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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2、血色(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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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pter 42
办公桌前,奎子鉴滑动鼠标的手不自觉停下了。
电脑上还亮着警探内网的浏览界面,不计其数的通缉犯正冷冰冰地向屏幕前的警探投来不屑一顾的目光。
荧屏的冷光打在奎子鉴脸上,奎子鉴沉默着,不错眼珠地盯着一张照片,一点动静也没有。
……是他。
奎子鉴喉结滚动,很努力地想翻过去,可是手却根本不听使唤。
他平素不惯高调表达情绪,但若是此时有一个了解他的人,那个人将会毫不费劲地发现:奎子鉴现在……
确实是很震惊。
不仅震惊,还非常紧张。
没有人知道,他有多想控制住自己从那张面孔向下移的视线,好像只要自欺欺人地不去确认,一切就都从未发生过一样。
那个人叫于辰远。
说得夸张点,化成灰了他都认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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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七年前。
年仅五岁的于辰远和他的妹妹于夜歌住进了奎子鉴家中。
机缘巧合下,两个孤儿有了家,也正是这个家的到来,开启了他们注定截然不同的一生。
当时漓昌警探打掉了一个涉/黑/组织,于辰远和于夜歌所在的孤儿院正是组织对外蒙蔽人眼的一个马甲。涉/黑/组织被处理后,孤儿院里的孩子们无家可归,转进了当地正规福利院里。
奎父当时正好负责这个案子,于辰远兄妹俩偶然与奎母接触了几次,性格很受奎母喜欢。看在他们恰好与奎子鉴年纪相当,奎母便把两人领养到了家里。
如奎母所愿,三个孩子相处得十分融洽。奎子鉴比于辰远兄妹略大,把他们当自己亲弟弟亲妹妹看待和保护;同样地,他们也将奎子鉴看作秘密心事可以分享、危险来临可以信赖的哥哥。
时间推移,三个人考去了高校如林的高驿。奎子鉴和于辰远选择高驿警探大学,于夜歌则在师范就读,一切顺遂,一切安好。
然而这并没能持续下去。
奎子鉴十九岁那年,肩负起超越年龄的重任,孤身潜伏进当时叱咤风云的大毒枭——罗戬,他的贩/毒集团。自此,三人断绝了一切联系。
四年后奎子鉴回归,他本以为一切还能如初,却怎知黑暗以外,原本属于他的那片光明的世界,也早已面目全非。
奎子鉴了解到,他离开的第二年,父亲在一次行动中受伤,引发了先前落下的旧疾。自那以后,奎父的身体每况愈下——加之挂心奎子鉴,他一直没有松懈工作,到后来已经是在硬撑了。
由于奎父的健康状况不乐观,奎母辞去工作在医院照料他。然而医疗费很快用光了家里的积蓄,于辰远和于夜歌还在读书,奎母不得不另找工作维持生计。在各种压力加持下,奎母过劳,身体也垮了,她的情况甚至一度比奎父更糟。
于辰远大学毕业后放弃进一步选拔,找了很多份工作,帮助母亲分担;于夜歌本科毕业后也放弃了继续深造的机会,只为早日投入工作。
这几年,一家人过得并不比奎子鉴轻松,奎子鉴却全然不知。直到他现在回来了,父母病情都无法伪装,他才得以窥见一斑。
令奎子鉴心痛的是,于辰远和于夜歌从不把疲倦写在脸上。他们在这辛苦的几年中慢慢了解到了部分真相,并在他回来后竭力展示出积极的一面——他们都不想给他增添心理负担。
这样下来几个月后,奎父奎母相继去世了,长期积压的痛苦排山倒海般将他们反噬。奎子鉴不知所措,在遗体火化室外面拉着崩溃的弟弟妹妹,看着父母再也不会睁开眼睛的面庞消失在了厚厚的铁门一侧,他才觉得自己的一辈子从来没有如此不真实。
天灾人祸当前,不管接受与否,发生的就是发生了,哪怕要恢复很久很久,活着的人的生活仍旧像不停运转的齿轮一般向前滚动。
三个人相互扶持着,在高驿租了一个小公寓。
之后,于辰远和于夜歌继续工作,奎子鉴进入了预备后备警队,并在考核后入选CTI。
曾经的种种在不知何时起早已变成难求的幸运。那些幸运就好像误入了片场,趁他们还没来得及珍惜,就仓促画上句号。
当一个人沉溺于悲剧中,他再去回忆那些岁月静好的过往,只会觉得都是假象。
奎子鉴就是这般。
——直到于夜歌出事,奎子鉴才真正明白,一切都已经再也回不到过去,事情也还可以变得更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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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年前。
高驿战训中心。
“子鉴!”
