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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杂质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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露台上的“奖励”晚风，吹散的不是疲惫，而是洛明哲心中最后一丝侥幸。
程彻那句关于“杂质和噪音”的点评，像一把冰冷的刻刀，精准地剔除着他任何可能萌芽的“非分之想”。他彻底明白了，自己所有的行为、甚至所有的内心活动，都在对方的评估体系内。顺从、专注、心无旁骛，是唯一被允许且会得到“奖励”的状态。
他变得更加沉默，更像一台精密仪器。除了必要的学术交流，他几乎不再发出任何声音。智能笔下的演算更加严谨高效，不流露丝毫个人情绪。他甚至开始主动规避任何可能引起误会的眼神和动作。
实验室里的氛围，达到了一种冰冷而高效的“完美”平衡。
程彻似乎对此极为满意。他给予洛明哲的“自由度”似乎也相应增加了一些——比如，允许他在工作间隙，独自在实验室配套的小型图书馆里查阅纸质资料（当然，范围仅限于程彻审核过的技术类书籍）。
这天下午，洛明哲正在图书馆的书架间寻找一份关于非线性优化的参考文献。图书馆很安静，只有书页翻动的沙沙声和他自己的呼吸声。
就在他抽出一本厚重大部头的时候，一张对折的、略显陈旧的纸条，从书籍顶部的缝隙中飘落下来，掉在他的脚边。
洛明哲下意识地弯腰捡起。
纸条似乎被遗忘在这里很久了，纸张有些发黄。他本来打算随手塞回书里，但指尖触及纸条时，却感觉到背面似乎有凹凸的痕迹。
一种莫名的冲动，让他鬼使神差地打开了纸条。
纸条背面，是用一种略显潦草、却力透纸背的钢笔字写下的几行字，看起来像是随手记下的笔记或者灵感片段：
【“摇篮”协议底层逻辑存疑？过度拟合并非偶然，疑似存在预设导向？】
【数据源标记“CX-7”系列，清洗规则异常，是否人为引入偏差？】
【警惕完美结果！真理常藏于“噪音”之中。——L】
最后的落款是一个花体字母“L”。
洛明哲的心脏猛地一缩，呼吸骤然停止！
这字迹……他见过！在他刚回国不久，参加一次校内学术讲座时，一位德高望重却因质疑某个热门方向而备受排挤的老教授——李振华教授——曾在板书时写下过类似的风格！那位老教授的报告虽然备受争议，但其观点的尖锐和独立思考的精神，曾给洛明哲留下深刻印象。
“L”……李？！
纸条上的内容更是让他心惊肉跳！
“摇篮”协议……他隐约记得，这似乎是程彻现在主导的、也是支撑他当前这个项目基础算法的某个底层核心协议的代号？是业界某个巨头公司未完全公开的技术标准。
存疑？预设导向？
数据清洗异常？人为引入偏差？
警惕完美结果？真理藏于“噪音”？
每一个短句都像一把重锤，狠狠砸在洛明哲一直以来被迫接受的那些“完美”理论和“惊艳”结果之上！
难道……程彻提供的那些无可挑剔的算法和思路，其根基并非那么坚实？甚至可能……存在着某种人为操纵的、导向性的偏差？
这个念头如同闪电般劈开他麻木的思维，带来一阵战栗般的恐惧和……一丝难以抑制的兴奋。
这是“噪音”！
是程彻警告他必须清除的“杂质”！
但写下这些话的，是一位以严谨和独立思考著称的老教授！
洛明哲的手开始剧烈颤抖，纸条几乎要拿不稳。他猛地抬头，警惕地环顾四周。图书馆里依旧安静，只有摄像头沉默地运行着。
他飞快地将纸条重新折好，心脏狂跳得像要炸开。他应该立刻销毁它！或者上交？向程彻证明自己的“纯粹”和“忠诚”？
但指尖触及那粗糙的纸面，感受到那潦草却坚定的字迹，他犹豫了。
这是他在这个精密控制的牢笼里，接触到的第一份来自外界的、不同的声音！一份质疑和警告！
毁灭它吗？
就在他内心激烈挣扎时，图书馆的门被轻轻推开了。
程彻的身影出现在门口，他手里拿着一份刚打印出来的资料，似乎是来找洛明哲。
“老师，关于梯度消失的补偿方案，我有了新的……”程彻的话说到一半，目光敏锐地捕捉到了洛明哲瞬间僵硬的背影和那不自然收拢的手指。
洛明哲如同被电流击中，猛地将握着纸条的手背到身后，心脏瞬间跳停！
程彻的脚步顿住了。他站在门口，没有立刻走近，目光落在洛明哲苍白的侧脸上，又缓缓移向他背在身后的手。
实验室里的空气瞬间凝固，仿佛降至冰点。
“您手里拿的是什么，老师？”程彻的声音平静地响起，听不出任何情绪，却比任何厉声质问都更令人恐惧。
洛明哲的大脑一片空白，冷汗瞬间湿透了后背。他张了张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程彻缓缓地、一步一步地走近。皮鞋踩在柔软的地毯上，没有发出声音，却带来巨大的心理压迫感。
