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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借宿(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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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分野。”
“嗯?”
“你——”童年少见的有点迟疑。
陆分野眨眨眼,他反应过来,去端那个碗:“啊,抱歉,可能是下意识,你给我吧,我给你把葱花挑出来。”
童年也没跟他抢,陆分野也从沙发上滑下来,保持着一臂的距离,坐在了地上。
“你坐那么远干什么?”半晌,童年突然突然发声。
葱花被捡出来地差不多了,陆分野拿着前几分钟还在童年手里的筷子的手顿了顿。
“没有,”陆分野沉默了一会,他侧过脸,对着童年露出一个没有任何破绽的微笑,语气轻松地转移话题,“葱花挑出来了,但是剩下这点面应该还是有点葱花的味道,你还吃吗?或者直接写作业?”
童年眯起眼睛。
但是陆分野好像真的没有什么破绽,他如此地坦然,甚至还凑过来,离童年近了一点:“怎么了?你想说什么吗?“
一整天没有人在里面呆着的房子,在风沙大的安城总是需要在白天关紧门窗。陆分野回家之后会开窗通风,于是初秋的晚风钻进两个人的鼻息里,在差一点相贴的距离里沉静,交换走了室内沉闷的空气。
“写作业吧。”陆分野笑着,他的脸离童年的很近,嗓音明明温和,话音却在尾调上扬,急促的语气顺势形成一种微妙的、如同祈求或者催促一般的轻。
他柔声说:“写作业吧,童年。”
阳台养的不知名的绿叶晃动着,但是距离太远,无人在意。
“好吧,”童年说,“但是我先想把面吃完。”
“......好。”陆分野笑容好像淡下去了一个像素点,然后立刻温柔地接上,“那我去书房开灯。”
吃完素面,陆分野去洗碗,童年靠在书房的椅子上哗啦哗啦地翻那张惨黄色的语文卷子,最后视线勉强停在第二页的记叙文阅读上。
书房的灯被调到护眼模式,童年的手指没什么规律地在灯座上敲来敲去,像是打定主意,只要敲坏了灯,他就不用再受语文之苦了。
陆分野走进来的时候,童年的卷子半个字没写,但是记叙文阅读已经看了三遍了。
“怎么又在看阅读?”陆分野习以为常,他抽过一张卫生纸,擦了擦手掌的水渍,童年眼都没抬,像是真的看进去了。
陆分野于是笑笑,也打开自己所剩无几的作业。
“安娜为什么说自己不爱史蒂夫?”童年的声音在陆分野翻开书本的瞬间突然响起来。
陆分野抬头扫了一眼童年推过来的试卷,发现这是他们班昨天的语文作业,所以他把卷子又推回来一点。
童年的表情疑惑不解:“她不是和朋友说了,史蒂夫是她最重要的人吗?”
“安娜也对史蒂夫说薇薇安是她最重要的人,”陆分野凑过来,耐心道,“重要不是这个题的答案——这道题问的是花瓶的作用,你要看.....”
“我没有问这个题,我才不在乎花瓶和什么窗帘有什么作用。”童年打断陆分野,他进屋就关上窗户,现在室内静悄悄的,只剩台灯以稳定的功率发出嗡鸣。
“你看这个,”童年用手指向记叙文阅读,“这里,‘安娜允许史蒂夫开她的车,但是除了史蒂夫之外没人能做到这一点’。”
“薇薇安也可以,”陆分野顺着童年指在卷子上的手往下看,轻声提醒,“而且最后安娜消失了,也只有薇薇安知道她在哪里,难道她即爱史蒂夫、也爱薇薇安吗?”
这听起来是一个很全面的反例,而童年却立刻抓住了陆分野的辩驳里最直白的一个结论:“所以不管她爱不爱薇薇安,她就是爱着史蒂夫的,对吗?”
陆分野没有接话,童年认为自己是对的,于是顺着逻辑往下推断:“那如果安娜爱史蒂夫,为什么她离开的时候不愿意告诉史蒂夫她会去哪里呢?”
陆分野还是静静的,童年的手从卷子上挪开,他于是低头看着那篇阅读文章。
“这样就是爱情了吗?陆分野,”童年的语气很困惑,他的咬字飘忽,像是隐约的失望,“那爱情好没意思。”
“如果我是安娜,我更愿意和薇薇安呆一辈子。”
陆分野在那瞬间好像僵住了,他维持着低头的姿势一动不动,连童年蹭在他身边咕哝了几句烦人的语文、烦人的阅读之类的话,他都没有任何回应。
风吹过桌面上的清口糖,它们被金属盒子积攒着,但是因为太过平常地存在,所以没有引起两个人任何的注意,也没人顾得上思考里面到底装的是薄荷味还是葡萄味。
“——陆分野?”童年狐疑地凑过去,捏了捏陆分野送到他手边的小臂,“你怎么了?”
