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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1、先发制人早回房 ...

  •   张元春虽在与众人谈笑,眼角的余光却始终留意着席间动静。儿子张猛与魏明离席已近两刻,远超过寻常“更衣”所需的时间。他眉峰几不可察地一蹙,面上仍维持着从容笑意,执壶为李文斟酒时,顺势向侍立在后的心腹仆役侧身低语:
      “去瞧瞧,少主人与魏小郎君何以耽搁这许久。”他声音压得极低,唇边犹带三分温文浅笑,目光仍落在魏昭等人身上,“许是醉意上了头,或是……在园中迷了方向。仔细些,莫要惊动旁人。”
      那仆役会意,躬身一礼,便悄无声息地退出了水阁。
      席间另一侧,魏昭执杯的手势未有半分改变,仿佛全然沉浸在诗酒风雅之中,唯有眸底深处掠过一丝了然——张元春那番细微的动作与耳语,早已被他尽数看在眼里。
      李半本就舟车劳顿,虽在赴宴前稍作休整,此刻却也渐感体力难支。她转目望向身侧的李文,只见他面颊绯红,一手不着痕迹地撑住食案边缘,借以稳住微微晃动的身形——自魏明离席后,张元春便示意张震朗频频劝酒,李文推拒不得,又连饮数盏,此刻回话已明显迟缓,往往需思忖片刻,方能接上话题。
      “不妙,”李半心头一紧,“李文怕是真醉了。” 她悄悄将蔗浆盏推向李文案前,纨扇轻摇时带起阵阵香风:"李道长且润润喉。"她悄然望向魏昭,盼能递个眼色,奈何魏昭正与张元春周旋应酬,言笑从容,竟未向她这厢投来一瞥。
      刹那间,水阁外传来一阵哭喊。只见魏明衣衫不整地奔来,身上只着一件湿透的中衣,发丝凌乱地贴在额前。他一路跌撞,声音凄惶:“明儿没有衣服穿了!”
      魏昭闻声而起,动作快得带倒了座下锦凳。他面色铁青,一个箭步上前,却不是将弟弟护在怀中,而是用身形严严实实挡住众人视线,刹那间两人已交换眼神。魏昭右手如铁钳般扣住魏明手臂。魏明痛呼一声,泪珠滚落得更急。
      “住口!”魏昭低声呵斥,字字如冰,“这般模样,成何体统!”
      李半从未见过魏昭如此动怒。她心中惊愕——魏大哥素来将魏明护得周全,今日怎会这般严厉?
      魏明被这一斥,哭得愈发凄惨。连半醉的李文也被这动静惊得清醒几分,醉眼朦胧地抬头:“这是……怎么了?”
      张元春当即起身,步履沉稳地走上前去。他先朝魏昭摆了摆手,面上带着宽和体谅的神色:“魏郎何必动怒?孩童心性,天真烂漫,何错之有?定是府中下人伺候不周,才让二郎受了委屈。这是身为主人的疏忽。”
      说着,他从怀中取出一方素帕,亲自俯身为魏明拭去脸上的水痕与泪迹,动作轻柔似春风拂面。
      “二郎莫怕,告诉张伯伯,可是在净室旁不小心滑倒了?身上可还疼?”
      魏明心中暗喜——这老狐狸果然上钩。他当即抽噎着应道:“大哥哥打我……明儿的衣服都破了……”
      张元春面上春风骤然凝冻,目光扫过空着的末席,心头顿时一沉:“这不成器的东西!我只让他借机试探,怎的又给我惹是生非!”
      他倏然直起身,声音里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速去将少主人寻来,立刻!”
      两名灰衣仆役立即如鬼魅般悄声退去。水阁内外忽然静得可怕,连池鱼跃波的声音都清晰可闻。
      魏昭面色依旧沉郁,语气却克制有礼:“张公不必苛责张公子,定是明儿行事不周,才惹得张公子动怒。”他稍作停顿,目光扫过魏明湿透的衣衫,“然衣衫尽湿,恐染风寒。李姑娘新创未愈,李道长又已薄醉,不若就此散席?”
      张元春指间玉韘骤然收紧,面上却堆起痛惜:"魏郎此言,是要老夫无地自容了!"他转向张震朗时声调微扬,"速开西暖阁,请嬷嬷..."
      "不必劳烦。"魏昭截断话头,指尖轻按魏明脉门,"某粗通岐黄,自能料理。"他目光扫过醉倚栏杆的李文,"倒是大师兄需醒酒汤静养。"
      张震朗适时近前执礼:"震朗这就命人到客房备好干净衣物。"随即侧身引路,玄色披风恰好隔开张元春审视的视线。
      张元春喉结滚动,终是扬声道:"去厨下取四碗热腾腾的杏仁酪送到客房,多加石蜜!"侍婢应声退下时,他忽然伸手轻轻按住魏昭手腕,语气温和中带着几分期待:“魏郎,今日种种,皆老夫治家无方之过。寒舍尚存一卷葛玄注《道德经》残本,帛书已现蠹痕,然笔锋犹带汉隶古意。"他喉间发出温醇笑声,"明日辰时,可愿移步书房共赏?容老夫稍赎罪愆。”
      魏昭拱手还礼,神色平和却带着一丝保留:“张公厚意,魏某心领。能得观如此珍本,实是求之不得的雅事。”他话音微顿,续道:“只是还需看舍弟明日起身后精神如何。若他安然无恙,魏某必当准时赴约;若仍需照料,恐怕要劳张公稍候片刻。届时定遣人通禀,万望海涵。”
      张元春听罢连连点头,面上热情不减:“应当的,应当的。”
      他站在原地,目送魏昭一行在张震朗引导下,身影渐渐消融在廊庑尽头的夜色中。待最后一片衣角转过月洞门,他脸上笑意微微收敛,却未立即离去。
      此时,水阁内的收拾已在管家无声的手势中悄然展开。两名婢女率先上前,纤指轻抬,将金银器皿、玉器、瓷器和象牙箸逐一收拢,放入铺着软缎的提盒中。这些珍器将被第一时间送回库房,经清点后重重落锁。另一组仆役手脚利落地将余下的杯盘碗碟按材质分类收走,残羹冷炙倒入专用的泔水桶,待天明后运往庖厨另作他用。还有人默默撤去屏风、茵褥、坐榻,不过一盏茶的功夫,水阁已恢复了往日的空旷寂静,唯有空气中还萦绕着若有若无的酒香,见证着方才的喧闹。
      当张猛回到水阁时,只见父亲张元春独自端坐其中。他脚步声刚起,张元春便蓦然抬头,眼中怒火灼灼,未等儿子近前,便是一声压抑不住的厉声质问:“竖子!尔尚有何用?”
      张猛见席散人空,心下正自惊疑,听得父亲怒斥,立时醒悟——定是那魏明抢先一步回来颠倒黑白。他当即跪倒在地,将离席后种种经过细细禀明,连那泡尿的咸腥气都描述得丝毫不差。
      张元春初时双眉紧锁,听着听着,眼底却渐渐浮起一丝诡谲笑意,指节在案上轻轻一叩:“会咬人的狗果然从不吠叫……”忽地抚掌低笑,“好,好得很!”
      他俯身将张猛扶起,目光灼灼如夜星:“猛儿,风起于青萍之末。且看为父明日,如何投下这第一颗问路之石。”张猛虽未全然领会父亲深意,但见父亲成竹在胸之态,也随即展颜而笑。水阁外巡更梆声敲破寂静,父子二人的身影在烛光中摇曳如鬼魅。池中残月忽被游鱼搅碎,漾开圈圈诡谲的涟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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