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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金丝雀守则(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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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人面容姣好,一袭黑色荡领连衣裙,搭配整套的澳白珍珠,明艳大气,傲然闯入众人的视野中。
她挽着一位头发半白的中年男人,正是周建明。
人群熙攘,周建明慢慢下楼,有几分威严地扫视一周,最后将目光定定地锁在我身上。
男人的面容难掩阴郁之色,像要用眼神从我身上剜块肉下来,简直像动漫里自带阴间BGM的大反派。
令人不寒而栗。
在此之前,周建明根本没见过我,为什么会对我有这么大的敌意?
所有事情像缠绕在一起的线团,令人摸不着头脑。
我很想往后站站,把大厅中央的位置让出来,但周仕修反而换了姿势,大手轻扶在我的腰间,让我无法挪动分毫。
周建明脸色不好,但那女人却笑得优雅,“哎呦真不好意思,给各位赔罪,我拉着伯父讲话忘了时间,累各位等着了。”
周仕修忽然说:“沈小姐,这赔罪可不能光嘴上说说。”
他虽然含着笑,话语却颇有些为难的意思,在场的人但凡留心都能听出来。
……等等,沈小姐?
沈家大小姐?周仕修的联姻对象!
电光火石间,我好像抓住了一个线头,将这一天所有的事情厘清了。
管家和周仕修的耳语依稀在耳边响起,“……建明先生……大小姐……等着……”
我猜他是在说,周建明和沈大小姐都在楼上等着。
所以,本应和沈小姐挽手下来的人,是周仕修才对。
我又想起众人看热闹似的目光,才恍然明白顿悟。
所有人都知道,周建明有意在生日这天促成两家的联姻,但周仕修却携小情人同来,等于结结实实给他来了一耳光,让他在众人跟前颜面尽失。
而我,姜屿,成了一切“本来应该”之外的变数。
“瞧大少爷说的,我当然不会嘴上说说,”沈小姐银铃般的笑声将我拉回了现实。
她招来侍应生,将两杯香槟倒作一杯。澄明的酒液流进她艳丽的唇瓣之间,“我沈霓先干一杯,给大家赔罪。”
沈霓仿佛生来就属于名利场,这一番作态毫不扭捏,一点儿没有被为难的样子。
“大家也别取笑我了,今天可是周伯伯的主场。”她举起托盘上的铃铛摇了两下,门口早有人候着,将准备好的蛋糕推了上来。
沈霓比周仕修更像周建明的孩子。
余光里,周仕修笑得不咸不淡,也是一副泰然自若的样子。
周建明过生日不唱生日歌,而是大家一起举杯,听他回顾自己并不存在的光辉岁月,然后鼓掌鼓掌干杯干杯。
两个三层的大蛋糕,周建明郑重地切了一刀,宣告晚宴正式开始。
今天这场晚宴,传递出的信号不仅仅是“不联姻”这么简单。
权力和金钱是是一个人说话的资本。而世家的少爷小姐在这个年纪,大多没有实权,所以几乎都会服从家里的安排。
周仕修今天敢这么高调地违逆父亲,也是在告诉整个云州:如今的周家,是他周仕修做主。
我不会傻到以为周仕修带我过来是因为看重我、要和我正式恋爱的。
这种想法太幼稚、太愚蠢。
今天除了沈霓不能站他身边,换谁来也都是一样的,只是正巧轮到我做这个工具人。
明白了这整台戏的剧情,甚至自己还去走了过场,我不应该再紧张才对。可是手还是在抖。
我只好和周仕修道了歉,去角落的沙发坐着休息。
我皱着眉,很缓慢地转动着小臂,想检验一下是不是某个姿势导致的手抖。我把手翻过来倒过去,手指张开、合上、张开、合上。
很遗憾,检验失败了,不管哪个角度都是一样抖。
……不会年纪轻轻就得帕金森了吧?
旁边的沙发忽然往下一陷,耳边传来女人的调笑声,“小帅哥,你就是姜屿啊。”
是沈霓。我往旁边挪了挪,给她让出大片的空位,“沈小姐。”
我也不知道她用了什么办法,居然摆脱了一大片想来攀谈的人群,找到我这个犄角旮旯来。
她的眼神在我脸上看了一圈,最后下了论断,“你长得真漂亮。”
我冲她一笑,“谢谢沈大小姐。之前就听说您是做艺术行业的,不仅事业有成,还漂亮优雅。”
她笑着夸我嘴甜,又道:“仕修是真的喜欢你,他之前还没让外人来过老宅。”
她一直说着场面话,我一时猜不到她为什么突然来找我聊天。但既然她自己送上来了,我就想多知道些两家联姻的事。
这关系到我这份“工作”的稳定性和风险性。
“能来参加老先生的饭局,是我的荣幸,”我把话题往她身上引,“您和周家关系真好,我看周老先生简直把您当亲女儿。”
“我们两家是世交嘛,仕修应该也跟你提过。”
周仕修哪来闲心跟我讲这。
“我们从小就当兄妹处着,不过长大了都要忙工作,好久才见一面。”
似乎是明白我想问什么,她很隐晦地加重了“兄妹”这两个字。
我还不死心地想确认一下,“周家和沈家关系这么好,怎么也没想着亲上加亲?”
