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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文化节的喧嚣与静默的协奏曲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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校园文化节,如同一场盛大而匆忙的嘉年华,在秋高气爽的日子里席卷了整个校园。
到处都是拥挤的人潮,喧闹的音乐,五彩斑斓的装饰,以及空气中弥漫着的各种小吃摊位的香气。
平日里秩序井然的校园,在这一天被彻底解构,充满了光怪陆离的活力。
楚易观穿行在熙攘的人群中,感觉自己像一尾误入热带珊瑚礁的淡水鱼,周遭过于饱和的色彩和声浪让他有些无所适从。
他的速写本揣在怀里,却很难找到下笔的间隙——一切都太流动,太碎片化了。
他开始有点想念起他的那架老相机。
没等他多琢磨,就被潘夏槃“逮”住了。姑娘腿上还戴着护具,拄着根合金拐杖,却半点没藏着雀跃,老远就挥着手喊他。
等楚易观走近了,她不由分说把顶插着夸张羽毛的帽子扣在他头上,那帽子软乎乎的,还带着点毛绒玩具的味道,“刚套圈赢的,你戴着,省得等会儿找不着你。”
之后的大半个上午,楚易观都跟着潘夏槃转。她不挑项目,凡是不用跑的,射箭、投壶、夹弹珠,全要试一试。
左腿撑着身体,拐杖往旁边一放,右手发力时胳膊绷着劲儿,眼神亮得像燃着的小灯,居然赢了满怀的玩偶——有半人高的兔子,还有圆滚滚的熊猫,堆在楚易观怀里,沉得他胳膊发酸。
偶尔她转身时没稳住,踉跄着要倒,楚易观总能及时扶一把,她倒不扭捏,笑着拍他胳膊:“谢啦,下次赢个更大的给你。”
楚易观趁她专注套圈时,偷偷摸出速写本:她侧着脸,眉头微蹙,盯着圈里的玩偶,睫毛在眼下投出小影子;后来射箭,她眯起一只眼,嘴角抿成直线,射出箭的瞬间,头发都跟着晃了晃;等赢了那只大兔子,她笑得眼睛都弯了,脸颊通红,连拐杖都忘了拄,拽着玩偶的耳朵直跺脚。
他把这些瞬间都画下来,笔尖蹭过纸页的声音,混着她的笑声,倒让刚才的局促散了大半——潘夏槃的快乐就像团小火焰,暖融融的,连秋风都变得软和了。
中午的时候,潘夏槃的小姐妹找过来,半拉半劝地把她拉去班级摊位,“你就坐着收钱,别瞎跑了,再摔着我们可担不起。”
楚易观帮她把玩偶放到摊位后,才终于能脱身,朝着大礼堂的方向走——文艺汇演该开始了。
礼堂内人头攒动,灯光暗下,只有舞台上方灯火通明。他找了个靠后的位置坐下。节目一个接一个,歌舞、小品、乐器演奏,青春在舞台上肆意绽放。
当主持人报出下一个节目是学生会选送的现代舞《茧》时,楚易观坐直了身体。
音乐响起,不是他预想中的激昂或柔美,而是一段空灵、略带诡异电子音效的旋律。舞台灯光变幻,打出幽蓝与惨白交织的光影。
李郁棠出场了。她穿着紧身的黑色舞衣,脸上画着略显夸张的舞台妆,表情是一种近乎麻木的空白。
她的舞蹈动作不再是楚易观曾经在天台看到的那个夜晚充满即兴与张力的搏斗,而是变得机械、重复、充满束缚感。
她不断地做出挣扎、蜷缩、被无形丝线拉扯的动作,仿佛一个被困在透明茧房中的灵魂。
她的身体语言充满了痛苦与压抑,与台下欢呼雀跃的节日氛围形成了极其强烈的反差。
楚易观的心被紧紧地揪住了。他看懂了。这个舞蹈,就是她内心的真实写照。那个完美的外壳,那个学生会会长的身份,就是她的“茧”。
她在用这种看似迎合规则(参加汇演)的方式,进行着最决绝的自我表达和无声反抗。
他快速拿出速写本,借着舞台上变幻的光线,用狂放而粗粝的线条,勾勒舞台上那个孤独挣扎的身影。
