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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第 9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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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
听闻我在衍天宗发疯,师父赶来将我拎了回去。
我在山顶的柳树下枯坐四十九日,喝闷酒喝到站不稳,差点滚下山去,师父终于是看不过去,拿剑训了我一顿。
境界滑落后没有及时修补,已经稳定在金丹,只有挨打的份,浑身都痛,肉痛,骨头痛,经脉痛,心也痛。
越是不能动弹,越是心思活络,一抹青色在我脑中挥之不去,我恨:“你怎么不死了呢!死了多少有个墓,现在倒好,我哭都没地去,只能在山顶喝闷酒,好像我多舍不得你似的!”
我在床上躺了大半年,师父恨铁不成钢:“究竟所为何事?”
“为一个死人!”
一提到他,我便有声嘶力竭之感。
师父叹息:“虽不知在衍天宗究竟发生何事,但既然你已经回来,便潜心修行,莫要再念念不忘。”
能动弹之后,我就跑了,到衍天宗,闯入清净峰,砍了不少树木重建小院,和原样别无二致。
那之后我修行愈发刻苦,回到了认识闻青之前的用功,第二年便闭关养元,六年后出关,重新化婴。
出来我才知山阳道人两年前已经陨落,他只有闻青一个徒弟,此后他那一脉便消逝在修真界。
衍天宗招收弟子时我正巧从山下回来,看见一个熟悉的面孔,是那年在小镇抱着闻青腿的幼儿,名为赵珩,今年刚满十岁,天资愚钝,若要留在衍天宗,只能做洒扫杂务。
见到我,他眼前一亮,问:“李师兄,柳哥哥不在宗门吗?”
一口一个哥哥,他却不见得拿你当弟弟。
天下所有人在他眼里一个样!
我答:“他早死了。”
我把赵珩带回清净峰,给他引气入体的书籍,教他基本的修行方法,随后又开始长时间的闭关。
只有将自己紧闭在幽暗的洞穴里,我的心才能沉寂一二。
第二次出关,我发现赵珩仍旧没有引气入体,而年轻一代中又有天资卓绝之人,他颇感沮丧,我本不欲插手,最后还是给了他一瓶丹脂,助他引气入体。
然而赵珩根骨实在太差,勉强引气入体后修为几乎无法增长,单吃丹药难以为继,好在赵珩调整好心态,不妒不嫉,对自己了了天资已经坦然。
短短十数年,宗门里外出的外出,新进的新进,知晓闻青之人竟遍寻不见,我连找人一起控诉他都找不到。
我不由得想,他是否只是我闭关时产生的心魔?目的是让我断情绝爱,没日没夜地修行。可我又不修无情道,要再见到他,我定要同他讲清楚,你找错人了!
后来,我闭关的时间越来越长,闻青飞升的第六十年,我回御虚宗看望师父,告诉他我还活着,那时我已是元婴巅峰,师父打不过我了。
我刚回衍天宗时,师父还找过我,怕我无心修炼,荒废无度,直到亲眼所见我绝未游手好闲才肯放心离开。
我出关时间很短,实在不知有什么值得我留在外面的,和师父匆匆一面,便又回到清净峰,冲击化境。
闭关前赵珩已经年逾六旬,比普通人身体强劲些,但也长了不少白发,我进洞府前他像闻青那时一样总是看我,看着看着又叹息,他年纪比我小,但从外貌上看,倒像我的长辈,因而他叹气时总令我感到别扭。
这一次闭关长达三十几年,因为时间太久,我已记不清具体年岁,回到小院发现房屋已经塌陷,角落有一只棺椁,里面是赵珩的尸首。
他已经去世,知道我短时间不会出关,给自己准备了棺材,可能在里面躺了许久,才终于断气。
我无端感到害怕,好像有无数东西在慢慢离开我。
闻青留下来的,竟也不在我的手中。
这令我心惊胆颤,疾步到屋内,翻出当年保存下来的闻青遗物。不见天日太久,金银器已经暗淡无光,话本子不知什么时候糟了虫蛀,在最底下,极为隐秘,而那几个天青色的糖瓶,摇一摇,好像空无一物。
我惊慌失措地打开瓶塞,幸好里面的糖丸仍在,只是春去秋来,冬冷夏热,有些融化,黏在一起,摇不响了。
我运力将其烘暖,待糖丸分开,倒出一粒丢进口中。
之前想要留着,留着,然而什么也留不住,房子塌了,人走了,他留给我的东西一样一样地在离开我。
我改变了主意。
糖丸甜得腻人,我说:“也就闻青喜欢这样的。”
然而不多时,一股苦涩在口腔中散开,使我唇齿每一寸每一厘都苦不堪言,恍若一道天雷劈在我头顶,将昏昏沉沉之人震醒,我忽地有了一种猜想。
那糖丸并非糖丸,只是丹脂包了一层糖衣。
闻青为什么要吃丹脂?
