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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9、全球风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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香港交易广场的交易大厅里,电子屏幕的惨绿光芒映照在每一个人的脸上。颜旭站在环形观景台的玻璃护栏前,注视着"0897.HK"的股价曲线如同断线的风筝般直线下坠——从开盘的58港元一路跌破25港元,仅仅用了四个交易日。
"雷曼兄弟宣布申请破产保护。"秦风的声音在嘈杂的背景音中显得异常沙哑,他手中的平板电脑正同时播放CNBC和BBC的紧急新闻,"道指期货已经熔断。"
颜旭的指尖无意识地在护栏上划着某种图案。他想起2001年互联网泡沫破裂时,自己还在邮电局的机房里调试设备,当时的老科长指着报纸上的纳斯达克指数说:"看吧,虚拟经济终究是镜花水月。"
此刻,交易大厅的喧嚣声中夹杂着不同语言的咒骂。某个欧资券商的红马甲交易员突然将耳机狠狠摔在操作台上,破碎的塑料碎片溅到颜旭脚边——屏幕上,新旭日的卖单已经堆积到三千万股,而买盘栏空空如也。
"我们质押给汇丰的股票触发了平仓线。"财务总监挤过人群,手中的报表被汗水浸得字迹模糊,"如果不能追加保证金..."
颜旭的目光越过混乱的交易池,望向窗外阴沉的维多利亚港。一艘满载的货轮正在缓慢转向,船身上"MAERSK"的蓝色标志在灰蒙蒙的天空下格外刺目。他忽然想起上周在母亲病房里,老人突然清醒时说的话:"起风了,要收衣服了。"
"颜总!"证券事务代表举着还在通话中的手机跑来,"证监会询问是否需要申请临时停牌。"
颜旭缓缓摇头。他的视线落在交易大厅中央那尊铜牛雕塑上——此刻它仿佛正在暴风雨中挣扎,与电子屏上不断跳动的恐怖数字形成讽刺的对照。
秦风调出全球资金流向图,红色的撤离箭头如同鲜血般从各个市场涌出。"所有避险资产都在被抛售,连黄金都在下跌。这是...这是系统性崩溃。"
就在这时,颜旭的手机震动起来。屏幕上显示着慕尼黑的区号,他按下接听键,霍恩博士急促的声音传来:"颜,莱茵金属刚刚取消了所有亚洲订单,董事会要求立即冻结所有在建项目..."
通话被突然中断,手机信号图标显示着一个红色的叉。交易大厅的照明灯突然闪烁起来,有人惊呼备用发电机已经启动。
颜旭从西装内袋取出母亲那架紫檀木算盘。在惨绿的光线下,那颗裂珠显得格外脆弱,仿佛随时都会碎裂。他轻轻拨动算珠,清脆的声响在混乱中微不可闻。
"我们还有多少现金?"他的声音异常平静。
"扣除即将到期的债务,大概还能维持三周。"秦风的嘴唇在发抖,"但如果客户继续违约..."
颜旭的目光投向交易屏幕。新旭日的市值已经从巅峰时的三千亿港元,蒸发到不足一千二百亿。那些数字让他想起多年前在青海建基站时,突遇沙尘暴的夜晚——当时他们蜷缩在越野车里,看着车窗外漫天黄沙,同样感到人力在自然面前的渺小。
一个年轻的交易员突然在座位上崩溃大哭,他的显示器上显示着新旭日股价跌破20港元。这个年轻人让颜旭想起公司上市庆功宴上,那个兴奋地说要用第一笔年终奖给老家盖房子的应届生。
雨点开始猛烈地敲击玻璃穹顶,仿佛整个天空都在崩塌。颜旭将算盘收回口袋,指尖触到母亲存折冰凉的塑封表面。这一刻,他不再是那个能在商界呼风唤雨的企业领袖,只是一个在时代洪流中试图抓住浮木的普通人。
"通知所有高管,"他的声音在雨声中依然清晰,"一小时后紧急会议。我们要重新计算每一分钱。"
当他转身离开观景台时,最后瞥了一眼屏幕。新旭日的股价暂时在18.5港元处挣扎,像极了暴风雨中最后一盏将熄未熄的灯火。
深夜的新旭日总部会议室,空气中弥漫着咖啡和焦虑混合的气味。颜旭站在电子地图前,看着代表欧洲业务的蓝色光点一个接一个地熄灭——慕尼黑、巴黎、阿姆斯特丹,这些耗费数年心血建立的桥头堡,正在金融海啸中相继沦陷。
"莱茵金属正式通知暂停所有项目。"海外事业部总经理的声音从视频会议系统传来,背景是慕尼黑办公室凌乱的打包箱,"包括那个已经完成80%的智能工厂改造。"
财务总监秦风将一份报表推到颜旭面前:"欧洲子公司每天的运营成本是28万美元,而过去两周的回款几乎为零。"
颜旭的指尖无意识地在桌面上划着数字。他想起三年前在莱茵金属总部签约时,老施耐德握着他的手说:"颜,我们把最核心的生产线交给了你们,别让我们失望。"那时宴会厅的水晶灯映照着香槟的金色气泡,与此刻会议室惨白的灯光形成残酷对比。
"颜总,"人事总监低声说,"根据当地劳动法,如果我们现在关闭办公室,赔偿金将..."