他的笔触不再追求精准,而是试图捕捉那种被束缚的痛苦和渴望破茧而出的强烈意志。
舞蹈在一个戛然而止的动作中结束。李郁棠定格在舞台上,微微喘息,眼神空洞地望着台下。掌声雷动,但大多数观众或许并未真正理解这个舞蹈的含义。
她鞠躬,退场,背影依旧挺直,却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孤寂。
楚易观合上速写本,胸口堵得厉害。他没有去找她,他知道,此刻的她,需要独处。
喧嚣的嘉年华仍在继续。傍晚时分,楚易观不知不觉走到了图书馆附近。与校园其他地方的喧闹相比,这里仿佛是两个世界。安静得能听到风吹过树叶的沙沙声。
他看到图书馆门口的长椅上,坐着一个人影。是聂清柰。她怀里抱着几本书,正安静地看着不远处喧闹的人群,脸上带着一种旁观者的、温柔的疏离。夕阳的金辉洒在她身上,像为她镀上了一层光晕。
楚易观走过去,在她身边坐下。
“不去看看吗?”他问。
聂清柰转过头,看到他,微微一笑,摇了摇头:“人太多了。而且,这里的风景也很好。”她指的是那片在夕阳下如同油画般的喧闹景象,以及这份独处的安宁。
她从随身携带的帆布包里拿出那个浅蓝色的保温杯,拧开,递给楚易观:“喝点水吧?你跑了一天了。”
杯子里是她自己泡的柠檬薄荷水,清爽微甜,瞬间滋润了他因奔波而干渴的喉咙。一种熨帖的暖意,从胃里蔓延到四肢百骸。
他们没有再多说话,只是并肩坐在长椅上,看着远处熙攘的人潮,听着隐约传来的音乐和欢笑,享受着这份闹中取静的默契。聂清柰的存在,本身就像一首抚慰人心的诗,能够平息所有的焦躁与不安。
楚易观拿出速写本,翻到新的一页。他没有画具体的场景,而是画下了眼前这片景象——远景是模糊而喧闹的人群与舞台,近景是图书馆安静的廊柱,以及,他和聂清柰并肩坐在长椅上的、被夕阳拉长的两个影子。画面上,动与静,喧闹与安宁,形成了奇妙的和谐。
聂清柰侧过头,看着他的画,嘴角弯起一个柔和的弧度。
“这样,就很好。”她轻声说。
夜幕缓缓降临,文化节接近尾声。楚易观的手机震动了一下,是潘夏槃发来的信息,问他死到哪里去了,并附赠了一个龇牙咧嘴的表情包。
他收起手机,看向身边依旧安静的聂清柰,又望向远处逐渐散去的人潮,以及更远处那亮起灯火的学生会办公室窗口。
就在他准备送聂清柰回家时,手机又震动了一下。他以为是潘夏槃的催促,点开却发现,发信人赫然是——李郁棠。
信息内容言简意赅:
“速写本上《茧》的画,能否赠与我?想留存。”
楚易观的心猛地一跳。她看到了?在台下成千的观众里,在那样昏暗的光线下,她竟然精准地捕捉到了他在后排作画的动作,并且知道画的是她?
他抬起头,望向学生会办公室那扇亮灯的窗户,仿佛能穿透距离,看到那个刚刚卸下舞台武装、此刻正独自面对内心波澜的女孩。
她索要这幅画,意味着什么?是想要以一种更私密的方式,确认自己那场孤独抗争曾被某人真切地“看见”并理解?还是想将那个瞬间的自己,封存在他的画笔之下,作为一种另类的“存档”?
这不再仅仅是共享秘密,这是一种更深层次的、基于灵魂共鸣的请求。
他深吸一口气,回复了两个字:
“可以。”
信息发送成功。他没有再多说什么,也不需要。
这一天,他经历了潘夏槃如火焰般炽热的快乐,共鸣了李郁棠在茧房中挣扎的痛苦,也沉浸于聂清柰如清泉般温润的安宁。
而最后这条信息,像一条无形的丝线,将舞台上的那个孤寂身影与他速写本上的墨迹紧密相连。
三种截然不同的旋律,在这一天里,以他为主轴,奏响了一支混乱、复杂,却又无比真实的青春协奏曲。
他已然是这首曲子里,一个无法替代的音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