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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第 18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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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别出声。”木照雪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冰冷依旧,却带着劫后余生的喘息。她的手臂依旧紧紧箍着温折玉的腰,两人湿透的身体紧贴在一起,冰冷的河水顺着发梢、衣角不断滴落,在浑浊的河面上荡开一圈圈微小的涟漪。
温折玉靠在冰冷的船体上,身体无法控制地剧烈颤抖,一半是冻的,一半是吓的。她抬起头,透过模糊的视线,看到木照雪那张近在咫尺的脸。水珠顺着她冷玉般的脸颊滑落,几缕湿透的黑发贴在额角,唇色因为冰冷和刚才的爆发而显得有些苍白。但那双眼睛,在阴影中却亮得惊人,如同淬炼过的寒星,锐利、警惕,燃烧着冰冷的火焰。
“你……你受伤了……”温折玉的声音嘶哑破碎,目光落在木照雪的左臂上。深青色的布料被划开一道口子,边缘渗出刺目的鲜红,染红了周围的布料和冰冷的河水。
是刚才在破屋里,为了推开她,被蛇牙匕首划伤的!
木照雪低头扫了一眼伤口,眉头都没皱一下,仿佛那伤不是在自己身上。“皮肉伤,没毒。”她的声音平淡无波,目光却依旧死死盯着岸边的方向,耳朵微微耸动,捕捉着任何一丝危险的讯号。
岸上搜寻的声音似乎渐渐远去。但危险并未解除。
温折玉看着木照雪手臂上那抹刺眼的红,再看看她那张在阴影和冰冷河水中依旧坚毅如初的脸,心头翻涌起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恐惧、后怕、劫后余生的庆幸……还有一丝连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混杂着感激和某种奇异悸动的暖流。这个冷冰冰的女人,为了救她,硬生生在三个杀手围攻下杀出生路,带着她跳入这恶臭冰冷的运河……甚至因此受了伤。
“刚才……救我们的毒镖……”温折玉再次提起,声音带着困惑和一丝希望。难道是援兵?
木照雪的眼神骤然变得更加幽深冰冷,如同寒潭深处涌动的暗流。“不是救我们。”她的声音低沉,带着一种洞悉阴谋的寒意,“是‘银燕子’自己的人。”
温折玉愕然:“什么?!”
“第一镖,目标是那个扑向窗口的杀手。时机、角度,都是为了制造混乱,逼我们离开那个破屋。”木照雪的声音冷静得可怕,“后面的三镖,是为了阻止杀手立刻追出来,给我们……跳河的时间。”
她顿了顿,目光如同冰锥刺向温折玉:“他们不是要救我们。他们是要把我们逼到明处,逼到他们更容易掌控、更容易……灭口的地方!比如,这条河!”
温折玉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冲头顶!比这冰冷的河水更冷!原来那黑暗中射来的毒镖,不是救命稻草,而是驱赶猎物的鞭子!是更高明的猎杀手段!
“那……那我们现在……”温折玉的声音带着绝望的颤抖。岸上是追杀,水下是冰冷和可能的埋伏,这巨大的货船也随时可能被发现……
木照雪没有立刻回答。她锐利的目光扫过浑浊的河面,扫过周围停泊的巨大货船阴影。突然,她的目光定格在离她们不远处,一艘中等大小、船身吃水颇深、船头挂着一盏昏暗风灯的运盐船!船身侧面,用黑漆刷着一个模糊的标记——一个圆圈,里面画着三道波浪线,那是民间盐船常用的、表示“盐”的符号!
盐!
温折玉的心猛地一跳!盐引!巧手张骨牌上那个扭曲的“盐”字!盐运司!
就在这时,那艘运盐船船尾的阴影里,一个穿着粗布短褂、须发皆白的老船工探出头来。他似乎是被刚才的落水声惊动,浑浊的老眼警惕地扫视着水面,正好与藏在船体凹陷处的木照雪和温折玉视线撞了个正着!
老船工显然吓了一跳,下意识地想缩回头。
木照雪眼中精光一闪!机会!唯一的生机!
她猛地抬手,不是拔刀,而是对着那老船工,做了一个极其古老、只有常年行走在运河最底层船工才懂的手势——双手拇指相对,其余四指弯曲,如同一个合拢的蚌壳,然后迅速指向水下,再指向自己。
那是运河上流传的、最隐秘的求救暗号——“水下有难,速救,必有厚报”!
