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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表白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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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轻飘飘地说出“死不了就行”几个字,却重重地砸在夏柏的心上。
夏柏的呼吸滞了一瞬。他几乎能想象出,眼前这个看起来安静温和的年轻人,是如何在那些孤立无援的夜晚,独自一人蜷缩在冰冷的床上,忍着窒息的痛苦,一遍遍告诉自己“死不了就行”。
那是一种怎样的绝望和麻木。
他想起自己弟弟生病时,全家如临大敌、倾尽所有的样子。而江岁声,却连最基本的、规范治疗的权力都没有。
巨大的反差带来一种尖锐的刺痛感。
江岁声似乎说不下去了,他闭上嘴,只是安静地看着远方,侧脸在星空下显得异常单薄和脆弱。
夏柏沉默了片刻,然后缓缓伸出手,温暖干燥的掌心,轻轻覆在他微凉的手背上。
没有多余的话,只是一个简单而坚定的动作。
江岁声的身体微微颤了一下,却没有躲开。
夏柏的声音低沉而缓,像山间沉稳的夜色:“都过去了。”
他顿了顿,手指微微收紧,将他的手更稳固地包裹在掌心,语气里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承诺。
“以后不会了。”
以后不会了。
简单的五个字,却像一把钥匙,猛地撞开了江岁声心里那扇紧闭已久的、锈迹斑斑的门。一股酸涩的热流毫无预兆地冲上鼻腔和眼眶,他慌忙别开脸,试图掩饰瞬间模糊的视线。
露台柔和的灯光勾勒出他微微颤抖的肩线和泛红的眼尾。
夏柏没有戳破他的失态,只是静静地陪着他站着,掌心传来的温度稳定而恒久,无声地传递着某种力量。
江岁声轻轻吸了吸鼻子,有些不好意思地转回头,眼角还带着未干的水光,却在星空下折射出一点微亮的光泽。
“其实……也习惯了。”他试图让自己的语气轻松一点,声音却还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鼻音,“就是……比别人麻烦一点。”
他说这话时,下意识地微微低下头。额前有些过长的刘海垂落下来,遮住了他的眉眼,在挺直的鼻梁上方投下一小片阴影,让他整个人透出一种沉默的、挥之不去的阴郁感,仿佛刚才那片刻的动容和脆弱又被小心翼翼地藏了回去。
夏柏的视线落在他低垂的头上,落在那片过于浓密的、几乎将眼睛完全藏住的刘海上。
夏柏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看了他几秒。
然后,他抬起手,动作很轻,却带着一种不容拒绝的温柔。他的手指没有从上面拂开,而是温热的掌心轻轻托住小渡的下颌,拇指的指腹极其珍惜地蹭过他微湿的眼角,然后,手指缓缓向上,探入他额前柔软的发间,用一种近乎是梳理的方式,轻轻将他遮住眼睛的刘海向后捋去。
这个动作带着一种超越寻常亲昵的怜惜和占有欲。
微凉的指尖划过额头,带来一阵细微的战栗。
江岁声的身体瞬间僵住,呼吸都屏住了,只能被动地仰起脸,任由对方动作。
额前的阻碍被彻底清除,那双总是带着点怯意和疲惫的、漂亮的琥珀色眼睛,终于完全暴露在星空和夏柏的视线下。眼眶还红着,睫毛湿漉漉地黏在一起,眼神里带着未散的泪光和全然的无措,像一只被雨水打湿了羽毛、惊惶失措的鸟。
夏柏的手指并没有立刻离开,而是就着这个姿势,拇指依旧留恋地、轻轻地抚过他光洁的额头。
他的目光深邃如夜,牢牢锁住江岁声的眼睛,不再给他任何躲藏的机会。
“江岁声。”他叫他的全名,声音低沉而清晰,每一个字都像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带着不容置疑的分量。
“看着我。”
江岁声的心脏狂跳,几乎要撞破胸腔。他无处可逃,只能怔怔地回望着他。
夏柏微微倾身,拉近了两人之间的距离,他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斩钉截铁的郑重,穿透微凉的夜风,一字一句,清晰地落入江岁声耳中。
“你听好。”
“你不麻烦。”
“从来都不是。”
他的拇指最后轻轻蹭了一下他的眉骨,眼神专注得近乎虔诚。
“是我来晚了。”
这句话像一道暖流,瞬间击溃了江岁声所有强撑的防御。他的眼眶再次迅速泛红,比刚才更甚。
而就在这时。
仿佛是为了回应这郑重的一刻,深蓝色的天幕之上,毫无预兆地,一道极其明亮璀璨的光痕骤然划过! 拖着长长的、银亮的尾巴,瞬间照亮了一小片夜空,又倏然湮灭。
是流星!
