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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无声未愈 ...

  •   夏时寒将一个印着知名烘焙坊logo的纸袋不由分说地塞进应淮年怀里,里面是包装精致的三明治和牛奶。“早饭,赔礼,谢礼……随便你怎么定义。”他语气故作轻松,眼神却有些闪烁,不敢直视应淮年,“不许拒绝,我不喜欢欠人情。”
      应淮年下意识想推开,指尖触及纸袋,感受到里面食物温热的质感。他看到夏时寒眼底不易察觉的紧张和期待,到嘴边拒绝的话咽了回去,只淡淡“嗯”了一声,将纸袋放在身边的水泥台上。
      夏时寒悄悄松了口气,在他旁边坐下,拿出自己的饭盒。两人沉默地吃着,阳光洒在身上,带着初春的暖意。空气里弥漫着一种前所未有的、近乎和平的氛围。
      “我跟我爸……吵了一架。”夏时寒忽然开口,声音很轻,像在自言自语,又像在对应淮年倾诉,“为了那本被锁起来的书。”他没有说过程,也没有说结果,只是陈述了这个事实。这对他而言,已是破天荒的反抗。
      应淮年咀嚼的动作慢了下来,没有看他,也没有追问,只是听着。
      “你说得对,”夏时寒转过头,看向远处鳞次栉比的楼房,声音里带着一种孤注一掷的茫然,“路还长……总不能,一直站在原地。”
      就在这时,天台门被推开。学生会文艺部长林薇笑着探进头:“可算找到你们了!夏时寒,应淮年,下个月市里有个‘青少年心理与法律权益’公益论坛,我们班要出个联合发言代表,李老师点名让你们俩准备一下!”
      这消息来得突兀。夏时寒擅长演讲,应淮年逻辑缜密,两人组合看似合理,却透着一丝刻意。应淮年蹙眉,直觉想拒绝。
      林薇却抢先一步,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钦定:“就这么定了!资料我放这儿了,你俩好好磨合!”说完,便风风火火地离开了。
      天台上重新恢复安静,方才那点微妙的平和却被打破了。合作,意味着更多的接触,也意味着他们之间那巨大的、无法忽视的差异,将被置于聚光灯下。
      放学时分,周寄之的工作室。
      暖黄色的灯光下,应乐简专注地看着周寄之演示如何用数学函数生成曼陀罗图案。屏幕上的线条随着公式参数的变化,勾勒出繁复而对称的美丽图形。
      “很神奇,对吗?”周寄之温和地说,“冰冷的公式,也能创造出感性的美。”他看向应乐简,目光带着欣赏,“你想过把你这些用数学公式构图的画作展示出来吗?或许,可以尝试办一个小型的、属于你自己的‘数学艺术展’。”
      应乐简猛地抬起头,黑亮的眼睛里闪过一丝难以置信的光彩,随即又迅速黯淡下去,低下头,手指无措地绞着衣角:“……不行的。哥哥……不会同意。”他声音细若蚊蚋,带着对现实清醒的认知,也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向往。
      周寄之看着他,心中微软。他见过应淮年,那个像孤狼一样守护着家庭的少年,他理解那份过度保护下的沉重爱意,也看得见这保护壳对应乐简天性的无形束缚。
      “没关系,”周寄之笑了笑,语气轻松,像在说一件再自然不过的事,“我们可以先慢慢准备着,就当是……一个秘密计划?等你觉得合适的时候,再告诉你哥哥。”
      他拿起画笔,在空白的画纸上随意勾勒了几笔,一个基于斐波那契数列的螺旋雏形跃然纸上。“看,很多事情,就像这个螺旋,看似被困住,其实一直在向外生长。”
      应乐简怔怔地看着那逐渐成形的图案,又看向周寄之温和的侧脸。这个人,和他那个总是紧绷着、被生活压得喘不过气的哥哥完全不同。他提供了一种全新的可能性,一个可以喘息、可以被“看见”的角落。
      他轻轻地点了点头。

      一周后的傍晚,夏家别墅。
      夏时寒坐在书桌前,台灯照亮他面前摊开的论坛发言稿草案,旁边是几本他从图书馆借来的心理学书籍。与应淮年一起准备发言的这几天,虽然交流依旧不多,却让他感到一种久违的、为目标共同努力的充实感。
      楼下传来门铃声,不久,母亲略带惊讶的声音响起:“弘远,有客人,是王董!”
