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文学城
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37、床板下的秘密 ...

  •   阴雨天的康复中心像泡在水里的旧棉絮,每一寸空气都裹着化不开的霉味——那味道不是单一的潮腐,还混着走廊墙角青苔的腥气、病人身上汗味与消毒水碰撞后的怪味,吸进肺里都觉得发沉。江自知坐在床边,后背贴着冰凉的墙壁,手里捏着半截铅笔,笔芯已经钝得快划不出清晰的痕迹,却还是机械地在画纸上蹭着圈。

      画纸是昨天认知训练剩下的,边缘卷着毛边,上面还留着几道歪歪扭扭的旧圈——那是他昨天故意画得潦草,假装被药物弄得手眼不协调。自从谢平安上周来当护工助理,他连“装病”都多了层心眼:这个护工太不一样了,不像老赵总带着酒气骂“疯子”,也不像小李把不耐烦写在脸上,谢平安的眼睛太亮,亮得像能看透人心里的想法,他不敢掉以轻心。

      “哗啦——哗啦——”

      清洁车的滚轮碾过水泥地的声音从走廊尽头传来,越来越近。江自知的指尖顿了顿,悄悄抬眼,透过病房门的缝隙,看到谢平安推着车走过来。车斗里的拖把布条起了球,边缘还沾着几根干枯的梧桐叶,抹布叠得整整齐齐,不像老赵的拖把永远拖拖拉拉挂着污水。谢平安今天穿的护工服袖口沾了块浅褐色的印子,不是油污,倒像是早上打扫院子时蹭的泥土,他走得很稳,清洁车的声音没像老赵推时那样“哐当”乱响。

      “整理病房,都到外面等会儿。”

      谢平安的声音不高,却带着种让人没法拒绝的沉静。同病房的老周最先站起来,他动作慢,扶着墙挪了两步,路过江自知时,手悄悄在衣角捏了捏——那是他们之前约定的暗号,意思是“藏好东西”。江自知不动声色地点点头,右手垂到床沿下,指尖轻轻勾了勾床板缝:里面塞着一小块浸了安神汤的棉花,还有半张画纸,纸上用铅笔歪歪扭扭记着几个IP地址片段,都是他趁护工不注意时偷偷写的。床板缝是他之前用指甲一点点抠宽的,边缘毛糙,刚好能卡住这些小物件。

      其他两个病人也慢吞吞地走了出去,一个嘴里念念有词“狮子要来了”,一个低着头盯着自己的鞋尖。病房里只剩江自知和谢平安时,空气突然静了下来,只有窗外的雨声“滴答”打在玻璃上。谢平安没立刻拿拖把,反而走到江自知的床边,弯腰整理被角。他的手指很干净,指甲剪得短,碰到被单时动作很轻,不像护工换被单时那样扯得“哗啦”响。

      就在他的指尖划过床板时,江自知清楚地感觉到那只手顿了一下。

      心脏猛地往上提了提,江自知下意识地攥紧手里的铅笔,指节用力到发白。他盯着谢平安的后背——那道背影很直,不像老赵的背总佝偻着,护工服的后颈处有颗小小的痣,不仔细看根本发现不了。他脑子里飞快地转着:如果谢平安要翻床板怎么办?说那棉花是擦汗的?说画纸是没用的废纸?可那些IP地址……要是被发现,护工肯定会当成“疯病妄想”的证据,说不定又要关小黑屋。

      谢平安却没继续往下探。他直起身,拿起床头柜上的抹布,蘸了点清水,开始擦柜子上的霉斑。那些霉斑是之前阴雨天长出来的,老赵擦过几次都没擦干净,只留下几道黑印子,谢平安擦得很仔细,顺着木纹慢慢蹭,动作慢悠悠的,像在等什么。

      “床板缝里的东西,藏得再深,也会被护工查出来。”

      谢平安的声音压得极低,只有两人能听到。他背对着江自知,江自知看不到他的表情,只能听到抹布摩擦木板的“沙沙”声,还有他语气里的平静,没有嘲讽,也没有试探。

      江自知的呼吸顿了顿,身体不自觉地往前倾了倾:“你什么意思?”他的声音有点发紧,指尖还抵在床板缝上,像在护着最后一点安全感。

      “没什么意思。”谢平安没回头,继续擦着霉斑,“只是觉得,你不该待在这里。”

