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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夜色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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篝火跳跃,映着陆沉舟冷硬的侧脸和周身挥之不去的低气压。那件披在苏念安肩头的昂贵外套,像一道无形的壁垒,隔开了周遭试图回暖的气氛。苏念安抓着外套边缘,收桌子无意识地收紧,耳根那抹被火光掩去的薄红迟迟未褪。他不再与周暮交谈,只是低着头,小口喝着罐子里早已不那么冰凉的啤酒。
周暮神色如常地与旁人说着话,目光却偶尔若有所思地掠过陆沉舟,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审视。
林薇试图活络气氛,讲了几件工作室的趣事,笑声却显得有些干巴巴。陈默沉默地添着柴火。这场原本该轻松愉快的露营,因为陆沉舟那突如其来的、带着强烈独占意味的举动,蒙上了一层尴尬的阴影。
夜渐深,山风愈发凛冽。众人陆续起身,准备回各自帐篷休息。
苏念安站起身,将肩上那件外套脱了下来,叠得整整齐齐,走到陆沉舟面前递还给他。声音很轻,听不出情绪:“谢谢陆总的外套。不冷了。”
陆沉舟抬眸,目光沉沉地落在对方脸上,没有立刻去接。那件外套上似乎还残留着对方的体温和一丝极淡的颜料清香。
“穿着。”他又重复了这两个字,语气依旧生硬,“晚上降温。”
苏念安执拗地举着衣服,摇了摇头:“真的不用了。”说着,直接就叠好的外套塞进了陆沉舟怀里,转身就朝着自己那顶帐篷走去,脚步有些快。
陆沉舟抱着那件失而复得、却仿佛瞬间失去所有温度的外套,指节缓缓收紧,布料被攥出深深的褶皱。他看着那个明黄色的身影消失在帐篷入口,下颌线绷得极紧,
周暮走了过来,语气温和地对陆沉舟道:“陆总,念安他有时候性子有点倔,没别的意思,您别介意。”这话听似解围,却更像一种不动声色的宣告,宣告着他对苏念安性格的了解远超旁人。
陆沉舟猛地抬眼,冰冷的目光刀锋般扫过周暮,最终却一个字也未说,拿着外套起身,大步走向自己那顶孤零零搭在稍远处的帐篷。
深夜。山谷彻底陷入一片寂静,只有风吹过树梢的呜咽和偶尔不知名虫豸的窸窣声。陆沉舟躺在冰冷的防潮垫上,毫无睡意。帐篷外任何一丝细微的响动都能让他瞬间警惕地睁开眼。
那个人的帐篷就在不远处。和周暮的帐篷挨得很近。
这个认知像毒蛇般啃噬着理智。他几乎能想象出周暮是否会以担心夜间寒冷为由,再次过去关切。他们会说什么?做什么?
胸腔里那股暴戾的妒火再次灼烧起来,几乎要冲破压抑的冰层。他猛地坐起身,拉开门帐,冰冷的夜风瞬间灌入。
就在此时,不远处传来极其轻微的拉链声响。并非来自苏念安或周暮的帐篷方向,而是更靠近树林的边缘。
一道瘦削的身影,穿着那身明黄色的冲锋衣,正独自一人,脚步很轻地朝着溪流下游的黑暗处走去。是苏念安,他手里似乎还拿着一个小包。
这么晚。他一个人要去哪里?
所有混乱的思绪瞬间被警觉取代。陆沉舟几乎没有思考,悄无声息地跟了上去。动作敏捷得像一头夜行的猎豹,完美地融入阴影之中。
苏念安并未走远,在溪边一块平坦的大石边停了下去。四周漆黑,只有微弱星光照出模糊的轮廓。他蹲下身,打开那个小包,里面似乎是洗漱用品。看来只是想来简单清洁一下。
陆沉舟隐藏在十几米外的一颗粗壮树干后,目光穿透夜色,牢牢锁着那个身影。紧绷的神经稍稍松懈,却又因对方这独自冒险的举动而升起一股无名火。
溪水潺潺流动的声音掩盖了细微的脚步声。苏念安似乎洗完脸,站起身,准备往回走。然而转身时,脚下踩到一块湿滑的鹅卵石,身体猛地一个踉跄!
“呃!”一声短促的痛呼在寂静的夜里格外清晰。
陆沉舟的心脏骤然缩紧,身体先于大脑反应,瞬间从树后冲了出去,几步跨到溪边。
苏念安跌坐在地上,双手捂着右脚踝,疼得眉头紧紧皱在一起,额角渗出细密的冷汗。听到急促的脚步声,他惊慌地抬起头,看到骤然出现在眼前的陆沉舟时,脸上血色霎时褪尽,只剩下错愕和一丝来不及掩饰的痛楚。
“你……”苏念安的声音因为疼痛而发颤。“你怎么……”
陆沉舟蹲下身,一把挥开苏念安捂着脚踝的手。借着微弱星光,能清晰看到那纤细的脚踝已经以不自然的速度迅速红肿起来。
一股混杂着心疼、后怕和怒意的情绪猛地冲上陆沉舟头顶。他抬起头,盯着苏念安苍白的脸,声音因为极力压抑而显得格外沙哑冰冷,甚至带着一丝连自己都未曾察觉的狠厉:“大半夜一个人跑出来!你知不知道这有多危险?!如果我没有看见,如果摔得更重,你怎么办?!就在这里待到天亮吗?!”
