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44、理性之爱 ...
-
方嘉钰在学习“感受”，如同一个蹒跚学步的孩童，笨拙却认真地探索着情感世界的每一寸疆土。
而顾一，这位曾经只信奉力量与进化、行事全凭心意的深渊之王，也在悄然发生着变化。
他意识到，对方嘉钰而言，那些炽热的、直白的情感表达，有时反而会让他像受惊的系统一样，陷入短暂的混乱与无措。
方嘉钰的核心构建于逻辑与数据之上，即使现在注入了情感，其理解世界的方式，依然带着理性思维的深刻烙印。
于是，顾一开始了一场反向的“学习”——学习如何用方嘉钰能够清晰理解、坦然接受的方式，去表达那份同样炽热、却更为深沉的爱意。
他的“爱语”，不再仅仅是黑暗中的紧握，不再是耳畔的低语，也不再是充满占有欲的宣告。
它变得更加……“可量化”，更加“有据可循”。
比如，他会精准地记录下方嘉钰对食物口味的细微偏好。
“数据分析显示，”某天午餐时，顾一将一份剔除了所有香菜、并额外多加了一份糖醋汁的餐盘推到方嘉钰面前，语气平静得像在做学术报告，“你对香菜的排斥反应强烈，神经愉悦度在摄入糖醋风味时显著提升。这是最优配置。”
方嘉钰看着那份完全符合他“数据库”的午餐，又抬眼看看一脸“我只是遵循数据”的顾一，默默地拿起筷子，耳根却悄悄红了。
比如，他会将关心隐藏在“能量补充”的名义下。
当方嘉钰在图书馆沉浸于书本时间过长，顾一不会直接打扰，而是会放下一杯温度恰到好处的蜂蜜水，附带一张便签，上面写着：“检测到环境干燥及脑力消耗加剧，建议补充水分及糖原。能量效率可提升约12%。”
方嘉钰看着那杯水和便签，再看向不远处假装看书的顾一，内心那片由数据构筑的冰原，仿佛又被注入了一股温热的暖流。
他甚至开始尝试用“逻辑”来解释自己的占有欲。
当有其他同学，尤其是对方嘉钰表现出好奇或好感的，试图靠近时，顾一不再像以前那样直接用气场逼退对方。
他会走上前，用一种极其客观的语气陈述：“根据行为模型分析，你的接近将导致方嘉钰同学的信息处理效率下降约15%，并引发不必要的能量耗散。从效率最大化角度考虑，建议保持当前社交距离。”
对方往往会被这番“科学”的劝退说得一愣一愣，下意识地就退开了。方嘉钰在一旁听着，有些想笑，又觉得心里某种地方被填得满满的。
顾一在用他自己的方式，笨拙而又坚定地，为方嘉钰构建一个充满安全感、可以被“理解”的世界。
他收敛了王者的肆意，将汹涌的爱意，耐心地编织成一张细密而理性的网，温柔地包裹住他那颗正在学习感受的、来自异文明的心脏。
这天放学后，两人并肩走在回临时住所的路上。夕阳将他们的影子拉长，气氛宁静而温馨。
顾一忽然停下脚步，从口袋里拿出一个小巧的、看起来像是怀表一样的金属物件。表盘是干净的白色，上面只有一根纤细的黑色指针，除此之外没有任何刻度。
“给你的。”顾一将东西递到方嘉钰面前，表情是一如既往的平静。
方嘉钰接过来，有些疑惑。他尝试用能量感知，却发现这似乎只是一个精致的机械造物，没有任何非凡的能量波动。
“这是什么？”他问。
顾一看着他困惑的样子，眼底闪过一丝极淡的笑意。他伸出手，指尖轻轻点在那个小小的表盘上，声音低沉而清晰：
“情感测量仪。”
方嘉钰更疑惑了，他晃了晃那个小仪器，指针纹丝不动。“它没有读数。”
顾一握住他拿着仪器的那只手，让表盘平稳下来。他的目光紧紧锁住方嘉钰的眼睛，里面是毫不掩饰的、如同星河般浩瀚的深情，但表达出来的话语，却带着他特有的、近乎霸道的理性：