奎子鉴闻声扭头,只见于辰远惊慌失措、踉踉跄跄冲来,还没站稳脚跟就一把钳住了他的双肩——“夜歌失踪了!”
奎子鉴猝不及防被推得有些发懵。他无暇关心于辰远是怎么进来的,听到这话,只觉如遭当头棒喝。
“你……你知不知道她去了哪里?我找遍了我能想到的地方……她的同事说她昨天都没有去上班,晚上更不可能在加班。我担心,她……她会不会是出了什么事……”
语无伦次。
“没有加班?”
昨晚,于夜歌迟迟未归,于辰远拨过去的电话被掐断了,随后,他收到于夜歌的短信,说在加班,晚上不回家。若果真如于夜歌的同事所言,于夜歌昨天都没有去上班,那她失踪便已经超过了24小时。
“对。要不是她的同事联系我,我们可能今天晚上才会意识到……平时我怕老是找她会打扰她谈恋爱,早知道经常约出来吃个晚饭,总不至于人说不见就不见了啊……”
眼见于辰远眼眶泛红,奎子鉴连忙止住他的话头:“你去过公司了吗?”
“去过了。”
“我现在就报警。”奎子鉴哆嗦着拿出手机,但由于手抖得太厉害,试了几次都没解锁成功。焦灼的时间在流逝,他们却始终怀着隐隐期待。也许就在下一秒,他们能再听到妹妹欣喜地喊出“大哥”“二哥”,然后迈着六亲不认的步伐奔来,领一个幼稚却温暖的大熊抱。
“没事的,辰远,”奎子鉴摁下三个数字,“说不准她就等着看你笑话呢,振作一点。”
于辰远红着眼挤出个笑容:“是啊,她平时那么厉害,谁敢欺负她……话说回来,她如果真的是在跟我闹着玩儿,到时候我第一个打断她的腿……”
可惜的是,他们没能等来妹妹,倒是等来了一通陌生来电。
奎子鉴电话还没播出去,于辰远一时间反应过来是自己手机在响。他七手八脚、慌慌张张把在口袋里振动的“救命稻草”掏出来,看到上面显示的不是“老妹”时气泄了一半,无力按下绿键。
然而,陌生人的第一句话就让他一个趔趄。
“你妹妹在我手上,报警就撕票。”
于辰远:“!!!”
奎子鉴投来询问的眼神,于辰远忙打开免提:“我不报警我绝对不报警!你不要激动有什么条件尽管提,求求你千万别伤害她……”
与于辰远比起来,电话那头的绑匪说话相当简短:“罗戬是被警方卧底出卖的,那人你应该认识。”
绑匪用了变声器,声音有些尖锐,咄咄逼人。
随之而来的,是电话这头一片死寂。
于辰远看向奎子鉴,不知所措。
奎子鉴显然也是没料到这个情况,一时不知作何反应。
这是……寻仇来了?
奎子鉴只觉一股寒意从脊骨往上窜。
对方没什么耐心:“当然了,我们是讲道理的人。我们希望你把他交出来,你不答应也没有关系,从明天开始,我可以每天给你寄去点‘零部件’,好让你不那么想她。”
于辰远:“!!!”
这边奎子鉴忙不迭冲他点头示意:快答应他。
对方说罢了就要挂断,于辰远连忙吼着制止:“你别挂!我,我……我答应你!但我必须要先听到妹妹的声音,你别诓我!”