"先处理英国分公司。"颜旭打断她,目光落在伦敦的时区钟上——此刻正是当地的下午茶时间,"让大卫负责裁员谈判,保留法律团队和核心技术人员。"
视频会议系统突然传来一阵骚动,巴黎办公室的员工得知消息后开始抗议。有人用法语大声质问,有人把文件摔在地上,一个中国籍的年轻工程师哭着说:"我上个月刚把家人接过来..."
颜旭闭上眼,想起这个工程师是他亲自面试的。当时这个年轻人说想去欧洲学习最先进的制造工艺,将来回国建设自己的智能工厂。
"给所有被裁员的外籍员工提供回国机票和额外补偿。"他的声音沙哑,"中国籍员工...安排包机接他们回家。"
当会议室只剩下核心团队时,颜旭拿起加密电话。第一个打给慕尼黑的霍恩博士,电话接通后,他听见背景里有机床停止运转的寂静。
"霍恩博士,我很抱歉..."
"颜,"老教授的声音异常平静,"我经历过两次石油危机,一次两德统一。告诉我实话,你们还能撑多久?"
"足够等到春天。"颜旭说,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
第二个电话打给斯图加特的老施耐德。八十岁的工业巨擘在听完解释后,沉默了整整一分钟,然后说:"记得你们中国有句古话——留得青山在。我的生产线会一直等着你们的系统重新启动。"
挂断电话时,颜旭发现自己的右手在微微颤抖。秦风默默递上一杯温水,水面晃动的波纹映出他疲惫的面容。
"最困难的是苏黎世团队。"秦风调出另一份文件,"他们负责的跨境支付系统刚刚获得欧盟认证..."
"全部保留。"颜旭斩钉截铁,"把团队规模压缩到最小,转到共享办公空间。告诉负责人,他们的任务是活着,直到下一个春天。"
凌晨三点,颜旭独自站在办公室的落地窗前。香港的霓虹依旧闪烁,但他知道,此刻在欧洲,他亲手建立的商业帝国正在经历一场痛苦的冬眠。那些他曾经亲自选址、参与设计的办公室,那些与当地工程师一起调试设备的日日夜夜,如今都化作财务报表上冰冷的亏损数字。
他取出母亲那架紫檀木算盘,在月光下轻轻拨动。算珠碰撞的声音让他想起多年前,母亲在邮电局年终结算时打算盘的样子——那时物资匮乏,但每个数字都代表着实实在在的成果。
而现在,他正在计算的,却是如何以最小的代价,让企业在这场世纪风暴中幸存下来。
窗外,启德机场的最后一班夜航飞机正在起飞,红色的航灯在云层中若隐若现。颜旭知道,与此同时,从法兰克福、伦敦、米兰起飞的航班上,正载着他那些被迫回国的员工。他们带着未竟的梦想和破碎的欧洲梦,飞向一个同样充满不确定性的未来。
当东方露出鱼肚白时,他最终在裁员文件上签下名字。笔尖划破纸张的声音,像是琉璃碎裂的轻响。
北京西长安街的某栋不起眼灰色建筑内,颜旭跟着秘书穿过三道安检门,最终在一间铺着暗红色地毯的会议室里见到了"大基金"的董事长。房间里没有窗户,只有一幅巨大的中国电子产业地图,上面用不同颜色的光点标注着产业链各环节的企业分布。
"坐。"董事长指了指紫檀木会议桌对面的位置,自己却依然站着。这位年过花甲的老人穿着朴素的中山装,袖口已经有些磨损,但眼神锐利如鹰。"知道为什么找你来吗?"
