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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一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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宿醉像一桶凝固的沥青,沉重地裹挟着周木琛的意识。
然而,比撕裂般的头痛更先攫住他的,是一种陌生的禁锢感——他正被人紧紧揽在怀里。
陌生的体温透过薄薄的衬衫,不容置疑地渗入皮肤,激起一阵生理性的战栗。
身体先于理智做出反应。他甚至没看清那人是谁,腰腹发力,条件反射般猛地一蹬——
“咚!”
一声沉重的闷响,伴随着一声压抑的痛呼,重物落地的触感顺着床垫清晰地传来。
顾云杉结结实实砸在厚地毯上,肋骨处的钝痛瞬间搅碎了他残存的睡意。他撑着身子坐起,抬眼看向床上,语气里满是火气:“周木琛!大早上你发什么神经?”
周木琛飞快扫视自己,衣衫完整,心下稍安,才抬眉反驳,声音因宿醉而沙哑:“你自己没房间?非要赖在我这儿?”
“我留在这里,还不是因为你把我房卡藏起来了!”顾云杉的声音带着刚醒的低哑和显而易见的怒气。
“什么叫藏?”周木琛皱眉,声音拔高,“明明是昨天忙乱中忘了给你!我喝多了不清醒,你呢?滴酒未沾,也记不起要房卡?”
这话说得颠倒黑白,连周木琛自己心里都虚了一下。但他不能示弱,尤其是在顾云杉面前。没人知道,平日里待人谦和的周经理,唯独对上顾云杉,会变得像点着的炮仗,连呼吸都带着股不肯退让的倔劲儿。
顾云杉也一样。在外人眼里,他是彬彬有礼的谦谦君子,可只要撞上周木琛,连沉默都带着针锋相对的意味。
顾云杉几乎气笑。昨晚是他看在多年“发小”兼大学室友的情分上,好心把醉鬼扶回房,却被这人死死拽着要求“陪我再喝一杯”,他实在拗不过,才留在这里。没等来道谢就罢了,还平白挨了一脚。“行,算我多管闲事。”他懒得再吵,转身就走。
可他刚走几步,身后就传来“咣当”一声巨响,伴着周木琛吃痛的闷哼。顾云杉脚步一顿,下意识回头,只见周木琛正以和他刚才一模一样的姿势摔在地毯上,脸上带着没反应过来的懵然。
顾云杉哭笑不得,火气莫名消了大半,“周木琛,你酒还没醒?好好坐着都能摔?”
“滚!”周木琛撑着地毯想爬起来,脸颊因为窘迫泛着薄红,嘴上却依旧不饶人,“跟你这个酒精过敏的人没话讲!”他心里却满是疑惑,刚才明明坐在床沿,怎么像被一股无形之力猛地拽倒了?
他起身想去洗脸清醒清醒,还没走两步,脚下又被什么莫须有的东西绊了一下,向前踉跄,幸好及时撑住床头柜。
而就在他踉跄的瞬间,不远处的顾云杉也仿佛被无形力道向后拽了一把,踉跄两步才站稳。
两人同时转头,视线在空中碰撞,惊疑交加,异口同声:“你能不能别这么幼稚?!”
话音落下,他们才意识到不对劲。两人隔着两米远,根本碰不到对方。
一种诡异的沉默弥漫开来。他们同时低头,视线凝固在自己的手腕上——一根不知何时出现的红绳,正牢牢系在两人腕间,绳子不长不短,恰好将彼此限制在两米之内。
“顾云杉,”周木琛声音发颤,“这不会是你干的吧?”
“我有这么幼稚?”顾云杉挑眉,眼底震惊不减,“拿根红线把咱俩绑在一起?”
周木琛用膝盖想也知道不至于。但他嘴上不肯认输:“注意措辞,这只是条红绳,不是什么红线。”他刻意强调了是“绳子”,仿佛这样就能撇清某种令人不安的联想。
“你放心,”顾云杉扯了扯红绳,脸色沉下,“我也没兴趣跟你绑在一起。”
周木琛不再理会,全部注意力集中在红绳上。他指尖触碰绳身,微凉,带着奇异韧性。他用力一扯,红绳纹丝不动,手腕反而传来束缚感。
顾云杉垂着眼,目光也死死落在两人手腕相连的红绳上,指尖无意识地在那个找不到线头的绳结处轻轻蹭过。
“先试试解开。”顾云杉上前一步,伸手去解周木琛腕上的结。指尖刚碰到绳结,红绳竟自主微微收紧!同时,两人腕间传来一阵细微却清晰的酥麻痒意,如电流窜过心尖。
顾云杉猛地收手,眼底尽是诧异。
周木琛也缩回手腕,脸色更难看:“这破绳子邪门得很。”
周木琛不死心,冲到床头柜前摸出打火机,蓝色火苗舔舐着红绳,那绳子却连颜色都未曾变浅,反而将火焰的热量转化为一阵温和的暖意,反馈到两人腕间。
“……这东西,根本不怕火。”周木琛的声音带着一丝绝望。
顾云杉沉默地看着这一幕,眼底最后一丝“这是人为恶作剧”的侥幸也彻底熄灭。
周木琛又转身从抽屉翻出剪刀,拉起红绳,用力合拢手柄。刀刃接触绳身的瞬间,那实实在在的绳子竟化做透明光影,剪刀毫无阻碍地穿了过去,连半点痕迹都没留下。
周木琛愣住了,不死心地又试几次,结果依旧。
顾云杉沉默看着,眉头紧锁。
房间里一片死寂。
“现在怎么办?”