绑匪发出一个满意的音节,只听电话那头走动起来,接着像是踢了踢什么东西:“小妞,哼几声让你哥听听。”
“你不要欺负她!”于辰远咬牙切齿。
那边的于夜歌大概是被封住了嘴巴,只发出几声呜咽。
听到妹妹的声音,于辰远的眼泪夺眶而出:“夜歌!”
绑匪走开几步,让他不再听到动静。
“明天等我电话,该做的事尽早准备好,别想耍花样。”
下一秒,电话“嘟”的一声挂断,拖泥带水这四个字可能压根就没在那人词典里。
于辰远垂下了胳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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暮色四合,两人无言地走在街上。
小巷中,于辰远走得很慢,浑身力气似乎都用来紧紧攥着那台手机。不声不息地,他忽然就这么停下脚步,抱头了蹲了下去。
奎子鉴什么也没说,只是静静伫立在风中。风从潮寒逼仄的侧壁上划过,冷冽刺骨。
半晌,奎子鉴大抵是考虑清楚了。
“没事的。”
于辰远没想到他会这么说,红着眼睛抬起头来:“没事?”
“嗯,”奎子鉴点点头,“我去就是了,他们要找的人不就是我吗。”
谁知于辰远一听这话就像被点着了,他一下子弹起来:“你在开什么玩笑?这不是直接去送死吗?!”
“没这么严重。再说了,夜歌在他们手上,我们不能拿她涉险。”
“不行,还会有别的办法……”于辰远毫不留情打断他,“或许让我去也可以?你想想看,他大概只是从什么途径了解到我与卧底有接触,也不知道具体是谁才问我要人的,否则就该直接去绑你了,不会跟夜歌过不去……”
“你去就不是送命了?”奎子鉴摇头,“你从没在毒/窝里混过,他们一眼就可以看出来。”
“不然怎么办?”
“我说过了,我能应对。”
“你以为我不了解你?”于辰远最受不了他这个论调,“小时候你也是这样,有什么事你都能应对——可实际上呢,你自己心里根本没数!奎子鉴,你现在没有必要安慰我!”
奎子鉴没有退步:“不论我能不能应对,这都是我一个人的事。这件事从始至终,都不应该牵连你和夜歌。”
“但是……”
“没有但是,如果你还把我当哥哥,这次就听我的吧。”
于辰远闻言一顿,眼底隐隐泛起泪光。
“你说得对,我心里也没数,”奎子鉴耸肩,“但是有一件事我很清楚,那就是我身后有你们。如果这次能化险为夷,那将是莫大的幸运;如果不能,那就说明是我自己能力不够……
“再不济,也还有你们替我活下去。”
说到最后,他目光涣散在虚空中,不知是想起了谁。
于辰远埋头抹了把眼泪:“但是你……”
“我没事。”
奎子鉴示意他不必说下去,想想还是补充了一句。
“真的,这次不骗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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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晚,于辰远夜不能寐。
一边是于夜歌,一边是奎子鉴。这种沉甸甸的生死命题竟落在了他一个普通人的身上,着实把他压得喘不过气。
纠结,迷茫,痛苦,辗转反侧。
没拉紧的窗帘外,星光点点。于辰远无心观赏,只是兀自游离而不眠。
蓦然,像是有一道光在脑海中闪过。
于辰远从床上跳了下来,三两步上前扯开窗帘。
外面夜空晴朗,哪有什么闪电。
心上一计。
伫立窗前,他蒙了水光的眼终于澄明起来,笑意浮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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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了不引起无关人员注意,第二天奎子鉴照旧去上课,于辰远如常上早班。他们不安地等待绑匪回音,只觉得度秒如年。
讲台上的教授唾沫横飞,奎子鉴坐在下面心神不宁。他手指不停地搓捻着笔头,指尖被墨水染黑,终于等到手机震动了一下。
奎子鉴麻利地在桌下解锁,于辰远已经把绑匪的短信转发来了:
两天后,晚十一点,坞筒路78号楼后网球场,让他一个人来。
看着这段冷酷无情的文字,奎子鉴波澜不惊接下了自己的末日审判。
半晌,像是掂量清楚了时间和必要性,他平静地订了一张明天的车票——目的地是一个离高驿不算太远的城市。
棠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