      抹布停了下来,谢平安侧过身,目光落在江自知身上。他的眼睛在阴雨天的光线下显得更亮,没有护工惯有的冷漠,也没有医生看“病人”时的审视,只有一种淡淡的探究,像在看一个被困住的人,而不是一个“疯子”。

      “你想走吗?”谢平安又问,这次他特意加重了几个字,“不是逃,是‘离开’这里,回到该去的地方。”

      “该去的地方?”江自知重复了一遍,心里的警惕更重了。自从被送进这里,所有人都跟他说“这里是为你好”——父亲说“养病才能好”,母亲说“听话才不会惹麻烦”,医生说“配合治疗才能出院”,可结果呢?他被关在小黑屋里三天,喝了母亲的汤就呕吐,连写封求救信都被小李撕得粉碎。他盯着谢平安,手指攥着铅笔更紧了:“你是谁?为什么帮我?你和医院是什么关系?”

      一连串的问题抛出去,江自知以为谢平安会回避,或者像其他人一样骂他“疯言疯语”。可谢平安却轻轻笑了——那是江自知第一次看到他笑,嘴角微微上扬,眼角牵起一道浅细纹,不是敷衍的笑,倒像是有点理解的无奈。

      “我是护工助理,这是我的工作。”他没正面回答后面的问题,拿起清洁车上的簸箕,走到窗边,开始扫地上的落叶。那些叶子是昨天放风时带进来的,干枯的梧桐叶,踩上去会“咔嚓”响,谢平安扫得很轻,怕惊动外面的人。“至于为什么帮你……”他顿了顿,把簸箕里的落叶倒进垃圾桶,金属桶底发出“嗒”的一声轻响,“或许是觉得,你和其他‘病人’不一样。”

      “哪里不一样?”江自知追问,身体往前凑了凑,想听清楚每一个字。

      谢平安把簸箕放回车上,走到门口,伸手轻轻推了推虚掩的门,确认外面没人——走廊里只有那个念着“狮子”的病人在来回走,脚步声“啪嗒啪嗒”的。他回头看向江自知,眼神很沉,却很认真:“你没疯。”

      说完这句话,谢平安没再多留。他推着清洁车走出去,关门时特意放轻了力气,门板碰到门框时只发出一声极轻的“咔嗒”,不像老赵关门时总“哐当”一声震得人耳朵疼。

      病房里又只剩江自知一个人。他坐在床边,手里还捏着那半截铅笔,笔杆被汗浸湿,有点滑。“你没疯”这三个字像一颗小石子,投进他心里积了很久的死水里,荡开一圈圈涟漪。自从医生拿着那张模糊的脑部扫描报告说他“认知紊乱”,自从父亲骂他“疯话连篇”,还没人这么直白地说过他没疯——连贝尔也只是塞给他画着黑狮子的纸,说“狮子知道谁是真的”。

      他伸手探进床板缝,指尖碰到那块浸了汤的棉花,湿冷的触感传来,还有画纸边缘的粗糙。谢平安到底是谁?他真的是来帮忙的吗?还是医院派来试探他的?无数个疑问在脑子里转,可他攥着画纸的手,却没像之前那样发抖。

      晚上七点,老赵来送药。他身上带着股劣质白酒的味道,把装着两颗白色药片的纸包往床头柜上一扔:“赶紧吃,别磨蹭!”江自知低着头,假装顺从地拿起纸包,眼角却盯着床板缝的方向——那里还好好的,没有被翻动的痕迹。

      等老赵站在门口抽烟,盯着他吞药时,江自知飞快地把药片塞进牙龈和脸颊之间,然后端起水杯,仰头假装喝水,趁着吞咽的动作,把药片咽进喉咙深处——他不敢吐,怕老赵发现,只能硬咽下去,心里祈祷这次的剂量别太大。

      老赵看他咽了药,又站了会儿,骂骂咧咧地走了。江自知赶紧跑到厕所,把药片吐出来,冲进马桶。黑暗中,他靠在冰冷的瓷砖墙上,想起谢平安说的“你没疯”,想起贝尔塞给他的那张画,画背面“谢平安,能带你走”的字迹好像就在眼前。

      窗外的雨还没停,雨声“滴答”打在玻璃上,像在数着时间。

  • 昵称:
  • 评分: 2分|鲜花一捧 1分|一朵小花 0分|交流灌水 0分|别字捉虫 -1分|一块小砖 -2分|砖头一堆
  • 内容:
  •             注:1.评论时输入br/即可换行分段。
  •                 2.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             查看评论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