他不是天生修士吗?
23.
我心中激荡不已,强压下去在山下为赵珩造了墓,回来时随机拉了个弟子问:“可知晓闻青?天下第一奇才。”那人摇头。
我粗略一想,他不在的时间已经比他在人世的时间多多了。
回清净峰我忘了御剑,一层一层阶梯爬上去,望不到顶的山路令我想起第一次跟随闻青来到清净峰时也是这样,未得禁制许可不能御剑而入,只能一层一层地爬。
当时一点也不觉得疲惫,即使好不容易爬到顶却被看门弟子拦下不准进,也未有怨言。
而如今,我竟感到苍凉。
楼梯可真长,当时怎么不觉得?
到山顶,我一口气将丹脂悉数咽下去,随后运力,强开天门。
我刚到化神境,离飞升尚有不小的距离,甚至不知是否能得道飞升,那实在太过遥远。我毫无耐心再等待百年、千年,为一个渺茫的机会。
多年前我未曾想通之事,如今终于明了。
借着丹脂假灵,我引来天雷,劫云迫近,仿佛要将整个衍天宗吞噬殆尽,天雷一道道劈得我五脏六腑破碎不堪,我吐血不止,一身黑衣染成暗红。
整整七日,我终于得见天路。
我手脚并用,又爬了一整夜,才见到等候的神侍,从楼梯上站起来,我理理衣袖,拍拍身上的灰,拱手作揖:“李怀罗见过。”
往天门内看一眼,“闻青呢?不来接他的老朋友吗?”
神侍冷眼瞧我,看出我并非功德圆满之人。
“是我错了,他眼里哪有朋友。”我笑。
神侍拧眉:“道友,你可是神智有损?上界从未有过闻青一人。”
我嗫嚅着唇,眼里模糊一片:“没有闻青啊,那……柳闻情呢?他原名柳闻情。”
神侍好心翻阅黄册替我查看,最后告知:“亦无。人间倒是有一人名唤柳闻情,曾为修士,不过早已不在人世,距今约有百年。”
24.
强开天门之人不得飞升,只能短暂地窥见上界繁盛,最后跌入凡尘,再难修行。
我甫一泄力,脚下天路便分崩离析,我从九天坠落,如绝望的孤鸟,仰天长啸却只能发出微弱嘶鸣,摔得粉身碎骨。
手在这里,腿在那里,五脏六腑遍地都是,若是凡人撞见,定要吓得魂飞魄散。
不知就这样过了多久,日月相继,海枯石烂,土壤与我的身体融为一体,慢慢地,长出了黑色的鳞甲。
从远方而来的力将我带走,那是魔窟的方向,我并未抵抗,任其所为。
坠入魔窟的一刹那,我以为又经受了一次粉身碎骨之痛,苦水腐蚀我的躯壳,哪怕是魔物筋骨强硬非同凡人,也被噬咬得泥泞不堪。
拖着一身的烂肉,我心情愉悦。
我勾了勾唇,露出一个自以为幸福而美满的笑容,尽管实际上可能丑陋不堪。
25.
闻青我妻,我来殉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