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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哀家宁愿你恨我,也不想你将来后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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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酿的合欢酒香气甜醇,如丝如缕地萦绕着金碧辉煌的殿宇。宫宴之上,觥筹交错,笑语喧哗,唯独皇后苏挽霓始终不曾举杯。她端坐在凤座之侧,目光却始终追随着主位上谈笑自若的太后江疏影——自那晚过后…太后已整整三月未曾单独召见过她。
这九十多个日夜,每一刻都漫长如年。苏挽霓记得清清楚楚,那晚太后指尖不经意掠过她的耳垂,温热的触感至今难忘。可自那以后,太后便似换了个人,连晨昏定省都寻了借口免去。偶尔在宫道上相遇,那双曾盛满温柔的眼眸也总是匆匆避开。
宴席终散,太后起身欲离,月白色的广袖却被人轻轻牵住。
“母后……”苏挽霓的声音带着难以抑制的轻颤,这三个月的委屈与不安尽数凝在这声呼唤里,“儿臣究竟做错了什么?”
太后脚步微顿,终未回首,只淡淡道:“皇后多心了。”
夜风穿廊而过,吹得宫灯摇曳,在两人之间投下零乱的光影。望着那抹渐行渐远的月白身影,苏挽霓忽然取过宫人盘中余下的合欢酒,仰首一饮而尽。甜醇的酒液滑入喉中,却化作灼人的热意,直烧到心底。
等她回过神时,竟已立在慈宁宫阶前。酒意混着委屈在胸中翻涌,她轻轻推开那扇虚掩的宫门,仿佛推开的是这三个月来横亘在两人之间的无形屏障。
寝宫内烛火昏黄,太后正对镜卸簪,从镜中看见她的身影,手中玉梳“啪”地落地:“你怎么……”
“儿臣只想问母后……”苏挽霓踉跄上前,眼底水光破碎,连声音都带着醉后的软糯,“为何要躲着儿臣?为何连看都不愿多看儿臣一眼?”
她一步步靠近,带着合欢酒的甜香:“儿臣都知道……选秀那夜,母后在寝殿哭到天明,枕巾都湿透了……李昭容有孕那日,母后摔了先帝所赐的玉如意,碎片划伤了手,儿臣心疼得整夜未眠……还有前几日夜半,母后独自在桃树下徘徊,露水打湿了衣襟……”
她每说一句,太后的脸色便苍白一分,扶着妆台的手指微微收紧。
“既然心疼儿臣,为何还要疏远?”苏挽霓将她逼至镜前,镜中映出两张同样苍白的容颜,“难道母后宁愿看儿臣日夜煎熬,也不愿……”
“不愿什么?”太后倏然转身,眼底终于泛起波澜,“不愿看你步哀家后尘?不愿你为一段不容于世的情愫毁了自己?挽霓,你还年轻,不知道这条路有多难走。”
她抬手轻抚皇后的脸颊,指尖冰凉如这深秋的夜露:“你可知先帝去后,哀家夜夜梦见他质问……质问哀家带坏了他的儿媳,毁了这后宫纲常……”
苏挽霓怔怔落泪,泪珠滚烫:“所以母后宁可疏远儿臣,宁可让儿臣以为自己做错了什么,宁可看儿臣在漫漫长夜里独自垂泪……”
“是!”太后的声音微微发颤,每一个字都像是从齿缝间艰难挤出,“哀家宁愿你恨我,也不想你将来后悔……不想你有一日想起这段情,只剩下痛苦与悔恨。”
话音未落,已被一个带着合欢酒香的吻封缄。这个吻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绝望,却又无比缠绵,带着破釜沉舟的决绝。苏挽霓的泪水滑入两人相贴的唇间,咸涩中带着说不尽的委屈。
“儿臣永远不会后悔……”苏挽霓抵着她的额间哽咽,呼吸间尽是合欢酒的余香,“只怕母后不要我……只怕这深宫长夜,再也感受不到母后的温度……”
更鼓声遥遥传来,已是三更天。
太后望着眼前人泪眼朦胧的模样,忽然想起很多年前,先帝也曾这样跪在她面前说:疏影,朕宁愿你不爱朕,也不想看你为难。
那时她不懂先帝眼中的痛楚与挣扎,如今却在这相似的境遇里品出了其中滋味。原来世间情爱,终究逃不过互相折磨。越是深爱,越是不忍对方因自己而受苦。
她终于伸手,将人紧紧拥入怀中,三个月的克制在这一刻土崩瓦解:“傻孩子……哀家怎么会不要你……”
纱幔轻垂,掩住相拥的身影。苏挽霓在她怀中轻颤,如同受惊的蝶:“那母后以后……再也不准躲着儿臣……不准再让儿臣一个人……”
太后没有回答,只以吻封缄,用最温柔的方式许下无声的承诺。
天明时分,苏挽霓在阵阵头痛中醒来。榻边空无一人,枕上还残留着太后身上特有的冷香。她心中一紧,正要起身,却见妆台上压着一纸短笺:
“昨夜风大,记得喝醒酒汤。合欢酒性烈,下次莫要贪杯。”
没有署名,只钤着一枚朱红闲章——疏影横斜。那是太后的私印,平日里只用于最私密的信函。
苏挽霓捧着这页短笺,指尖轻抚过那枚鲜红的印章,忽然又哭又笑。原来月亮从未远离,只是悄悄躲在云后,默默心疼。就像那碗早已备好的醒酒汤,就像这纸看似冷淡实则关怀备至的短笺。
窗外,晨曦微露,又是一个崭新的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