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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如茵  ...
            
                
                
                    - 
                        
  “杨七月,迟雨姐回来了。”
  郑霭担忧地跟我说。
  我在她的数学卷子上打了个很大的红叉,随口问:“迟雨姐是谁?”
  郑霭是郑祈昀的表妹,今年十四岁,小我一轮,却没大没小地总直呼我名。
  对这个叫迟雨的倒是恭敬。
  小姑娘看着那个叉脸都黑了,又急道:“我哥没跟你说过?就他那个初恋,离婚回国了,一回来就打听我哥消息,我那个没良心的妈正张罗着他们见面呢!”
  我笔头一顿,郑祁昀还真没说过叫什么名,我只知道她的存在,他从不让人在我面前提,连名字都是刚刚才知道的。
  “迟……雨吗?是嘛,回来了呀。”
  郑霭以为我不高兴了:“你别担心,我哥一定会向着你的,当初可是迟雨姐抛弃我哥的。我只认你一个嫂子,我回去就绝食跟我妈抗议!”
  我听得好笑,郑祈昀向着我?我给他脖子上拴十条绳子使劲儿拽着,他都不会向着我。
  索性我也不需要就是了。
  我点点卷子:“没及格,加做一套练习题巩固一下。”
  郑霭抱头痛哭。
  晚上吃饭的时候,郑祈昀神色如常地给我夹菜,我想挑出来,他恶狠狠地瞪我一眼,盯着我吃下了那颗西兰花和虾仁,好像根本没打算要说迟雨的事情。
  我一个欠债的情妇就更没资格先提了。
  吃完饭郑祈昀在书房办公,我在客厅里趴着看几页书,溜达一会儿,跟沉默寡言的管家搭几句话。
  郑祈昀前段时间出国带回来很多老古董,里面有一个老式收音机。
  我拨弄了几下,调到一个音乐电台,在放一首英文歌,是Guns N' Roses的《November Rain》。
  我听得出神,丝毫没察觉郑祈昀走到身边,啪一声,将音乐关了。
  “睡觉。”
  他冷冰冰的。
  郑祈昀当然不可能满足于单纯的睡觉。
  等月亮开始走下半程,他把我抱在怀里,胸膛还在不平稳地起伏着。
  我哑着嗓音,尝试哼了一句歌。
  “When I look into your eyes,I can see a love restrained.”
  《November Rain》的前两句。
  果不其然他发怒了,稍稍推开我,视线在三月的春光里带着十一月的寒意。
  “你干什么?”
  我顿了顿:“你是不是喜欢这首歌?”
  “不喜欢。”
  他把我的脑袋扣在怀里,很闷,试图让我物理闭麦。
  我喘着气想,不是的,是喜欢的吧,毕竟这首歌里有她的名字。
  毕竟当初,也是因为这首歌才被吸引进了驰乐酒吧,才倒霉地遇见了我。
  那时我还是个刚闯出一些名堂的摇滚歌手,带着我的“野百合”乐队受驰乐的邀请过去表演。
  那天正是十一月一日,一个寒冷的雨天。
  我抱着电吉他弹了一小段《November Rain》的间奏,又笑着问观众们要听什么歌。
  他们理所当然地齐声答枪花的十一月雨,我笑说这当然是迎接十一月到来的必备仪式。
  我在台上纵情歌唱,仿佛真的置身那场冷雨中,徜徉于音乐带来的自由里。
  而与此同时,被吉他声吸引来的郑祈昀在台下红了眼眶。
  那眼眶不是为我而红的。
  可当初我却以为他是为我的歌声着迷,殊不知他是在怀念另一场雨。
  我又唱了几首自己乐队的歌,狂欢了近两个小时才从台上下来。
  “那个帅哥一直在看你。”
  坐在吧台休息的时候,贝斯手岑言笑着跟我说。
  我回过头。
  郑祈昀微笑着走来,那气质不像是混迹酒吧,而是行进在奏着古典音乐的盛大舞会。
  “你好,杨小姐。”
  极具冲击力的英俊面容,端的是风度翩翩,温柔无限。
  几个字就让我谱好了一首甜腻的情歌曲调。
  他邀我跳了一支舞。
  一向酷爱重金属的驰乐酒吧第一次响起交响乐,是柴可夫斯基的花之圆舞曲。
  我的心随着逐渐高昂的乐曲越跳越快,终于在最后一个音符落下的时候不知所措了。
  他轻轻哼了一段曲子。
  “杨小姐,这首歌的名字叫做‘偏移场’?”
  我点点头:“讲的是一个人因为搭错了班车遇见爱人的故事。我想每个人都会因为一些意料之外的相遇使自己稳定的人生场域发生偏移。”
  他笑着,像春日里开出的一朵桃花:“你很有才华,我喜欢。”
  不知道喜欢的是歌还是人。
  可他这样说,我也就信了。
  我那时天真也自信,以为他只是个出色的追求者。
  但我早该想到的,女孩梦见胡桃夹子变成王子,相携游历童话世界的故事,也只是一场梦而已。
  就像那场十一月的大雨终归会停,梦再好,也总会醒的。
  之后的半年多时间里,郑祈昀很忙,却堪称规律地邀我约会,事事体贴周到。