      王董,王建业,夏弘远生意上的重要合作伙伴,也是桐城有名的企业家。夏时寒心中莫名一紧。
      晚餐桌上,气氛看似融洽。王建业带着他的独生子王泽宇——和夏时寒同年级、但在国际部就读的男生。王泽宇穿着时髦,举止带着富家子弟特有的张扬,目光时不时落在夏时寒身上,带着一种评估和审视的意味。
      “时寒真是越来越出色了,”王建业笑着对夏弘远说,“听说这次模考又是年级前列?不像我们家泽宇,就知道瞎玩。我看啊,以后让他们年轻人多走动走动,时寒也能带带泽宇。”
      夏弘远脸上带着矜持的笑意,目光却锐利地扫过夏时寒:“王董过奖了。互相学习是应该的。”
      夏时寒握着筷子的手指微微收紧。他听懂了父亲的弦外之音。这不是简单的客套,而是一种试探,一种为未来可能的“强强联合”铺设的背景音。他感觉自己像一件待价而沽的商品,被摆上了谈判桌。
      饭后,王泽宇“热情”地邀请夏时寒去他房间“看看新到的游戏”。夏时寒借口要准备论坛发言,婉拒了。王泽宇也不坚持,只是意味深长地笑了笑,压低声音说:“夏时寒,听说你跟那个……叫什么来着,应淮年?走得很近?那种人,还是保持距离比较好,免得惹一身麻烦。”
      夏时寒瞳孔微缩,一股寒意从脊椎升起。他和应淮年的接触,竟然已经引起了外界的注意。
      第二天课间,夏时寒想找应淮年讨论发言稿的修改意见,却看见李浩和几个人围在应淮年的座位旁,语气夸张:
      “可以啊应淮年!不声不响攀上高枝了?听说你要和夏大少爷一起代表学校去市里露脸了?”
      “人家这叫强强联合,你懂什么!”
      “喂,透露透露,跟那种大少爷打交道,什么感觉?是不是特别‘高贵’?”
      应淮年面无表情地整理着书本,对他们的冷嘲热讽置若罔闻,但紧绷的下颌线泄露了他压抑的怒火。
      夏时寒脚步僵在原地,血液仿佛瞬间冷却。那些话语像针一样,不仅扎向应淮年,也扎向他自己。他看见应淮年猛地站起身,椅子与地面摩擦发出刺耳的声音。
      “说完了?”应淮年的声音冷得像冰,“说完了就滚。”
      他那带着实质般寒意的目光扫过李浩几人,最终,在不远处的夏时寒脸上停留了一瞬。那眼神里,没有了昨夜天台上微不可查的松动,只剩下被冒犯的、冰冷的壁垒,以及一丝……清晰的讥诮。
      仿佛在说:看,这就是我们之间的距离。
      李浩几人悻悻散去。夏时寒张了张嘴,想解释什么,却发现自己发不出任何声音。应淮年已经收回目光,拿起书包,头也不回地离开了教室。
      傍晚,天空再次阴沉下来。夏时寒心神不宁地走出校门,一辆熟悉的黑色轿车无声地滑到他面前。车窗降下,司机恭敬地说:“少爷,先生让我接您回家。”这不是商量,是命令。
      回到家,客厅里只有夏弘远一人。他坐在沙发上,手里拿着一份薄薄的资料,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
      “跪下。”没有预兆,没有质问,只有冰冷的两个字。
      夏时寒身体一颤,熟悉的恐惧感攫住了他。他僵在原地。
      夏弘远将手中的资料狠狠摔在茶几上,几张模糊的打印照片散落开来——是他在天台,和应淮年在一起的照片!虽然看不出具体在做什么,但那种近距离的接触,足以引发无数联想。
      “我是不是对你太宽容了?”夏弘远站起身,一步步走近,高大的身影带着山雨欲来的压迫感,“让你有闲心,去跟一些不三不四的人厮混?还搞什么心理论坛?你是觉得我夏家的脸丢得还不够吗?!”
      “他不是不三不四的人!”夏时寒猛地抬头,第一次,在父亲盛怒时,没有立刻低下头。他声音颤抖,却带着一股豁出去的勇气。
      夏弘远显然没料到他会顶嘴,愣了一瞬,随即暴怒:“你还敢狡辩!看看这些!你知道现在外面都怎么说?说我夏弘远的儿子,跟一个贫民窟里爬出来的、靠施舍才能活下去的小混混搅在一起!你让我这张老脸往哪儿搁!”
