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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枯骨低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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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暗如同浓稠的墨汁,泼满了307病房的每一个角落。那声来自308的短促惊呼和随之而来的、令人牙酸的撕扯啃噬声,像冰冷的针,刺破了死寂,也精准地刺入了楚絮清的耳膜。
他几乎在声音响起的瞬间就“惊醒”了——如果他那从未真正陷入睡眠的警觉能称之为醒来的话。
真好听。楚絮清在心底无声地喟叹。这恐惧的颤音,这绝望的闷响,总是能如此有效地取悦他。尤其是,当这恐惧源自于他精心设计的舞台时。
旁边床铺的程霁憧猛地坐起,肌肉绷紧的细微声响在绝对寂静中被无限放大。楚絮清甚至能想象出他此刻的神情——那双总是过于冷静的淡色瞳孔一定因惊疑而收缩,下颌线绷得紧紧的,像一头察觉危险却找不到来源的猎豹。
真可爱。楚絮清恶劣地想。让人想看看他彻底失去冷静、被恐惧攫住的模样。
“曾医生?!”程霁憧压低的惊呼里带着不容错辨的担忧。
楚絮清立刻收敛了内心所有翻涌的阴暗趣味。时机到了。他需要扮演好那个受到惊吓、需要依赖的角色。
他几乎是立刻开始了表演。喉咙里发出带着睡意和惊慌的气音,身体微微颤抖,声音拿捏得恰到好处,既显示出被惊醒的茫然,又充满了足够的恐惧:“怎么了?程哥?什么声音?”
黑暗完美地掩盖了他脸上可能泄露的任何一丝与恐惧无关的情绪。他听着程霁憧屏住的呼吸,感受着对方瞬间飙升的肾上腺素所带来的微妙气场变化。多么敏锐的直觉,可惜,被困在这具凡人的躯壳里,被困在他楚絮清的游戏规则里。
308房间的声响突兀地消失了,就像它出现时一样诡异。彻底的寂静回归,却比之前更加沉重,压得人喘不过气。
楚絮清“适时地”摸索着下了床。赤足踩在冰冷的地板上,一丝寒意顺着脚底攀升,这感觉真实而清晰。他像一个真正受惊的人那样,脚步虚浮,带着不确定的颤抖,朝着程霁憧床铺的方向“摸索”过去。
“程哥…我…我有点怕…”他的声音黏连着一丝可怜的哭腔,完美复刻了那些弱者们寻求庇护时的姿态,“刚才那是什么声音?曾医生他们怎么了?”
他停在了程霁憧的床边,离得很近。他能闻到程霁憧身上干净的气息,混合着病号服淡淡的消毒水味,还有一种因紧张而渗出的极淡的汗意。与他自身刻意维持的、冷冽的清香截然不同。
程霁憧没有立刻推开他。楚絮清能感觉到对方身体的僵硬,以及努力维持的镇定。
“不知道。”程霁憧的声音在黑暗中响起,压得很低,却异常冷静,像磐石,试图稳住身边这艘“受惊”的小船,“但天快亮了。天亮之后,我们必须去看看。”
楚絮清在心里挑了挑眉。真是有责任感啊,程警官。哦不,是程科学家。这种时候第一反应依旧是确认同伴的安危和探查真相。他几乎要为之“感动”了。
“嗯…”楚絮清小声应着,顺势又往程霁憧那边靠了靠,手臂几乎要碰到对方的手臂。他感受到对方身体传来的温热,与自己刻意降低的体温形成微妙对比。“程哥,幸好有你在。”
他垂下眼睫,尽管黑暗中无人看见。程霁憧没有回应这份依赖,但也没有避开。楚絮清无声地勾了勾唇角。进展不错。让猎物习惯你的靠近,是瓦解其防备的第一步。
漫长的等待开始了。楚絮清维持着微微发抖的姿态,内心却平静无波,甚至有些无聊。他清晰地感知着这座精神病院在夜色下的真实脉动——那些在走廊里徘徊的、骨骼摩擦地面的细微“咔嚓”声,那些从各个病房门缝下飘散出的、对生者气息贪婪的“嗅探”声,还有那个安娜护士沉重而规律的、如同监工般的脚步声。
他知道308房间发生了什么。无非是某个“室友”没能抑制住夜晚的本能,进行了一次小小的“宵夜”尝试。不过没关系,规则限定下,那些枯骨杀不死“考生”,最多造成一点精神污染和微不足道的物理损伤。毕竟,这场考核的目的不是屠杀,而是筛选和…取乐。
终于,窗外深沉的墨色开始一点点褪去,染上一种灰败的、病态的灰蓝色。
黎明将至。
当第一缕微弱的天光勉强透过焊着铁栏的窗户,勾勒出房间模糊的轮廓时,程霁憧立刻起身下床。
“走。”他的声音带着一夜未眠的沙哑,却异常果断。
楚絮清“慌忙”跟着起身,依旧扮演着那个心有余悸的同伴,下意识地揪住了程霁憧病号服的袖口一角:“程哥,等等我…”
程霁憧脚步顿了一下,似乎想甩开,但最终只是加快了脚步走向门口。楚絮清低头,掩饰住眼底一闪而过的笑意。看,他已经开始习惯自己的触碰了。