最终还是周木琛率先打破了这令人窒息的沉默,他的语气里少了几分之前的戾气和攻击性,多了些罕见的无措与茫然。他心里清楚,从现在开始,他们俩算是真正的“拴在一根绳上的蚂蚱”了,再像以前那样针尖对麦芒地吵下去,除了消耗体力增加摩擦,解决不了任何问题。暂时的、战略性的休战是必要的。
顾云杉看他态度软化了少许,也没再咄咄逼人。“算了,先收拾一下吧。”他看了看窗外大亮的天光,“现在时间还早,就算找人询问,他们说不定也没起。我们得先适应……这个状态。”
接下来的刷牙、洗脸,无不充满别扭与磨合。他们不得不像连体婴般协调动作,避免拉扯导致意外。
轮到换衣服,周木琛却发现新蹊跷。刚才在浴室受限的红绳,此刻竟灵活起来。无论他抬手穿衣还是弯腰系鞋带,绳子都能随之调整,既无不适,也不绊动作。
他愣住,心头更沉:这绳子既方便又膈应人,到底什么原理?
“先去吃早餐?”顾云杉指尖无意识捻着红绳询问道,“顺便看看能不能遇见昨天的宾客,旁敲侧击问问。”
到了餐厅角落,小方桌宽度刚好适配两米红绳。周木琛坐下时,下意识把戴绳的手往桌下缩,试图用桌布遮掩;顾云杉却坦荡,手腕随意放在白色桌布边沿,那抹红在他冷白腕上愈发刺眼。
服务员过来时,周木琛身体微僵,迅速敛起异样,露出无可挑剔的温和笑容道谢。
服务员离开,他刚松口气,拿起勺子,肩膀就被人从后拍了一下。一道带笑的好奇声音传来:
“哟!你俩居然凑一桌吃饭?‘历史性会晤’啊。”
周木琛手一僵,心里暗叫不好。抬头一看,正是新郎官梁清轩。
“呦!新郎官?春宵一刻值千金,起这么早可有点浪费。”周木琛迅速挂起无懈可击的笑容。
梁清轩自然地坐下,真诚感谢周木琛昨天的挡酒。周木琛一边说话,一边不动声色地抬起戴红绳的手在梁清轩视线里晃过,故作随意地问:“清轩,你有没有注意到,我跟顾云杉之间,有什么……不一样的东西?”
梁清轩脸上闪过困惑,玩笑道:“什么?你是指空气里流动的尴尬和那股子无形的隔阂吗?你俩不一直都这样?”
“……”周木琛语塞,但心里石头落地——梁清轩看不见红绳。和婚礼无关。
离开餐厅,走向电梯的走廊里没了旁人,周木琛带着挫败感叹了口气。“应该和婚礼没关系了,连清轩都什么也没发现。”
他说了半天,没得到回应,甚至感觉不到身后的靠近。他疑惑停步,轻轻拉了拉红绳。绳子另一端传来阻力,顾云杉被他拽得一顿,才仿佛惊醒,抬眼看他,目光有些游离。
“愣什么神?”周木琛挑眉,语气染上怀疑焦躁,“我说话你听见了吗?不会是你昨晚趁我喝醉,做了什么奇怪的事,才招惹来这破绳子吧?”
顾云杉抬眼,目光平静无波,反将一军,“怎么就不能是反过来,你对我做了什么?”
“我?”周木琛立刻拔高声音,“我昨天酩酊大醉,不省人事!要排查嫌疑,也该先排查你这个全程清醒的人!”他试图从对方脸上找出心虚。
顾云杉唇瓣微动,像想说什么,最终只吐出两个冷淡的字,“没有。”
“哦。”周木琛悻悻然,但知道问不出更多了,“这问题我先保留意见。”他话锋一转,“你怎么过来的?开车?”
“开车。”
“那搭个便车不介意吧?”周木琛理所当然。
顾云杉瞥了眼手腕上的红绳,语气无奈,“不然还能怎么办?”
一种微妙紧张、又夹杂荒诞的合作关系,在此刻被迫建立。暂时的、战略性的休战,成了他们之间唯一的选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