老船工浑浊的眼睛猛地睁大!他看着木照雪那冷峻却带着一丝恳求的眼神(木照雪极少流露的),又看看她怀中那个浑身湿透、脸色惨白如纸、瑟瑟发抖、明显受了重伤的“小媳妇”,再看看岸上隐约传来的、不似善类的搜寻声……
老船工脸上的惊疑不定慢慢褪去,被一种底层人特有的、混杂着同情和市侩的复杂神情取代。他浑浊的眼中闪过一丝决断,对着木照雪用力点了点头,然后迅速缩回了船尾阴影。
几息之后,一条粗麻绳悄无声息地从那艘运盐船的船尾阴影中垂落下来,末端沉入浑浊的河水,轻轻摇晃着,如同黑暗中抛出的救命稻草。
木照雪没有丝毫犹豫!她一把抓住那根麻绳,迅速在自己腰间打了个死结,然后双手紧紧抱住已经意识模糊、身体冰冷的温折玉,将她牢牢固定在自己怀里。
“抓紧我。”木照雪的声音在温折玉耳边响起,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
温折玉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双臂如同藤蔓般紧紧缠住木照雪的脖颈,将头无力地埋在她冰冷的颈窝。木照雪身上那股混合着血腥、河水腥气和淡淡冷香的气息,成了她意识沉沦前唯一清晰的感知。
木照雪深吸一口气,一手抱着温折玉,一手抓住麻绳,足尖在湿滑的船体上猛地一蹬!
“哗啦!”
水花轻溅。两人借着麻绳的牵引力,如同两条离水的鱼,被迅速而无声地拖离了藏身的船体凹陷,贴着巨大的货船船身,向着那艘悬挂着盐船标记的运盐船船尾阴影滑去!
浑浊的河水在身下流淌,岸上搜寻的脚步声似乎又近了一些。冰冷和黑暗包裹着她们。温折玉的意识在剧痛和寒冷中彻底沉入黑暗的深渊。
昏迷前的最后一瞬,她似乎听到自己用尽全身力气、如同梦呓般在木照雪耳边吐出两个字:
“盐……引……”
盐。无处不在的盐。
浓烈到刺鼻的海腥味混杂着陈年汗渍和湿木板的霉味,如同粘稠的液体,灌满了温折玉的鼻腔和喉咙。每一次虚弱至极的呼吸,都像在吞咽着粗粝的沙粒。身体的知觉如同沉在浑浊的河底,冰冷、沉重、麻木。只有左肩下方那一点,如同被烧红的铁钎反复穿刺,每一次心脏的搏动,都将剧毒的阴寒和撕裂的痛楚泵向四肢百骸。
她感觉自己被包裹在某种粘稠的黑暗里,意识在冰冷的深渊边缘沉浮。耳边似乎有模糊的声音,像是隔着厚重的冰层传来——低沉压抑的咳嗽,船板吱呀的呻吟,还有……木照雪那冰冷、简短、如同玉石相击般的低语。
“……烧……不退……药……”
“……看着……”
“……醒了……问……”
意识挣扎着,试图冲破这沉重的冰封。盐味……浓得发苦……这是哪里?木照雪……木照雪呢?她用力掀开沉重的眼皮,视线模糊不清,只有一片摇晃的、昏黄的灯光轮廓。
“唔……”一声破碎的呻吟从干裂的唇间溢出。
昏黄的光晕瞬间靠近。一张布满沟壑、如同风干橘皮般的苍老面孔出现在视野上方。浑浊的眼睛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关切和深深的忧虑。是何老伯。
“丫头?丫头你醒了?”何老伯的声音沙哑低沉,带着浓重的扬州水路口音,他粗糙得像树皮的手小心翼翼地将一个缺口的粗瓷碗凑到温折玉唇边,“来,喝口水,慢点……”
微温的、带着淡淡药草苦涩味的液体滑过喉咙,带来一丝微弱的滋润和暖意,暂时压下了那令人窒息的盐腥。温折玉贪婪地啜饮着,视线逐渐清晰。
她躺在一张低矮、铺着干草和破旧棉絮的木板床上。身下是坚硬冰冷的船板,每一次船体轻微的晃动都带来晕眩。头顶是低矮、被油烟熏得漆黑的船舱顶棚。一盏昏黄的油灯挂在舱柱上,随着船身摇晃,光影在狭小的空间里摇曳不定。空气里弥漫着她醒来时闻到的、浓得化不开的盐腥味、药味、汗味和劣质桐油的气息。
这是一艘运盐船的底舱。逼仄,简陋,压抑得如同一个巨大的、漂浮的盐罐。
“木……木……”温折玉艰难地转动干涩的眼珠,急切地搜寻着那个深青色的身影。
“那位官家姑娘……”何老伯浑浊的眼中忧虑更甚,他压低声音,如同怕惊动什么,“她守了你一夜,天快亮时出去了……说是……去探探风……”
出去了?!温折玉的心猛地一揪!在扬州城!在“银燕子”的老巢!她一个人……还带着伤!巨大的恐惧瞬间攫住了她,比肩头的剧毒更甚!
“她……她伤……”温折玉挣扎着想坐起来,却被肩头撕裂般的剧痛和强烈的眩晕狠狠按了回去,眼前阵阵发黑。
“别动!别动丫头!”何老伯连忙按住她,布满老茧的手带着一种不容抗拒的力道,“你伤得太重!那毒……厉害得很!她给你灌了药,又用针放了黑血,这才吊住你一口气……可不能再折腾了!”他看着温折玉惨白如纸、冷汗涔涔的脸,叹了口气,“那姑娘……也是个硬骨头。胳膊上那道口子,深着呢,她自己随便裹了裹,一声没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