打开房门,走廊里空无一人,依旧弥漫着那股浓得化不开的消毒水味,但在晨曦的映衬下,似乎少了些许夜间的阴森。然而,308病房那扇紧闭的铁门,却像一块冰冷的墓碑,无声地诉说着昨夜的不寻常。
程霁憧深吸一口气,抬手敲了敲308的门。
里面沉寂了片刻,然后传来窸窣的声响和略显迟疑的脚步声。门被拉开一条缝,露出曾予安的脸。
他的脸色比昨天更加苍白,眼下一片浓重的青黑,金丝眼镜后的眼神充满了惊魂未定的疲惫和深深的恐惧。他看到是程霁憧和楚絮清,明显松了一口气,但随即又紧张地回头看了一眼房间内,才侧身让他们进去。
虞初临坐在靠门的那张床上,抱着膝盖,身体还在微微发抖。房间里的另一张床——原本属于他们那位“室友”的床铺,空空如也。床单凌乱,甚至有一角被扯到了地上。
“昨晚…昨晚…”曾予安的声音干涩发颤,他扶了扶眼镜,试图组织语言,“熄灯后没多久,他就开始不对劲…一开始只是翻来覆去,后来…后来我听到那种声音…像是…像是骨头在响…”
虞初临抬起头,脸色惨白:“他…他坐起来了,就站在我床前…我看不清他的脸,但是…但是我听到他好像在笑,声音特别怪…然后他就扑向了曾医生!”
曾予安艰难地吞咽了一下:“对…他力气大得惊人,根本不像人…冰冷…身上有一股…像是老墓穴里的味道…他好像想咬我…”他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脖子,那里似乎并没有什么伤痕,但他的表情却像是被毒蛇舔舐过。
“后来呢?”程霁憧沉声问,眉头紧锁。
“不知道…”虞初临摇头,脸上满是后怕,“就在我们挣扎的时候,外面好像传来了脚步声…很重的脚步声…然后他就突然停下了,像断电一样倒了下去…再后来…天快亮的时候,他自己又爬起来,像什么都没发生一样,慢吞吞地走出去了…”
楚絮清安静地站在程霁憧身后,适时地露出惊恐又困惑的表情,完美地融入这场“受害者”的讨论。内心却在冷静地分析:安娜护士的巡视中断了“进食”过程,符合基础安全规则。这些枯骨的行为模式还是这么单调乏味。
这时,林晚稚、温沐辞和宋筠栀也小心翼翼地探出头,显然也被昨晚的动静惊动,听到这边的说话声聚了过来。得知308的遭遇后,每个人的脸色都更加难看。
“我们必须尽快找出这里的秘密!”林晚稚斩钉截铁地说,法官的决断力显现出来,“白天他们看起来相对‘正常’,这是我们唯一的机会。”
早餐时间,食堂的气氛更加诡异。程霁憧几人坐在一起,沉默地吃着那令人作呕的糊状物。他们仔细观察着周围的每一个病人。
楚絮清小口吃着东西,视线状似无意地扫过整个食堂。他的目光在一个低着头、机械搅拌食物的老年病人身上多停留了一秒。那老人病号服下的手腕露出来一截,苍白的皮肤下,骨头的轮廓异常清晰,甚至…泛着一种不自然的青灰色。
快了。楚絮清心想。他们很快就会注意到这些细节。
果然,曾予安压低了声音,用几乎只有他们这桌能听到的音量说:“你们看…他们的关节…活动范围好像有点僵硬…不像正常的生理弯曲…”
温沐辞推了推眼镜,镜片后的目光锐利:“而且,注意他们的眼睛。瞳孔对光线的反应非常迟钝,几乎像是…装饰品。”
宋筠栀吓得勺子都快拿不稳了,声音带上了哭腔:“你们…你们别说了…”
林晚稚却冷静地接话:“还有体温。我‘不小心’碰到了一个路过的人,冷得像…”她顿了顿,似乎在寻找合适的形容词,“…像冷藏库里的东西。”
楚絮清适时地插话,声音带着恰到好处的恐惧和天真:“难道…难道他们真的都是…鬼?”他成功地把众人的思路引向了一个接近真相却又带有迷信色彩的方向。
程霁憧一直没有说话,他只是沉默地观察着,那双淡色的眼睛像最精密的扫描仪,记录下每一个异常的点。楚絮清注意到,他的目光多次落在那些病人裸露的皮肤和关节处。
很好。楚絮清垂下眼,掩去一丝满意。程霁憧的观察力果然没让他失望。
早餐后,安娜护士并没有像昨天一样立刻让他们回病房,而是宣布进行一项“团体康复活动”——前往活动室进行手工制作。
活动室比病房稍微宽敞一些,摆放着几张长桌,上面有一些彩纸、橡皮泥、积木等简陋的材料。病人们依旧沉默而机械,各自找位置坐下,开始摆弄那些东西,动作笨拙又僵硬。
楚絮清“乖巧”地挨着程霁憧坐下,拿起一块红色的橡皮泥,心不在焉地捏着。他的大部分注意力都放在感知周围环境和程霁憧身上。
他注意到程霁憧看似在摆弄积木,实则目光不断扫视整个活动室,最后停留在角落一个正在用彩纸折东西的年轻病人身上。那个病人折得非常专注,但手指极其不协调,几乎是在破坏那张纸。
突然,那个病人手里的折纸掉在了地上,滚到了程霁憧的脚边。
那病人缓缓地、极其缓慢地转过头,空洞的眼睛看向程霁憧,然后,他慢慢地弯下腰,伸手去捡。
就在他弯腰的瞬间,他那过于宽大的病号服领口垂了下来——
程霁憧的瞳孔骤然收缩!