“不需要读数。”
“因为它测量的，是我对你的情感。”
他微微俯身，靠近方嘉钰，一字一句，笃定而清晰：
“而它的指针，”
“永远指向最大值。”
时间悄然滑入深秋，青藤一中一年一度的校园祭，在劫后余生的庆幸与对日常的加倍珍惜中，盛大开幕。
往日书声琅琅的校园，此刻被各种奇思妙想装点得如同梦幻的乐园。
教学楼里穿梭着扮演成各种角色的学生，空气中交织着章鱼烧的咸香、棉花糖的甜腻以及爆米花诱人的奶油气息。
各个社团和班级搭建的摊位前人头攒动，欢呼声、叫卖声、音乐声汇成一片欢乐的海洋。
这是一种与“情感潮汐”截然不同的喧嚣。它不那么磅礴，不那么具有冲击性，却更加具体，更加鲜活，充满了琐碎而真实的生命力。
方嘉钰穿行其中，不再是那个格格不入的观察者。
他手里拿着一个顾一强行塞给他的苹果糖，晶莹剔透的红色糖壳在阳光下闪着光。
他小口地咬着，甜腻的味道在口中化开，伴随着周围鼎沸的人声，构成了一种奇异的、温暖的体验。
他没有再试图给这一切打分。只是默默地感受着这份属于“人间”的、嘈杂而蓬勃的生气。
顾一作为学生会长和班级的核心人物，今天格外忙碌。但无论他在哪里，处理什么事情，方嘉钰总能感觉到一道若有若无的、带着暖意的目光，会时不时地穿过人群，准确地落在他身上，仿佛一条无形的丝线，始终牵连着他们。
下午，班级舞台剧表演即将开始。礼堂里早已座无虚席，灯光暗下，只剩下舞台上那方小小的、被期待笼罩的空间。
方嘉钰坐在靠前的角落，目光落在厚重的幕布上。他知道，顾一在里面。他们班的节目，顾一是主角。
幕布缓缓拉开。
灯光骤亮，聚焦在舞台中央。
顾一站在那里，穿着一身不知从哪个年代翻找出来的、略显陈旧的骑士礼服，金色的滚边在聚光灯下反射着耀眼的光芒。
他身姿挺拔，手持一柄道具长剑，脸上化了淡淡的舞台妆，更显得眉眼深邃，轮廓分明。
他扮演的，似乎是一位流落异乡、最终选择守护这片土地的骑士。
剧情有些老套，无非是相遇、守护与牺牲。
但当顾一念出台词时，那低沉而富有磁性的声音，仿佛带着某种魔力，轻易地将所有人带入了那个虚构的故事里。
他不再是那个掌控毁灭能量的深渊之王，也不是那个完美无瑕的学神。他是一个演员，沉浸在另一个身份里，用人类的方式，表达着忠诚、勇气与……爱。
方嘉钰静静地看着。
他看着顾一在舞台上挥剑，动作潇洒利落；看着他与“公主”对戏时，眼神里流露出的，表演出来的温柔与坚定；看着他在高潮部分，为了守护身后的一切，做出那个“牺牲”的选择时，台下不少女生甚至发出了低低的抽泣声。
很奇怪。
方嘉钰明明知道这一切都是假的，知道台上那个散发着光芒、演绎着人类高尚情感的存在，本质上是何等危险而强大的非人君王。
但当他看着聚光灯下那个身影，听着他清晰而富有感染力的台词，感受着整个礼堂被他的表演所牵动的情绪浪潮时……
一种微妙而陌生的情绪，在他心底悄然滋生。
不是数据分析后的欣赏，不是基于逻辑的理解。
那更像是一种……纯粹的吸引。
仿佛整个喧嚣的世界都在远去，所有的光影和声音都化为了模糊的背景。只有舞台上那个身影，是如此清晰，如此耀眼，牢牢地占据了他全部的视野和感知。
他下意识地摸了摸口袋里，那个顾一送给他的、指针永远指向最大的“情感测量仪”。
冰凉的金属外壳，似乎也沾染了他手心的温度。
他抬起头，目光穿过舞台上弥漫的干冰雾气，一眨不眨地，凝视着聚光灯下的顾一。
仿佛整个宇宙，只剩下那一束光，和光里的那个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