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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橘子味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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数学老师抱着试卷走出教室时,许清让把揉成一团的卷子精准地投进垃圾桶,动作利落得像投篮。63分的红色数字在他眼里晃了晃,纸团撞在桶壁上发出闷响,像是在嘲笑他又一次的“稳定发挥”。他烦躁地抓了抓头发,发梢的碎发被揉得乱糟糟,转身撞开椅子就往外走——后面传来李老师“许清让你站住”的怒吼,他充耳不闻,鞋底在走廊地面蹭出刺耳的声响,把满肚子的火气都撒在了脚下的瓷砖上。
走廊拐角,几个外班的男生堵了上来,为首的黄毛嚼着口香糖,腮帮子一鼓一鼓的,吊儿郎当地笑:“许哥,昨天篮球场那下,你下手够狠啊,我这胳膊现在还酸着呢。”他晃了晃胳膊,袖子滑下来,露出一块青紫的瘀伤。
许清让挑眉,指节捏得咔咔响,指缝里还夹着半根没抽完的烟(是翻墙出去时偷偷买的),语气里带着没压下去的戾气:“怎么,想找回场子?”
他打架出了名的野,高一那年一个人堵着三个高三的在后巷打,最后对方挂彩求饶,他只是嘴角破了点皮,往脸上贴了块创可贴就敢去上课。从此“校霸许清让”的名声传开,没人敢轻易惹他,除了……
“让开。”
清冷的声音像冰锥刺破喧闹,江屿白抱着一摞作业本站在人群外,白色校服纤尘不染,袖口折得整整齐齐,和周围蒸腾的火药味格格不入。他甚至没看那几个男生,目光直直落在许清让身上,睫毛在眼下投出一小片阴影:“张老师让你去办公室。”
黄毛等人显然认识江屿白,讪讪地收了笑,连忙往旁边挪了挪——再横的校霸,在常年霸占年级第一、拿奖拿到手软的学神面前,总有点莫名的收敛,像是怕自己的粗鄙冲撞了对方的干净。
许清让嗤笑一声,把烟头摁在墙根的砖缝里,火星溅起来又很快熄灭,他没理江屿白,径直往楼梯口走。擦肩而过时,江屿白怀里的作业本不小心蹭到他的胳膊,薄薄的纸页带着对方体温的暖意,他像被烫到似的猛地躲开,眼神里带着点别扭的抵触,仿佛那不是作业本,而是烧红的烙铁。
他烦江屿白。烦他永远清冷的脸,像结了冰的湖面,看不出一点波澜;烦他解不出的数学题对方扫一眼就会,草稿纸上的步骤写得比教科书还工整;更烦每次自己打架或逃课,这家伙总能像幽灵似的冒出来,用那种毫无波澜的语气说“老师找你”,仿佛他的一举一动都逃不过对方的眼睛。
可烦归烦,他又忍不住注意江屿白。比如现在,他站在楼梯间的阴影里抽着第二根烟,眼角的余光总能瞥见办公室门口那道白色的身影——江屿白在给张老师交作业,侧脸在阳光下白得近乎透明,连耳后的绒毛都看得清,手里捏着的钢笔转了半圈,又稳稳落回指间,是他写题时的习惯性动作。
“嘁。”许清让把烟摁灭在墙根,水泥地上又多了个焦黑的印子,心里那点烦躁像被风吹过的野草,反倒更旺了。
晚自习的铃声刚响过三遍,许清让已经翻墙出去买了袋泡面,塑料包装袋在寂静的走廊里发出窸窣声响。回来时却在教学楼后墙被江屿白堵住了,对方背着书包,显然是刚从图书馆出来,手里还拿着本厚厚的《数学分析词典》,封皮被翻得有些卷边。
“又逃课。”江屿白的语气没什么起伏,像在陈述一个既定事实,可许清让莫名听出点不易察觉的沉郁。
“关你屁事。”许清让咬着泡面袋的锯齿边,故意撞开他的肩膀往前走,力道没控制好,江屿白怀里的词典“啪嗒”掉在地上,书页散开来。
他顿了顿,没回头,听见身后江屿白弯腰捡书的声音,纸张摩擦的轻响像羽毛搔在心上。刚走出两步,手腕就被抓住了,对方的指尖微凉,力道却很稳,没让他挣脱。