紧接着,第二道,第三道……越来越多的银亮光丝开始零星地划过天际,在墨蓝色的天际留下转瞬即逝的华美轨迹。
流星雨,开始了。
但它们来得悄然无声,远没有想象中那般声势浩大,只是安静地、偶尔地,在深邃的夜空中绽放又消逝。
江岁声被这突如其来的天象吸引,下意识地仰头望向星空,眼睛因为惊讶和美丽的景象而微微睁大,忘记了哭泣。
夏柏却没有看向星空。
他的目光依旧一瞬不瞬地、深深地落在江岁声被流星的光芒瞬间映亮的侧脸上。看着星光在他湿润的眼眸中投下细碎的倒影,看着他微微张开的、还带着讶异的唇。
在又一颗流星悄然划过的瞬间,夏柏俯身,再次拉近两人的距离,额头几乎要抵上他的额头,声音低沉而温柔,完成了他的告白。
“所以,这份迟到的运气,不知道现在补上,还来不来得及?”
“让我来照顾你。不是可怜你,”他顿了顿,强调道,“是喜欢你。”
“可以吗?”
他的话音落下,夜空恰好迎来了一波稍显密集的流星群,无数银光闪烁、坠落,为他的话语落下璀璨的注脚。
就在这星河璀璨的背景下,江岁声的眼前却猛地闪过一片截然不同的冰冷白光,似乎是医院急诊室顶灯那刺眼、毫无温度的光晕。消毒水的味道浓烈刺鼻,盖过了一切。
他独自蜷缩在冰凉的候诊椅上,喉咙里像拉着破风箱,每一次吸气都带着尖锐的疼痛和嘶鸣,每一次呼气都微弱得仿佛下一秒就要断绝。周围是嘈杂的人声、哭声、推床滚轮的急促声响,但都像是隔着一层厚厚的玻璃,模糊而遥远。他紧紧攥着自己胸口的衣服,咬住下唇,用那一点微不足道的刺痛提醒自己保持清醒,心里只有一个麻木的念头在反复盘旋:撑下去,死不了就行……
那是一种浸入骨髓的冰冷和孤独,仿佛被整个世界遗弃在死亡的边缘。
冰冷的幻象骤然褪去。
眼前依旧是静谧的山间庭院,夜空中有流星优雅划过,而他的面前,是夏柏专注的眼睛,那双眼睛里清晰地倒映着自己怔忡的模样。手背上传来对方掌心滚烫而真实的温度,有力而稳定,将他从那可怕的回忆冰窖里猛地拽回人间。
巨大的反差让他的心脏像是被狠狠拧了一下,又骤然被温暖的潮水淹没。
鼻腔里的酸涩再也无法抑制,视线瞬间模糊成一片。但他没有躲开夏柏的目光,而是任由那温热的液体滑落脸颊。
他看着夏柏,从他眼中看到汹涌的在意。
过去那些冰冷的、痛苦的、被忽视的瞬间,在这一刻,仿佛真的被这句“我来晚了”轻轻覆盖、妥善收藏。
他深吸了一口山间清冽的空气,带着浓浓的鼻音,用轻得几乎听不见、却又无比清晰的声音,做出了回应。
“……可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