖颜色相近却光泽暗淡的白发是他在容家经历的岁月的证明。同样呈白色的眉毛随着眉心的蹙起交接在一起,那双被容家两代主人称赞一声“睿智”的眼里再次盛满担忧。
他绷直着双腿立在门外,进不得,退不了。
隐匿在角落的人突然出现,容槐的手下看了一眼仍旧紧闭的大门,无声移动到管家身边,附耳低语了几句。
低垂的眉上挑又下落,眉心的蹙起更紧了几分,眼里除了担忧之外,更有几分凝重。
他紧盯着始终没有任何动静的大门,松动着僵硬的筋骨。
脊梁重新挺直,管家不加思索地理直了衣角,迈着快速却稳重的脚步向会客室走去。
会客室内,早上才离开容家的年轻男人端着热茶,却无心饮用。
他还穿着早上的衣服,胸口的衣襟却略显凌乱,细看似有抓痕。掌心的墨痕已经被洗去,手背却平添几道伤口。带有薄茧的指腹频频摩挲着微热的杯壁,直至无意识抬起指尖敲击着杯沿。
他身前的桌上放着公文包,与早上相比,厚得几乎要崩开卡扣,未拿杯子的那只手始终紧紧扣在公文包上。
身为Alpha,虽然选择了文职,他的五感却不弱。
他听见门外正有脚步声传来,步履快却重。
不是容先生。
做出判断后,他倒是不知道该失落焦急还是该松一口气。
会客室的门被推开了。
“柳先生,”守在门外的容槐的手下拉上大门的同时,管家平静无波的声音响起,却给足来人尊重,“您去而复返,是有什么要事吗?”
柳知明将手中的茶杯远离着公文包放下,站起身时却还是将公文包拿起护在怀中,他面朝着容家的管家,躬身致歉,“冒昧造访,请问容先生在吗?”公文包被护得更紧。
“非常抱歉,家主现在不便见客,”管家虽然也算了解容槐信任的律师的为人,还是依照惯例确认道,“您的事情必须要家主亲自处理吗?”
柳知明知道,如果不是容先生要求,外人很难约见到对方,但怀中公文包的存在,给了他理由和底气,“容先生要我明天早上送文件给他,事情出了点变故。”他模糊了具体事件。
他听说过管家在容家和容槐心中的地位,却不敢妄加揣测。
被戒备的管家不动声色地打量着眼前的人,与苍老的外表不符的锐利眼神划过对方手中护得严严实实的公文包,落在对方有焦虑有担忧却掩不住诚恳的眼里。
倒是个磊落的人,完全不像他的父亲。管家在心里暗叹。
“请您先坐一会儿,”管家推手示意,“我去请示一下家主。”
林知明只能暂时按捺下种种情绪,坐了下来。厚重的公文包被他双手压在膝上。
会客室的大门打开又关上,管家与守在门口的人对上眼神,在看到对方颔首后,迈着比来时更快速的脚步返回。
餐厅的大门仍旧紧实地闭着,管家皱过眉之后,还是选择了上前。
带着水珠的眼睫剧烈颤动着,容槐却不想对上那双水蓝色的眼。
不该再心软了。
他撤回抵在谭玖下巴处的手,转而覆盖在对方的眼上。
眼上一沉,被冲淡的血气混着止血药剂特有的气味钻入谭玖鼻中,搅动着他混乱的大脑。
他从未质疑过容槐的能力,却还是没想过会这么快。
双眼被束缚,他看不见容槐的表情,心下慌乱渐起。
谭玖不后悔将手中的筹码一抛而出,即便最后的结果没有如他所愿。但他唯独不能接受失去容槐。
四岁起,谭玖不再相信心愿。八岁时,谭玖看见了希望。十六岁的谭玖有了妄念。自此,不可方休。
他们一坐一站,被容槐抛出的问题没有得到回答,然而他们心知肚明,答案心照不宣。蒙住双眼的手坚如磐石,被蒙住的双眼陷入失彩的漩涡。两颗心的慌乱只有其主人自己知晓。
“扣扣——,”敲门声终究还是打破了沉寂。
“老爷,”不待容槐询问,管家的声音主动从门外传来,“柳知明先生来了,似乎有要事需要和您商榷,现在正在会客室里。”
柳知明?想到让对方拟的文件,以及对方的身份,容槐对他的来意倒是有了猜想。
还是慢了。他平静地想着。
始终维持着蒙住谭玖双眼的动作,他低下头,气息拂动着谭玖耳边的发,“我去会客室,你回卧室,青叔会给你送抑制贴来,贴好后到会客室来。”
说完,他抬头的同时收回手,转身投下的背影遮住刺目的灯光。
“走吧。”谭玖在阴影里适应着眼前恢复的视野,他听见容槐的声音与大门打开的声音一同响起。
脚步声渐行渐远,他抬起的指尖重新下落。
柳,知,明。他在心中默念着这个名字,预感着今晚会有什么事情发生。
“轰——,”窗外炸起惊雷,风雨欲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