他在洛明哲面前站定，伸出手，掌心向上，语气依旧平淡无波：“给我看看。”
那不是商量，是命令。
洛明哲看着程彻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睛，感觉自己就像被蛇盯住的青蛙，连血液都冻结了。所有的挣扎和犹豫在绝对的威压面前粉碎殆尽。
他颤抖着，极其缓慢地，将背在身后的手伸出来，将那张皱巴巴的纸条，放在了程彻的掌心。
程彻接过纸条，并没有立刻打开，而是先看了一眼洛明哲惨白如纸、充满恐惧的脸。然后，他才慢条斯理地打开纸条，目光扫过上面的字迹。
时间仿佛停滞了。
洛明哲屏住呼吸，等待着最终的审判。他甚至能听到自己心脏疯狂撞击胸腔的声音。
程彻看得很仔细，每一个字都仿佛细细品味。他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变化，既没有愤怒，也没有惊讶。
终于，他看完了。缓缓地合上纸条。
他抬起眼，看向洛明哲，忽然轻笑了一声。那笑声很轻，却带着一种让人不寒而栗的冰冷。
“李振华教授。”程彻准确地说出了名字，语气里甚至带着一丝……嘲弄？“一位值得尊敬却固步自封的老先生。他总是习惯于用过去的经验，来质疑无法理解的未来。”
他将纸条随意地捏在指尖，仿佛那只是什么不值一提的垃圾。
“看来，图书馆的保洁工作做得并不彻底。让一些过时的、充满偏见的‘学术垃圾’污染了环境，甚至干扰到了您的专注。”程彻的目光变得锐利起来，如同冰锥般刺向洛明哲，“这是我的疏忽，老师。”
洛明哲浑身一颤，下意识地辩解：“我……我只是偶然发现……”
“我知道。”程彻打断他，语气忽然又变得温和起来，仿佛在安抚一个受惊的孩子，“这并非您的错。是‘杂质’主动找到了您。”
他上前一步，距离拉近，那股雪松清香混合着无形的压力将洛明哲笼罩。
“但您做出了正确的选择。”程彻的目光落在洛明哲依旧微微颤抖的手指上，意有所指，“您最终将它交给了我，而不是被它蛊惑。这证明了您正在逐渐学会分辨什么是有益的‘营养’，什么是需要被清除的‘噪音’。”
他的指尖，轻轻拂过那张纸条。
“这是又一次进步，老师。”程彻的嘴角勾起一个浅淡的弧度，但眼底却没有丝毫笑意，“值得肯定。”
说完，他不再看那张纸条，也没有还给洛明哲，而是随手将它揣进了白大褂的口袋里，仿佛处理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走吧，老师。”他转身，向图书馆外走去，语气恢复如常，“让我们回到真正有价值的工作上来。那些无关的‘噪音’，忘了就好。”
洛明哲僵硬地跟在程彻身后，感觉自己像在冰面上行走，每一步都虚浮无力。
回到实验室主区，程彻果然再也没有提起纸条的事，仿佛它从未存在过。他如常地开始讲解新的补偿方案，思路清晰，逻辑严密，无懈可击。
但洛明哲却再也无法像以前那样“纯粹”地投入了。
那张纸条上的字句，像魔咒一样在他脑海里反复回响。
【底层逻辑存疑？】
【疑似存在预设导向？】
【数据清洗规则异常？】
【人为引入偏差？】
【警惕完美结果！】
【真理常藏于“噪音”之中！】
这些词语，与他眼前程彻展示的“完美”方案，形成了尖锐的对立。
他第一次，对程彻的话产生了怀疑的种子。
虽然微小，虽然充满了恐惧，但它确实埋下了。
程彻似乎察觉到了他细微的心不在焉，讲解的间隙，忽然状似无意地问了一句：“老师，您觉得这个补偿函数的引入，会带来新的偏差风险吗？”
洛明哲心里猛地一咯噔，抬起头，正对上程彻那双似乎能洞悉一切的眼睛。
他强迫自己集中精神，快速分析了一下方案，谨慎地回答：“从理论上……目前看不出明显的风险。梯度平滑处理得很……完美。”
他最终还是用了“完美”这个词。
程彻似乎满意了，点了点头：“很好。那么，开始实验验证吧。”
洛明哲低下头，操作着设备，后背却惊出一身冷汗。
他知道，程彻刚才的问题，是一个测试。
而他，勉强通过了。
但他也知道，有些“噪音”，一旦听过，就再也无法从脑海里消除了。
那些关于“摇篮”协议、关于数据源、关于“人为引入偏差”的质疑，像一根根细小的刺，扎进了他原本逐渐麻木的思维里。
他开始在绝对服从的表象下，偷偷地、用程彻无法完全监控的方式——比如纯粹的心算，比如在允许阅读的书籍字里行间寻找线索——去思考，去验证。
他变得更加小心翼翼，如同在刀尖上跳舞。
而程彻，似乎并未察觉，或者……察觉了，却并不在意。
他依旧享受着这种绝对掌控的感觉，享受着引导和重塑的过程。
只是，在他偶尔投向洛明哲的、那种如同欣赏完美作品的目光深处，似乎也多了一丝极其隐晦的……
期待？
期待着他的“作品”，最终会如何应对这些悄然入侵的……
“杂质”与“噪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