  从价值不菲的空中餐厅,到犄角旮旯里的古旧唱片店、古董店,再到某个黄昏时分的街头乐队。
  而每当他西装革履局促地站在与他格格不入的音乐节观众里,我几乎肯定那是爱意了。
  可在我终于决定告白的那一日,他开诚布公地跟我谈生意。
  “杨七月,你要不要跟我。”
  不是做女友,更不是喜欢你,而是要不要“跟我”。
  包养费每年500万,理由只有一条,我跟他初恋情人很像。
  他甚至都不肯费心骗我。
  我目瞪口呆,最后只剩感慨这是什么人间喜剧。
  瞧瞧,多好的条件,很多人一辈子都挣不了这么多钱,我几乎立马就想接受了。
  如果不是因为我真的动了心的话。
  郑祈昀好能耐,他估算着我爱上他的那一刻,再抛给我一个无比诱人的选择。
  料定我难以拒绝他。
  原来自信的不只是我。
  我握着红酒杯的手不住颤抖,真想像电视里演的那样泼脏他。
  可他那么正人君子,仿佛衣服起一道褶皱都是罪恶,我当然要帮他好好维持这一形象。
  于是只把那首录着写给他的新歌的U盘扔进了酒里。
  天知道我是如何精雕细琢地熬了几个大夜才做好那支歌。
  “郑先生,恕我难当大任了。”
  我自以为潇洒。
  那之后我放任男人们的追求,偶尔出去约会,却刻意错开了那些本来对我具有强烈吸引力的唱片古董店。
  虽然醉酒的次数比之前多了些,但酒醒后我擦干眼泪还是那个小小舞台上抛洒热血的摇滚女侠。
  毕竟生活不是童话,是也是王尔德写的。
  我依然创作,只是没有一首歌是为他而作了。
  然而那一年的十二月,母亲查出癌症,失联多年的酒鬼父亲突然找上门,要我帮他还四百万高利贷。
  追债的堵在家门口,我花光了身上最后一分钱,揽了大小演出也无济于事,急得像无头苍蝇。
  最后,我披着满身的雪,感慨了一万遍自己的无耻下作,敲开了爱町公馆郑家的门。
  站在郑祈昀的书房里,他又说了那句:“你好,杨小姐。”
  但冷着眉眼,声音也结成一把冰。
  他一眼看破我的企图。
  而当初那个因为我拨吉他生了薄茧都会心疼,再小心翼翼为我涂抹昂贵油膏的人,此刻丝毫不在意我在雪地上滑倒摔破的通红双手和满身污泥。
  毕竟是伪装出来的疼惜。
  那五百万,也不再是包养费,而是救下我母亲和混蛋父亲两条命的卖身钱。
  后来我想,其实就算我当初答应了郑祈昀,到头来也是一样,我在他那里总归是下贱的,只是或早或晚不同程度的事情。
  还能找到肯高价买我的人,至此,我已经足够幸运。
  最开始,除了在床上,我和郑祈昀还算相敬如宾。
  他不允许我工作,擅自清除了除岑言以外我的一切人际关系。
  郑祈昀不在的时候,我每天只能像被囚禁一样在郑家宅邸的范围内打转,却还抱着那些残存的爱意一味地讨好他。
  他并不买账,只要求我做出一些奇怪的模仿行为,逼我吃我不喜欢吃的东西,穿我不喜欢穿的衣服,读那些令我昏昏欲睡的大部头书目。
  然而演戏这一门课,我总学不会。
  他越发粗暴地对我,我也不总迁就他,有一回我忍无可忍,跟他在床上打了起来。
  第二天他顶着一脸青肿去了公司,此后便流出郑总在家豢养母老虎的传闻。
  最后他也累了,不再强求我做些什么,只是越发不爱跟我说话,只在兴致上来的时候把我拽去床上折腾到虚脱。
  但是,他一如既往地不允许我碰乐器,明明家里就摆着一架落了灰的施坦威。
  这个人较真起来会查监控。
  我有时发呆时情不自禁地哼出几个音调,他听见都会凶狠地凝视我,再拽去卧室惩罚一番。
  “杀了我吧。”
  我承受不住的时候会这样哀求。
  他欲望浓重的眼神湿漉漉的,无动于衷地看我一眼:“杀了你?你有什么资格?”
  自此,我彻底沦为了郑祈昀的泄欲工具。
  而那些微不足道的爱意,也在这日复一日的消耗中磨灭得一干二净。
  我忍不住后悔,当初那五百万该谈个年限的,就算是三四十年也总有个盼头,而现在却只能盼望着郑祈昀尽早厌倦我。
  第二年的末尾,我不慎怀孕了。
  那段时间郑祈昀很忙,已经有半个月没回家,我主动要求打掉,他知道后只留下句“那最好”。
  管家带我去医院,我表现得无比平静。
  我算什么呢?连自由都失去的欲望容器。
  一个孩子有这样的母亲,有那样的父亲,生在一个没有爱的家庭,绝不是什么好事。
  但我仍旧一个月都没理郑祈昀,看着那张清俊冷傲的脸,君子似的,头一回感觉那么难看。
  那之后我消瘦了很多,他对我越发严苛,又开始逼迫我吃很多我不爱吃的东西,美其名曰嫌我抱着扎手。
  我腹诽,那你不抱不就行了嘛。
  我一直觉得郑祈昀是个很矛盾的人。
  对于我而言,他冷漠得够可以,可对于他那位初恋,他却是难得深情,如此楚河汉界,他划得分明。
  看他多悲催,明明得不到,却还要放个假的在身边相看两厌。
  我也很不赖,明知是假的,却还曾义无反顾为他沦陷梦一场。
  在品质卑劣和自欺欺人这些方面,我和郑祈昀旗鼓相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