楚絮清清晰地捕捉到了他瞬间的呼吸停滞和肌肉紧绷。
透过那领口,程霁憧看到了——苍白的皮肤下,那根本不是正常人温热的血肉和起伏的胸腔!而是一排排清晰可见的、泛着惨白光泽的…肋骨!甚至能看到肋骨之间空洞的黑暗!
那个病人似乎毫无所觉,捡起纸,又缓缓地直起身,继续他笨拙的折叠,仿佛刚才什么也没有发生。
程霁憧猛地收回视线,脸色变得异常严峻。他放在桌下的手,无意识地握紧了。
楚絮清几乎要为他精彩的发现鼓掌了。他假装好奇地凑近程霁憧,用气声问:“程哥,你怎么了?脸色这么难看?”
程霁憧猛地回过神,看了楚絮清一眼,眼神复杂。他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但最终只是摇了摇头,低声道:“没什么。”
楚絮清知道,他不是“没什么”,他是发现了惊人的真相,却因为无法置信、缺乏证据以及保护身边这个“脆弱”同伴的考虑,而选择了暂时沉默。
真是…越来越有趣了。楚絮清低下头,继续蹂躏手里那块橡皮泥,把它捏成了一个扭曲的、看不出形状的物件。
一整天,众人都在这种高度紧张和诡异的氛围中度过。他们利用各种机会观察,搜集到的异常细节越来越多:病人几乎不喝水,不吃任何流质以外的食物;他们对疼痛反应迟钝;某个病人的假发不小心被碰掉,露出的头皮干瘪萎缩,甚至能看到骨头的形状…
恐惧像藤蔓一样缠绕着每个人,除了楚絮清。他乐在其中,像一个坐在最佳观赏席的观众,欣赏着由他一手导演的、逐渐揭幕的恐怖剧。
傍晚时分,天空再次阴沉下来,预示着又一个夜晚的降临。
回到307病房,气氛压抑得可怕。
程霁憧站在窗边,看着外面灰蒙蒙的天空,背影挺拔却透着凝重。
楚絮清坐在床边,看着他的背影,缓缓开口,声音里带着恐惧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引导:“程哥…白天…白天我好像看到…”他故意欲言又止。
程霁憧转过身,看着他:“看到什么?”
“我看到…那个折纸的人…他的脖子后面…好像…好像有一道缝…”楚絮清小声说,眼神躲闪,仿佛回忆起了极其可怕的事情,“像是…像是被缝起来的一样…”
他成功地看到程霁憧的眼神彻底变了。那不再是疑惑和警惕,而是一种接近真相的、冰冷的骇然。
“缝起来…”程霁憧重复了一遍这三个字,目光锐利地扫过病房的铁门,仿佛能穿透它,看到外面那些行走的、“被缝起来”的东西。
“程哥…他们他们是不是…”楚絮清的身体微微发抖,完美地扮演着一个即将被真相压垮的脆弱者,“…都不是活人?”
程霁憧没有回答。但他紧绷的下颌线和骤然变得深沉的呼吸,已经说明了一切。
他知道了。
或者说,他已经触摸到了那个恐怖秘密的边缘。
楚絮清在心里愉快地笑了起来。看啊,优秀的猎物总是能自己找到陷阱的所在。他甚至有些期待,当程霁憧彻底确认这些“病人”都是枯骨时,会是什么表情。
而夜晚,即将再次降临。
今晚,会不会更有趣一些呢?楚絮清垂下眼眸,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病号服的粗糙布料,感受着那下面,属于他真实力量的、冰冷而强大的脉搏。
游戏,才刚刚进入高潮。而他,依旧是那个隐藏在幕后的、掌控一切的岛主。程霁憧,你会如何应对呢?我真的很期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