一连串的质问,像冰冷的石子砸向苏念安。
苏念安似乎被这突如其来的严厉斥责吓住了,愣了几秒,随即疼痛和委屈交织着涌上,眼眶瞬间就红了,却倔强地咬紧了嘴唇反驳:“我……我就是出来洗把脸!水要你管!你凭什么吼我?!”
“我凭什么?”陆沉舟眼底瞬间卷起风暴,一直以来的嫉妒、不安、压抑的占有欲在此刻寻到了一个突破口,口不择言地低吼出来,“就凭那个周暮根本照顾不好你!就凭他只会陪着你笑,却连你晚上一个人额出来会遇到危险都预料不到!”
这句话吼出来,两人都愣住了。
苏念安睁大了眼睛,难以置信地看着他,仿佛第一次看清眼前这个人。眼泪终于忍不住滚落下来,声音带着哭腔和巨大的失望:“……你跟踪我?你……你一直在想这些?陆沉舟,你简直不可理喻!”
脚踝的剧痛和心口的冰凉让他猛地挣扎着想站起来逃离,却再次痛得跌坐回去。
陆沉舟看着那滚落的泪水,如同被烫到一般,所有失控的怒火瞬间被浇灭,只剩下无尽的恐慌和懊悔。他下意识伸出手想去扶。
“别碰我!”苏念安猛地打开他的手,声音哽咽却冰冷,“我不要你管。你走开。”
陆沉舟的手僵在半空,看着对方抗拒而疏离的眼神,心脏像是被狠狠剜了一刀,鲜血淋漓。他沉默地收回手,下颌绷紧,不再试图说话。
只是不再看苏念安的眼睛,而是在再次低下头,小心翼翼地、笨拙地,轻轻碰了碰那红肿的脚踝。动作极其轻柔,与刚才暴怒的模样判若两人。
苏念安疼得吸了一口冷气,却没再推开他。
确认了伤情,陆沉舟沉默地转过身,背对着苏念安,蹲了下来。宽阔的背脊在夜色中显得沉默而可靠。
“上来。”他吐出两个字,声音干涩。
苏念安看着那副背影,咬着唇,眼泪无声地流得更凶。犹豫了片刻,终究是脚踝处钻心的疼痛和深夜的寒意占了上风。他慢慢地、极其别扭地,趴上了那个带着冷冽木质香气的背脊。
陆沉舟稳稳地托住他,站起身。步伐稳健地朝着营地的方向走去。
一路无话。只有夜风穿过树林,和彼此压抑的呼吸声。
苏念安将发烫的脸颊轻轻靠在对方坚实的肩背上,能感受到布料下紧绷的肌肉线条和传递过来的温热体温。先前那股冰冷的失望和愤怒,似乎被这沉默的背负和小心翼翼的托举悄然融化了一丝缝隙。
陆沉舟则感受着背后那轻飘飘的重量和细微的抽噎声,每一步都像是踩在自己的心尖上。懊悔和一种更深沉的无措感几乎要将他淹没。
回到营地,陆沉舟无视了听到动静从帐篷里探出头来的周暮和林薇担忧的询问,径直将苏念安抱回了苏念安自己的帐篷,轻轻放在睡袋上。
“医药箱。”他对着帐篷外的林薇简短地说了一句,声音沙哑。
林薇立刻找来医药箱递进去。
帐篷里,陆沉舟拧亮露营灯,昏黄的光线照亮狭小的空间。他沉默地拿出喷雾和绷带,动作极其小心地处理着那红肿的脚踝,每一个动作都轻得不能再轻,仿佛对待一件稀世珍宝。
苏念安侧躺着,背对着他,肩膀微微耸动,似乎还在无声地流泪。
处理好伤处,陆沉舟看着那单薄的背影,喉结剧烈滚动了一下。最终,什么也没说,只是仔细地替他盖好睡袋一角,然后沉默地退出了帐篷,拉好门帐。
他并没有回自己的帐篷,只是背靠着苏念安帐篷外的帆布,缓缓滑坐下来,屈起一条腿,手臂搭在膝盖上。将脸埋进臂弯里,如同一尊沉默的、守夜的雕像。
夜空星辰稀疏,山风冰冷。帐篷内隐约传来极力压抑的、细微的啜泣声。
陆沉舟闭上眼,那声音像细针,一遍遍扎进心脏最柔软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