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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思绪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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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洛怀市一中的天空似乎都带着点低气压。
周放罕见地迟到了。
他顶着一头有些凌乱的头发显然没心情打理,眼下带着淡淡的青黑,校服穿得倒是整齐,但整个人散发着一股“莫挨老子”的低沉气息。他目不斜视地走进教室,一屁股坐在自己的座位上,拿出书,“啪”地一声摔在桌上,吓得旁边的历嘉之和时奕泽一个激灵。
“放、放哥?”历嘉之小心翼翼地凑过去,“你……没事吧?”昨天周放兴冲冲地说要去搞个大新闻,后来就联系不上了,现在看来,这新闻恐怕是搞砸了。
周放没理他,只是阴沉着脸,盯着桌上的课本,眼神却没有焦距。
课间操时间,所有人都习惯性地看向五班门口,等着看周放如何执行他的每日打卡任务。
然而,直到操场的音乐响起,那个熟悉的高大身影始终没有出现。
“咦?周放今天没来?”
“奇怪了,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不会是昨天被陈星那盆水浇感冒了吧?”
“我看是心凉了……”
同学们窃窃私语,目光在三班和五班之间来回逡巡。
陈星和蒲玄随着人流往外走。
经过三班后门时,陈星的脚步几不可查地顿了一下,眼角的余光飞快地扫过周放空着的座位,随即又恢复如常,面无表情地继续往前走。
做操的时候,陈星的动作依旧标准,但眼神比平时更加冷淡,仿佛周围的一切都与他无关。
只是,他的视线偶尔会不受控制地飘向三班的方向,在人群中搜寻那个格外显眼的身影。
当确认周放真的没来时,他的眉心几不可查地蹙了一下,又迅速展开。
一整天,周放都异常安静。
他没有像往常一样,下课铃一响就冲出教室往五班跑。
没有在食堂里强行拼桌,没有在篮球场边大声嚷嚷,更没有在放学路上突然从某个角落蹦出来。
他甚至刻意避开了所有可能会遇到陈星的路线。
食堂,他等大部分人都吃完了才去,放学,他磨蹭到几乎所有人都走了才离开教室。
偶尔在走廊里不可避免的狭路相逢,周放也像是没看到陈星一样,眼神直接掠过他,或者干脆低下头,加快脚步从他身边走过,连一个眼神交汇都吝于给予。
这种彻底的、冰冷的无视,比之前所有的骚操作和死缠烂打,更让陈星感到……不适应。
第一天,陈星觉得耳根清净,挺好。
第二天,那种莫名的烦躁感又开始盘旋。
到了第三天,陈星发现自己竟然有点……不习惯了。
课间时分,教室里吵吵闹闹,陈星却觉得有点过于安静。
他下意识地看向门口,那里空荡荡的,再也没有一个家伙会咧着大大的笑容,无视所有人的目光,径直朝他走来。
食堂里,他和蒲玄安静地吃饭,周围似乎少了某种聒噪的背景音和灼热的视线。
放学路上,只有他和蒲玄的脚步声,以及偶尔吹过的风声。
那个总会突然出现,说着“好巧啊”的烦人声音,消失了。
陈星甚至发现自己有时候会下意识地放缓脚步,像是在等待什么。
然后又会猛地惊醒,为自己的这种反应感到一阵恼火。
他戴着耳机,把音量调得很大,里面循环播放着一些节奏感极强的、被他归类为“土味”的歌曲。试图用这种喧闹来填补那种突如其来的、诡异的寂静感,来压下心里那点说不清道不明的……空落落的感觉。
那个神经病……真的放弃了?
就因为那一盆水?
陈星靠在椅背上,闭上眼睛,耳机里的音乐震耳欲聋,却无法驱散脑海里那个落汤鸡一样狼狈、最后眼神愤怒又受伤的身影。
他想起周放每天雷打不动的“骚扰”,虽然烦人,但那双眼睛里总是盛满了毫不掩饰的热情和执着。
想起他校庆舞台上骚气又搞笑的表演。
想起运动会上他一边挨揍一边傻笑的样子。
想起他举着流星项链,说着“开心一点”时笨拙又真诚的表情。
想起他站在蜡烛爱心里,拿着喇叭喊得声嘶力竭的蠢样……
然后,是那盆冷水浇下后,他错愕、狼狈、最终变得冰冷和愤怒的眼神。
“老子不伺候了。”
那句话又一次在耳边响起,带着决绝的意味。
陈星烦躁地扯下耳机,音乐声戛然而止。世界重新变得安静,那种莫名的烦躁感却更加清晰。
他是不是……真的做得太过分了?