“不,”陆分野在被童年触碰的那一瞬间回过神来,他摇摇头,把卷子完全的、彻底的退回童年面前,语气起伏地就像这是一个相当耗费精力和体力的运动,他说,“你说得对,童年。”
“爱情没意思。”
“——你不要在意爱情。”
一直到晚上睡觉之前,童年都显得蔫蔫的,他去对门把自己的牙刷毛巾和睡衣拿了过来,陆分野从客房抱过来一床被子和一个枕头,套好干净的被罩枕套铺在床的里侧。
因为父母常年不在家,陆分野的房间其实是在主卧的,客房就是一个普通的一人居室。
童年之前来陆分野家里,进过厨房帮他端饭,全权布置过陆分野的游戏屋——也就是客厅和电视显示屏,在书房挑灯夜战写过太多次作业。
但是他很少进到陆分野的房间。
他的房间门总是半掩着,童年又不需要在他这里睡,陆分野也很几乎不在童年在的时候打开那扇门进去拿东西或者干点别的什么。
只是很偶尔的时候,他从书房走去卫生间,路过那扇门,会看见简略的颜色和影子。
童年对自己这张脸不怎么仔细,但是对陆分野的房间非常好奇。他在客用的大卫生间匆匆洗漱完、换好睡衣,就推开了那扇常年半掩着的房门。
床单是简单的黑白条纹,陆分野的被罩是配套的,整齐地在外侧铺好。里面就是新换上的浅蓝色真丝被罩和枕套,看起来这个简洁得不像是住了个人的房间里显得格格不入,但是又好像非常和谐。
童年的精神终于在此刻振奋了一点,他绕到床的内侧慢慢爬上去,床垫柔软,顺着他膝行的步骤沉下一个又一个温柔的坑,将他的全部身体承托了起来。
主卧的卫生间里有水流声,童年窝进被子里,竖起耳朵听了一会,在心里感慨陆分野真是讲究,洗漱都要这么久。
没想到卫生间的门一打开,陆分野穿着长袖长裤的睡衣、擦着头发走出来了。
“?”童年一愣,“你怎么还洗澡?”
陆分野延迟了两秒,才冲床上躺得相当舒坦的人笑了笑,温和地回答:“出了点汗,洗个澡睡觉舒服一点。”
“行吧,”童年对别人睡前习惯和行为没有什么占有欲,顺嘴问了一句就没再继续,“你要关灯吗?我想看会手机再睡。”
童年和陆分野是都有手机的,只不过需求不大,毕竟聊天对象白天几乎都能见到,娱乐活动也大多在电视上就能完成。但是凡事都有例外,姜南转去文科班,白天童年见不到他,俩人就只能晚上□□聊会天。薛立鑫有时候也会给他转发几条年级的八卦,童年晚上睡觉前都会回复他们。
“没关系,等你要睡觉了再关灯,”陆分野慢慢走过来掀开被子,犹豫了一下,还是躺了进去,“我还不困。”
“行。”
薛立鑫给他发了个微博笑话截图,童年弯了弯眼睛,给她回了一串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然后他又切出来,去姜南小窗跟他吐槽今天语文卷子里让默写了一篇巨偏门的古诗,姜南问是山市那套吗,童年说对,姜南等了一会才回复说,玲姐跟我们说那套卷子超纲了不用做,你们老师是不是开会的时候打瞌睡去了,童年说我靠他咋那么能睡,姜南回他一个哭哭的表情包,配图猫猫一拳锤爆地球。
童年笑得要死。
大概是感觉到自己笑的太过分,整个床都在根据他身体抖动的频率颤抖,而陆分野已经相当安然地躺下了。
童年是没有什么叨扰他睡觉的愧疚的,但他还是收起手机,很自然地朝着陆分野翻了个身,吩咐道:“关灯。”
“好。”陆分野就坐起来关灯了。
童年有点认床,在外面住酒店的时候,第一个晚上必然会睁眼到天亮。
他昨晚都做好了精神抖擞熬个大夜的准备了,但是童年自己都没意识到,他几乎是在灯被关上、眼睛合上的第二分钟就睡着了。
这一觉睡得相当舒心。
但是换床也不是完全没有副作用。
童年做了一晚上的梦,他感觉自己好像被谁关进了这两天在打的恐怖游戏里面。他为了躲开追他的鬼,在梦里把人当秋千荡,一脚荡到外太空,整个人正晕晕乎乎地飘着,脸上就传来了一阵连续的轻柔触感。
然后他就被外太空弹飞了。
梦里怎么连谁扇我都像亲脸一样,一点也不疼,只觉得好舒服。
童年晃晃脑袋,他睁开还没清醒过来的眼睛,撑着上半身坐起来,手顺着被单划出去,却发现不对劲。
怎么手碰到了一片凉冰冰。
童年终于意识到了哪里不对。
陆分野不在床上,喊他起来的也不是陆分野,而是放在他枕边的手机闹钟。
童年把手机拿起来,发现下面压着一张作业本上撕下来的纸,上面写着:
“早饭我做好了,放在桌子上,你要是想吃就去吃;现在没胃口的话,你的包里也有一份,我连着包一起给你带到学校去了,你下了早读再吃。”
“令:中午我要去办公室找老师,晚上要补一下上一次的手续,晚自习我就请假了;你自己去食堂吃饭吧,不用来找我了,我也不在教室,晚自习下课之后记得回家,我给你做红烧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