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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又一个礼物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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理疗师在晚上八点准时到来。一位四十岁上下、手法精准利落的女性,话不多,眼神平静,仿佛对顶楼实验室里出现一位需要理疗的年轻副教授毫不惊讶。
整个过程洛明哲都紧闭着眼睛,像一具失去灵魂的木偶,任由专业的手指在他紧绷的肩颈和后背揉捏按压。试图放松是一种奢侈,他只能被动地承受这种以“关怀”为名的进一步入侵。
理疗结束后,他确实感到肌肉的酸胀缓解了不少,但心里的那根弦却绷得更紧了。
程彻没有出现,仿佛这只是日程表上一个安排好的普通项目。
接下来的几天,生活陷入了一种诡异而高效的规律。
每天早晨,电子屏会准时亮起,提示作息和当日主要任务。三餐由专人准时送达,营养均衡,精确到卡路里。工作时间被严格划分,项目推进速度快得惊人。程彻是绝对的大脑和指挥中心,而洛明哲则成了最精准的执行终端。
他不再需要思考“为什么”,只需要知道“怎么做”。这种纯粹的、被剥夺了自主性的状态,起初让他感到窒息和屈辱,但渐渐地,一种可怕的惯性开始形成。
大脑习惯了接受指令,身体习惯了服从安排。甚至因为不需要内耗和对抗,工作效率高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境界。那些曾经困扰他许久的学术难题,在程彻的指引和他自己高效的执行下,如同冰雪消融般被逐一攻克。
这种纯粹的、智力上的征服感,带着一种麻痹性的诱惑。
偶尔,在某个算法被完美验证、某个实验数据漂亮得令人惊叹的瞬间,洛明哲几乎能忘记自己的处境,沉浸在一种久违的、近乎纯粹的学术愉悦中。
但每当这种时候,程彻的声音总会适时地响起,将他拉回现实。
“很好,老师。”、“这个结果符合预期。”、“下一步,我们需要……”
平淡的、肯定的、指令性的。
像主人嘉奖一件好用的工具,精准地维持着掌控的力度,既不让他彻底绝望,也不让他真正“忘记身份”。
洛明哲发现自己正在被一种可怕的方式“重塑”。他的生活、他的工作、甚至他的情绪波动,都被纳入了一个精密运行的体系之中。而体系的唯一核心,就是程彻。
这天下午,他们成功完成了“动态先验自适应调节器”核心模块的第一阶段全部验证。实验结果远超预期,甚至比程彻最初提出的理论框架还要完美。
连程彻看着最终的数据报告时,眼底都掠过一丝难以掩饰的赞赏和……兴奋。
他难得地没有立刻部署下一阶段任务,而是靠在实验台上,目光落在因为高强度工作而略显疲惫、但眼神却因学术成功而下意识流露出些许亮光的洛明哲身上。
“阶段性胜利,老师。”程彻开口,语气里带着一丝罕见的、近乎轻松的语调,“您做得比我想象的更好。”
洛明哲下意识地避开了他的目光,心跳却因为这句罕见的、带着个人情绪的肯定而漏跳了一拍。他厌恶这种不由自主的反应。
程彻似乎并不在意他的沉默,他走到旁边的保险柜,用指纹和密码打开,从里面取出了一个扁平的、黑色哑光金属盒。
盒子看起来极其精致,表面没有任何标识,透着一种低调而昂贵的神秘感。
他拿着盒子走到洛明哲面前,递给他。
“送给您的。”程彻的语气很平淡,仿佛只是递过一份实验报告,“庆祝第一阶段顺利完成。”
又来了。“礼物”。
洛明哲的身体瞬间绷紧,警惕地看着那个盒子,没有接。
“只是一个小工具,希望对您接下来的工作有帮助。”程彻解释道,语气依旧平常,仿佛完全没注意到他的抗拒,“打开看看。”
洛明哲的手指微微颤抖。他不想接,但“听你的”这三个字像紧箍咒一样套在他的大脑上。
他缓慢地、僵硬地接过了那个沉甸甸的盒子。
打开。
黑色天鹅绒衬垫上,静静躺着一支笔。
但不是普通的人体工学笔。这支笔通体由某种暗蓝色的特殊金属打造,线条流畅冰冷,笔身镶嵌着几颗微小的、似乎可以触控的哑光黑点,笔夹处有一个极其细微的呼吸灯,正散发着极淡的、几乎看不见的蓝光。充满了未来科技感。
“这是……”洛明哲有些茫然。
“一支智能笔。”程彻语气随意地介绍,“除了书写,它可以实时同步记录您的书写内容到云端指定加密空间,无缝对接实验室的服务器。笔身的感应器可以捕捉您无意识的草稿演算轨迹,有时候灵感就藏在那些看似混乱的线条里,不是吗?它还能监测您的手部疲劳度,提醒您休息。”
他顿了顿,看着洛明哲震惊而苍白的脸,补充道:“当然,最重要的是,它绝对安全,加密等级是军方标准,不用担心任何信息泄露风险。这能大大提高您的工作效率,也方便我……同步跟进您的思路进展。”
方便他同步跟进思路进展……
洛明哲握着那支冰冷而高科技的笔,只觉得它像一条冰冷的毒蛇,缠绕在他的手指上。
实时同步?捕捉无意识草稿?监测疲劳?
这哪里是笔?这根本就是一个24小时不间断的监视器!将他最后一点私人的、可能产生独立念头的空间都彻底剥夺!
所有的学术愉悦瞬间消失殆尽,只剩下彻骨的冰寒和屈辱。
程彻看着他脸上血色褪尽,似乎很满意这种效果。他微微一笑,语气甚至称得上“体贴”:
“试试看?笔尖的触感和阻尼系数是根据您之前的偏好调试过的,应该很适合您。”
他甚至……连他喜欢什么样的笔触感都摸得一清二楚!
洛明哲感到一阵剧烈的反胃。他几乎要忍不住将这支昂贵的、恐怖的笔狠狠摔在地上!
但他没有。
他只是死死地攥着那支笔,金属冰冷的质感刺痛他的掌心,指甲深深掐入肉里。
他抬起头,看向程彻,努力想让自己的眼神保持空洞和顺从,但声音却抑制不住地带着一丝极细微的颤抖:
“……谢谢。很……好用。”
程彻眼底的笑意更深了,那是一种看到猎物终于在陷阱中停止挣扎、甚至开始适应陷阱环境的愉悦。
“您喜欢就好。”他温和地说,仿佛真的只是送出了一件讨人欢心的普通礼物。
“那么,”他转身,走向主控台,语气重新变得冷静高效,“休息结束。我们开始讨论下一阶段的跨模态数据融合问题。我希望在下周之前,能看到初步的可行性方案。”
新的指令下达。
洛明哲麻木地握紧那支冰冷的智能笔,走到自己的工作台前,打开了新的文档。
笔尖落在纸上,发出极其顺滑的沙沙声。触感确实完美得无可挑剔。
同时,笔夹上那个微小的呼吸灯,规律地闪烁着极其微弱的蓝光。
像一只永不闭合的眼睛。
无声地记录着,监视着。
将他所有的思考,所有的挣扎,所有的绝望……
实时地,同步给那个站在他身后的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