就像妈妈说的,那个人只是喜欢他,虽然方式蠢得无可救药,但并没有真的做什么十恶不赦的坏事。
那样当着父母和邻居的面,用一盆冷水彻底浇灭对方的热情和尊严……
陈星抿紧了嘴唇。
他从未在意过别人的看法和感受,但这一次,心里却像是梗着什么,不舒服。
他开始不由自主地想,如果周放真的就此放弃了,再也不出现在他面前了……
这个念头一闪而过,竟然让他心里微微缩了一下。
舍不得?
陈星被自己脑海里冒出的这个词惊了一下。
他怎么会舍不得那个神经病?那个骚包、烦人、脸皮厚得像城墙的家伙?
他应该是觉得解脱才对!终于没人烦他了!
可是……为什么心里那股莫名的烦躁和空落落的感觉,越来越明显?
他试图回忆周放所有的缺点和烦人之处来说服自己,但脑海里浮现的,却更多是对方那双永远亮晶晶、带着笑意或执拗看着自己的眼睛。
蒲玄在一旁安静地观察了他好几天,终于在某天放学路上,看似随意地开口:“他好像三天没来了。”
陈星脚步一顿,随即装作若无其事地“嗯”了一声。
“看来这次是真伤心了。”蒲玄语气平淡,像是在陈述一个客观事实,“也是,那么大阵仗,被一盆水浇灭,是挺伤自尊的。”
陈星没说话,只是手指无意识地蜷缩了一下。
“其实,”蒲玄推了推眼镜,继续道,“抛开那些骚操作不谈,他这个人……还挺有毅力的,而且,好像也只对你这样。”
陈星依旧沉默,但蒲玄的话却像小石子一样投进他心里,漾开一圈圈涟漪。
晚上回到家,孟里女士又提起了这件事:“星星,今天见到那个周放同学了吗?跟他道歉了没有?”
陈星闷声道:“没看见。”
孟里女士叹了口气:“不管喜不喜欢,那样对人家总是不对的,好好说清楚,不喜欢就拒绝得干脆点,但别伤人自尊心,知道吗?”
陈星“嗯”了一声,心里更加烦乱。
他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第一次因为周放而失眠了。
陈星拿出手机,插上耳机,胡乱地翻着歌单。
手指滑动间,不小心点开了一个他之前无意中收藏的、充满了土味情歌的歌单。
——《网络热门表白神曲合集》。
如果是平时,他肯定会立刻嫌弃地关掉。但今天,鬼使神差地,他戴上了耳机,按下了播放键。
“我爱你~爱着你~就像老鼠爱大米~~”
“伤不起~真的伤不起~~我想你想你想你想到昏天黑地~~”
“你是我天边最美的云彩~让我用心把你留下来(留下来!)~~”
土嗨的旋律、直白的歌词,通过耳机震动着他的耳膜。
这些平时让他觉得俗不可耐、智商受辱的音乐,此刻却奇异地……缓解了他心里那点莫名的焦躁和空落。
他甚至能想象出周放唱着这些歌时,那副自信满满、骚气冲天的傻样子。
嘴角,不自觉地微微扬起了一个极小的弧度,但很快又被他压了下去。
他听着歌,看着窗外灰蒙蒙的天空,心里乱成一团。
舍不得了吗?
他问自己。
是因为习惯了他的骚扰?
还是因为……其实并不讨厌他那种傻乎乎的、炽热的表达方式?
他只是觉得太烦了,太吵了,所以一次次地用最伤人的方式去推开他。
他从未想过,周放真的会走。
可能……不会一直有人这样喜欢自己吧?
尤其是被那样对待之后。
像周放那样的人,热情来得快,去得也快吧。
他应该有无数种选择,何必在自己这棵歪脖子树上吊死。
一种淡淡的、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失落和懊恼,像潮水般慢慢漫了上来。
他是不是……做得真的太过了?
耳机里还在循环着“就算全世界都否定,我也要和你在一起”这种土味歌词,陈星烦躁地抓了抓头发,把脸埋进了臂弯里。
妈的,烦死了。
他想,或许妈妈和蒲玄说的是对的。
他明天……是不是应该去找周放说点什么?至少……为那盆水道个歉?
可是……怎么开口?难道要说“对不起我不该泼你水,但请你继续来烦我”?
这太奇怪了!
陈星被这种纠结又陌生的情绪烦扰着,一夜都没睡好。
他发现自己似乎并没有那么排斥周放的靠近,甚至……有点习惯了那种被热烈注视和追逐的感觉。
那种感觉,让他觉得自己是特别的,是被强烈需要着的。
而现在,那种感觉突然消失了。
也许……不会一直有人这样喜欢自己吧?尤其是被那样对待之后。
这个认知,让陈星心里那点空落落的感觉,逐渐扩大成了一片莫名的怅然。
他看着窗外渐渐亮起的天色,第一次对去学校产生了一种复杂的期待,以及……一丝连他自己都不愿承认的忐忑。
周放……还会出现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