“今天的数学卷子,最后那道函数题,”江屿白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带着点纸张的薄脆感,“你用的分离参数法是对的,只是求导时符号错了,把e^x写成-e^x了。”
许清让的脚步猛地顿住。他以为自己揉成团的卷子早被扔进垃圾桶,皱巴巴的像团废纸,根本没人会看,更别说注意到他那潦草到几乎认不出的解题思路。
“我不会。”他梗着脖子回头,下巴抬得老高,语气硬邦邦的,像块没烧透的铁,“学神就别来指点我这种学渣了,浪费时间。”
江屿白没说话,只是从书包里掏出张草稿纸,递给他。纸上用清隽的字迹写着那道题的解题步骤,从求导到分类讨论,每一步都标得清清楚楚,在他出错的地方用红笔圈出来,旁边还画了个简单的函数图像,坐标轴上用虚线标着“极值点在这里”,连曲线的凹凸方向都画得一丝不苟。
“步骤我写得很细,你看得懂。”江屿白的指尖在草稿纸上敲了敲,发出轻微的“笃笃”声,“明天早自习前给我,我检查。”
许清让看着那张草稿纸,心里像被什么东西撞了一下,闷闷的疼。他打架受伤时,没人会管他疼不疼,顶多骂句“活该”;他逃课去网吧通宵,老师只会请家长,然后换来一顿更狠的揍;可这个永远冷冰冰的学神,却会捡起他扔掉的卷子,像拆解精密仪器似的,帮他分析错在哪。
“谁要给你……”他的话没说完,就被江屿白打断。
“要么现在跟我去教室改,要么明天交空白。”江屿白的语气依旧清冷,却带着种不容置疑的强势,像在解一道只有两个选项的方程,“选一个。”
许清让盯着他看了半天,对方的眼睛很亮,像淬了冰的星子,坦荡又直接。他最终还是骂了句“神经病”,抓过草稿纸转身往教室走,脚步却没刚才那么沉了。江屿白跟在他身后,保持着半步的距离,月光把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偶尔交叠在一起,分不清谁是谁的。
教室里空荡荡的,只有他们两个人。许清让趴在最后一排的桌子上,对着草稿纸皱眉,笔在手里转得飞快,却迟迟下不去。那道题涉及二阶导数,他连一阶求导都磕磕绊绊,草稿纸上画满了乱七八糟的线条,像只被揉过的蜘蛛 web。
“这里。”江屿白不知什么时候站到了他旁边,弯腰指着草稿纸,呼吸落在许清让的颈窝,带着点淡淡的薄荷味——是他常用的那款牙膏味。“f’(x)求错了,e^x的导数还是e^x,你写成-e^x了,符号反了。”
他的指尖轻轻点在纸上,留下一个浅淡的印子,许清让的耳朵瞬间红了,猛地直起身,差点撞到他的下巴:“知道了!离我远点!”
江屿白直起身,没戳破他的别扭,只是把自己的《数学分析词典》放在他桌上:“第327页有类似的例题,步骤更详细,看不懂就翻书。”说完便回到前排坐下,打开自己的习题册刷题,笔尖划过纸张发出“沙沙”声,规律得像某种催眠曲。
许清让看着他回到前排,背影挺直得像株白杨,侧脸在台灯下显得格外安静,连睫毛的影子都纹丝不动。他烦躁地抓了抓头发,却鬼使神差地翻开了那本词典,找到了第327页。例题旁边用红笔写着批注,是江屿白的字迹,清秀又利落:“注意指数函数求导不变号,别和三角函数弄混。”
凌晨一点,教学楼的钟表敲了一下,许清让终于把那道题改完了。他把草稿纸拍在江屿白桌上,声音带着点熬夜后的沙哑,还藏着点自己都没察觉的雀跃:“好了,学神过目。”
江屿白放下笔,仔细看完,在末尾打了个小小的勾,比平时给别人讲题时打的勾要圆一点:“思路对了,步骤再规范点,别写得像蜘蛛网。”他顿了顿,补充道,“比上次的立体几何题进步了,至少没把辅助线画到纸外面去。”
许清让的心跳莫名漏了一拍,别过脸看向窗外,夜色浓得像化不开的墨:“要你管。”
两人一起走出教学楼时,保安大叔打着哈欠开了侧门,手电筒的光晃了晃他们的脸:“又是你们俩,一个总熬夜刷题,一个总半夜才回,真是奇了怪了,你们俩怎么会凑到一块儿去?”