      “他不是混混!他靠自己是年级前十!他比你们这些只会用钱衡量别人的人干净得多!”积压已久的情绪终于冲破堤坝,夏时寒嘶声喊道,眼泪不受控制地涌出。
      “干净?”夏弘远气极反笑,一把揪住夏时寒的衣领,“我告诉你什么是干净!干净就是离那种底层垃圾远一点!他们就像阴沟里的老鼠,只会把你拖下水!你那些莫名其妙的抑郁症,是不是就是他传染给你的?!”
      “不是!不是他!是你!是你们!”夏时寒崩溃地挣扎,手腕猛地撞在旁边的装饰柜角上,一阵尖锐的疼痛传来,旧日疤痕的位置,瞬间红肿起来。
      夏弘远看到他手腕上那刺目的红痕,动作猛地一顿,眼中闪过一丝极其复杂的情绪,像是愤怒,又像是一闪而过的、被刺痛的神情。他猛地松开手,指着大门,声音因极致的愤怒而颤抖:
      “滚!你给我滚!既然你觉得那个垃圾那么好,你就去找他!看看离开了夏家,你们能活几天!”
      夏时寒踉跄着后退几步,看着父亲扭曲的面孔,看着这个金碧辉煌却令人窒息的家,心底最后一丝微弱的期望也彻底熄灭。
      他什么也没说,转身,跌跌撞撞地冲出了家门。
      外面,惊雷炸响,酝酿了一下午的暴雨,终于倾盆而下。冰冷的雨水瞬间浇透了夏时寒的全身,但他感觉不到冷,只觉得胸腔里燃烧着一把火,烧尽了他所有的理智和伪装。他无处可去,只有一个模糊的方向。
      应淮年刚把今天挣到的、为数不多的工钱小心放好,屋外就传来了急促又带着绝望意味的敲门声,混杂着瓢泼的雨声。他心头莫名一跳,快步走过去拉开门。
      门外,夏时寒像一只被彻底遗弃的、湿透的流浪猫,浑身滴水,脸色惨白如纸,嘴唇冻得发紫,雨水顺着他的头发不断流下,模糊了他的视线。他就那样站在那里,眼神空洞地看着应淮年,仿佛灵魂已经被抽走。
      应淮年瞳孔骤缩,几乎是下意识地,他伸手将夏时寒猛地拽进屋里,隔绝了外面的狂风暴雨。
      “怎么回事?”他声音紧绷,带着自己都未察觉的焦灼。他看到了夏时寒红肿破皮的手腕,看到了他脸上纵横交错的、分不清是雨水还是泪水的痕迹。
      夏时寒只是剧烈地颤抖着,牙齿格格打战,一句话也说不出。他所有的力气,似乎都在刚才那场冲突和跑来这里的路上耗尽了。
      应淮年抿紧唇,不再追问。他迅速找来干毛巾,动作有些粗鲁地裹住夏时寒,又翻出自己一件洗得发白的干净旧T恤和运动裤塞给他:“先把湿衣服换下来。”
      夏时寒机械地接过衣服,却连手指都在不受控制地发抖,根本解不开湿透的、紧紧贴在身上的衬衫纽扣。
      应淮年看着他这副失魂落魄的样子,眉头紧锁,最终,他低咒一声,上前一步,伸手,一颗一颗,极其笨拙却又异常坚定地,帮他解开了那些冰冷的纽扣。他的指尖偶尔擦过夏时寒冰凉的皮肤,两人都微微一颤。
      换上千爽的衣服,应淮年又倒了一杯热水,强硬地塞到夏时寒手里。温热透过杯壁传递过来,夏时寒僵直的身体才仿佛一点点回暖,颤抖渐渐平息。
      他抬起眼,看向一直沉默地站在他面前、像一堵沉默而可靠的山墙一样的应淮年,空洞的眼睛里慢慢凝聚起一点微弱的光。他张了张嘴,声音嘶哑得厉害:
      “应淮年……我…没有地方可以去了。”
      这句话里,带着全然的依赖,和一种孤注一掷的托付。
      应淮年身体猛地一僵。他看着夏时寒,看着这个本该活在云端、此刻却狼狈不堪地跌落在他这间破旧小屋里的少年。他看到了对方眼中毫不掩饰的脆弱和祈求。
      屋内寂静无声,只有窗外哗啦啦的雨声,敲打着脆弱的窗棂,也敲打着两个少年动荡不安的命运。
      应淮年的目光掠过夏时寒苍白的面孔,落在他红肿的手腕上,最终,对上那双盛满了雨水、泪水和微弱希冀的眼睛。
      他沉默了许久许久。
      久到夏时寒眼底那点微光几乎要再次熄灭。
      然后,他听到应淮年低沉而清晰的声音,穿透雨幕,落在他的心上:
      “那就留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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