颜旭的目光落在地图上那些闪烁的光点——代表新旭日的蓝色光点正在微微颤动,而与之相连的数百个绿色光点,代表着依赖新旭日订单生存的中小供应商。
"欧洲业务停摆,现金流撑不过三个月。"颜旭直言不讳,"我们正在准备破产预案。"
董事长轻轻敲击桌面,地图瞬间切换成研发人才分布图。"去年你们在'琉璃2.0'研发上投入了27亿,养着中国最好的芯片架构师团队。"他的手指划过一条曲线,"知道这些工程师如果流失,会被哪里挖走吗?"
墙上的屏幕突然亮起,显示着通天集团最新发布的招聘计划——专门针对中国半导体人才的"曙光计划",薪资开到了行业平均水平的三倍。
"第一条底线,"董事长的声音在密闭空间里回荡,"核心研发团队不能散。一个架构师都不能放走。"
颜旭的指尖无意识地在裤缝上划着数字。他想起了上周收到的第37份辞职信——首席架构师张工,对方在信里写道:"颜总,孩子要上学,老人要治病..."
"第二条,"董事长走到地图前,手指轻点,"国产产业链联盟不能垮。你们上游的197家供应商,下游的326家客户,这是一整条命脉。"
屏幕切换到苏州工业园区,一家为旭日提供特种陶瓷封装的小企业正在停产,工人们茫然地站在厂门口。画面再切到深圳华强北,曾经堆满旭日产品的柜台如今空空如也。
"可是资金..."颜旭刚要开口。
"钱的问题,基金可以解决。"董事长从抽屉里取出一份文件,"首批50亿过桥贷款,年化3.2%,明天到账。"
颜旭接过文件,手指触到纸张上还带着打印机的余温。这个利率低得不可思议,几乎是白送。
"但这钱不是给新旭日的。"董事长的目光如炬,"是给中国半导体产业的火种。每一分钱都要用在刀刃上——保研发,保供应链。"
会议室陷入沉默,只有空调系统轻微的嗡鸣。颜旭想起昨天在病房里,母亲突然清醒时说的话:"旭旭,咱家的算盘,从来打的都不是自己的小九九。"
"我明白。"颜旭缓缓抬头,"这不是商业决策,是战略任务。"
董事长终于坐下,从公文包里取出一盒茶叶:"福建武夷山的大红袍,去年产量不到二十斤。"他慢条斯理地开始沏茶,"好茶要慢慢品,就像核心技术要慢慢磨。"
茶水注入杯中时,颜旭注意到董事长的手腕上戴着一块老式上海牌手表,表盘已经泛黄。这与窗外长安街上来往的豪车形成鲜明对比。
"知道为什么选你吗?"董事长递过茶杯,"因为二十年前,你在邮电局宁愿放弃晋升机会,也要继续研究那套没人看好的通信协议。"
茶香氤氲中,颜旭想起那个改变命运的夜晚——他偷偷留在机房调试设备,被巡查的领导抓个正着。当时那位领导说:"小颜啊,你这种不撞南墙不回头的性子,要么成大器,要么闯大祸。"
如今,南墙就在眼前。离开时,董事长送他到电梯口,突然说:"你母亲的事情,我听说了。老人家不容易。"他递过一个牛皮纸袋,"这是301医院专家的联系方式,已经安排好了。"
电梯门关闭的瞬间,颜旭看见老人依然站在原处,身形挺拔如松。
回程的飞机上,颜旭打开那个牛皮纸袋,里面除了一张专家名片,还有张泛黄的照片——1999年国庆阅兵,一群年轻的技术员在天安门观礼台上欢呼,角落里那个埋头记录的身影,正是年轻时的董事长。
秦风发来消息:"太平洋资管又在二级市场增持了2%。"
颜旭回复:"启动'长城计划',所有研发人员签订新的竞业协议,薪资上浮30%。"
窗外云海翻腾,他轻轻摩挲着口袋里的紫檀木算盘。这一次,他拨弄的不再是企业的得失,而是一个产业的生死存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