许清让没说话,江屿白却淡淡道:“他帮我整理错题,我帮他讲题。”
走出校门,许清让往右拐,江屿白往左,这是他们惯常的分岔路。路灯把路面照得一片惨白,偶尔有晚归的汽车驶过,留下短暂的光影。可今天江屿白却跟着他往右转,许清让皱眉:“你走错了,你家在左边。”
“陪你走一段。”江屿白言简意赅,目光扫过不远处的巷口,“刚才在墙角抽烟的那几个人,还在巷口等着,黄毛他们约了人,想堵你。”
许清让的眼神瞬间冷了下来,手摸向口袋里的折叠刀(没开刃,吓唬人用的):“正好,省得我明天找他们。”
“别打架。”江屿白拉住他的胳膊,力道不大,却很稳,像在拉着一根即将绷断的弦,“张老师说你再惹事,就要请家长了。”
“我爸妈早不管我了。”许清让想甩开他的手,却被握得更紧,对方的体温透过薄薄的校服传过来,烫得他有点慌。
江屿白看着他,漆黑的眼瞳里映着路灯的光,亮得惊人:“那也别打。”他从口袋里掏出个东西塞给许清让,包装纸在夜里闪着微光,“这个给你。”
是颗水果糖,橘子味的,包装纸上画着只咧嘴笑的橘子。
许清让愣住了,指尖捏着那颗糖,硬糖的棱角硌着手心。江屿白已经转身往回走,白色的身影很快被夜色吞没,只剩个模糊的轮廓。他捏着那颗糖,站在原地看了很久,巷口那几个晃动的人影不知什么时候也散了——大概是被江屿白刚才的话惊到,又或许是别的什么原因。
第二天早自习,许清让把改好的草稿纸放在江屿白桌上,旁边放着颗没拆的草莓糖,是他早上特意绕路去小卖部买的,最贵的那种。他看见江屿白拿起糖,指尖顿了顿,然后剥开糖纸放进嘴里,嘴角似乎微微上扬了一下,像冰面裂开一道细缝,漏出底下藏着的暖意。
下课时,李鑫凑过来撞他的胳膊,挤眉弄眼:“清哥,你跟江屿白不对劲啊。他居然帮你讲题?上次我问他题,他就丢给我一句‘自己看答案’,脸都没抬一下。”
许清让踹了他一脚,力道却轻得像挠痒,脸上却有点热:“少废话,打球去。”
球场上,他打得格外猛,却没像往常那样下狠手。有人故意撞他,他只是皱了皱眉,转身投了个三分,篮球空心入网,引来一片叫好。李鑫看得啧啧称奇:“清哥,你转性了?换以前,你早把那小子摁地上了。”
许清让没说话,目光越过人群,落在教学楼的窗边。江屿白正站在那里,手里拿着本习题册,似乎在看风景,可许清让知道,对方是在看他。阳光落在江屿白的肩膀上,给他镀了层金边,连带着那张清冷的脸都柔和了几分。
他突然觉得,打架赢来的那些所谓“面子”,好像还不如解出一道数学题时,江屿白打的那个勾重要。
放学时,许清让又在巷口遇到了黄毛等人。这次他没动手,只是冷冷地说:“滚开。”
黄毛愣了愣,大概没料到他会这么说,那眼神里的戾气还在,却没了往日的疯狂,反倒透着股说不清的威慑力。几人讪讪地让开了道。
许清让往前走了几步,回头看见江屿白站在巷口,背着书包,夕阳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长,像在地上铺了条金色的路。两人的目光在空气中相撞,许清让的心跳莫名快了半拍,他别过脸,快步往家走,嘴角却忍不住往上翘。
口袋里的橘子糖好像还在发烫,就像江屿白握着他胳膊时的温度,带着点说不清道不明的暖意,悄悄融化了他心里那层坚硬的冰。他摸出那颗草莓糖,剥开糖纸放进嘴里,甜丝丝的味道在舌尖散开,一直甜到了心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