话一出口我就后悔了。
这试探也太明显了,多冒犯啊……
可是覆水难收,沈霓一愣之下笑出了声。
我简直尬上加尬脚趾抠地。
更尴尬的是周仕修挑着这时候过来了。
他看沈霓笑得欢快,嘴角也噙了一抹笑意,“哟,霓姐怎么笑成这样。”
太地狱了,沈霓强忍着笑,眼睛水亮亮地看着我,“仕修啊,你小男朋友吃飞醋呢。”
这时候也想不起手抖的事儿了,我感觉耳朵热辣滚烫。
周仕修好整以暇地挑眉,“嗯?他能吃什么醋?”
是哦,在周仕修的视角里,我连周沈两家是世交都不知道,更别说什么联姻、什么宣告自己的权力……
“小姜屿,”沈霓看热闹不嫌事儿大,“你再说一遍给仕修听听。”
我哭丧着脸,“沈小姐饶了我吧,是我说话不过脑子,我给您赔罪。”
我还记得刚才周仕修说过,赔罪不能光嘴上说说,所以拿起酒杯闷头就喝。
但杯沿刚碰上嘴唇,便被周仕修摁住了。他将酒杯放下来,“好了霓姐,这小孩脸皮薄,别逗他了。”
沈霓眯了眯眼,表情耐人寻味,“行吧行吧。”
他很自然地揽过我的腰,和沈霓攀谈起来,“听说你弟弟最近复出了,又开始画画了?”
“他这几年一直病殃殃的,我们也不要求他什么了,健康就行。”沈霓似乎并不愿意多说这个弟弟,马上转了话题。
“伯父说你刚从东南亚回来,还顺利吗?”
“挺顺利的。”周仕修答得爽快,但手掌却在我腰上轻抚了两下。
沈霓道:“见到徐敬仁那小子了?他老婆还是我帮他找的呢。”
我感觉自己每天都在一线吃瓜。
周仕修轻笑,“他最近有事忙,说等过了这阵要回国找你吃饭。”
聊起东南亚的事,他一直慢慢地、来来回回地摩挲我的腰。
在公众面前,周仕修几乎没做过各种亲昵的小动作。我隐隐觉得有什么不对,却没能抓住这种感觉,任由它融化在空气中,销声匿迹。
……
晚宴结束时已经不早了,管家又过来请周仕修。比之下午,管家显得无奈又疲惫,“大少爷,建明先生请您过去说说话。”
周仕修拥着我往外走,脚步不停,“今天太晚了,而且姜屿喝多了,得赶紧回家。”
我虽然知道周仕修在拿我当枪使,却还是很配合地半眯起眼睛,往他肩上一歪。
管家的眼神像要刀了我。
回程时已经十一点多了,周仕修喝得不多,一上车便开了平板看文件。
不知是不是喝了酒的缘故,我困得上下眼皮直打架,但怕他中途想找我聊天,还是强撑着没睡,努力看着窗外漆黑一片的风景。
不知道过了多久,周仕修的声音从很远的地方传进我耳朵里。
“姜屿,今天和沈霓聊什么了?”
感觉大脑已经不运转了,我费了好大劲拼凑这几个字的真正意义,好半天才回他,“啊,那个,沈小姐说,你们关系很好,的朋友。”
我甚至已经不确定刚刚讲出口的是什么词汇,却又不敢不回答。
周仕修似乎轻笑了一声。
“就因为这个吃醋了吗?”
提到吃醋,我感觉头皮一紧,稍微精神了一点,“什么吃醋,没有。”
我不知道他为什么揪着这事不放,但我当时只是想确定,“工作”能不能保得住。
确定结果,好像能保住。
但还是很奇怪啊。
她明明公开叫他“大少爷”,可是后面又不这么叫了。
他叫她“沈小姐”,可是后来又叫她“霓姐”。
“我也不知道啊。先生为难她,但她后来叫你,仕修,一直叫。”
“……困了?”
我听到平板息屏的声音,紧接着肩膀被人一握,整个人倒在了后座上。
心里想着不能在金主面前这么睡,刚想爬起来,脖子下面却又被塞了个软垫。
“是不是谁跟你乱说了?”
我还能思考到,自己不能出卖王秘书。
我哼了一声。
他开始轻轻摸着我的耳朵,无边的困意涌了上来。
“晚宴的事,我今天下飞机就和她讲了。”
“……嗯。”
“我们关系是很好,但不是爱情。”
我真的撑不住了,没力气去想他这话什么意思,最后只胡乱应了一声。
……
再醒来时,眼前是公寓熟悉的天花板。
宿醉加上整晚混乱的梦,搞得头疼得厉害,脑子发蒙,完全不记得自己是怎么回来的了。
昨晚那套西服被扒的干干净净,估计是周仕修嫌我脏,只给我留了条短裤。
公寓里静悄悄的,我清楚地听着自己的一声声心跳,望着天花板缓了缓劲。打开手机一看,已经中午十一点多了。
虽然那个神秘的号码已经一个月没给我发消息了,但我还是时不时去查看一下。
半年前,正是这个号码突然告诉我:姜丽山死了。
姜丽山是我的母亲。
四年前她登上“女神号”邮轮工作,却在船期的最后一个月突然下船,消失在龙口海峡。
所有人都告诉我,姜丽山失踪了。也有人说她在船上傍了个东南亚富豪,跟着富豪下船了。
我不相信他们的话,为此奔走数年。直到那条短信出现,我才知道,她早就死了。
“姜丽山死了。”
“是周家的人害死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