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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母亲的追问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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暮色四合,窗外的梧桐树影被夕阳拉得悠长,斜斜地投在工作室老旧的地板上。林晚刚结束一个音频项目的收尾工作,空气中还隐约残留着耳机里循环了一整天的、某种冰原风啸的采样余韵。
门铃是在这时响起的,清脆的,带着一丝不容置疑的日常气息。她有些诧异,这个时间少有访客。开门,门外站着的是母亲。手里提着一个保温桶,风尘仆仆,发丝被秋风吹得有些凌乱。
“妈?你怎么来了?”林晚侧身让母亲进来。
“炖了点山药排骨汤,你总不好好吃饭。”母亲说着,目光却像探照灯般,迅速而细致地扫过工作室的每个角落。这里不再有七年前那种刻意维持的、属于另一个人的痕迹,也没有任何男性物品的踪影。只有林晚自己的书、乐谱、各种形状的音频设备,以及窗台上几盆长势倔强的绿萝。一切都井然有序,也……过于清净了。
母亲放下保温桶,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桶壁,像是在寻找一个开口。她坐在那张林晚从旧货市场淘来的、铺着素色棉麻桌布的小沙发上,林晚给她倒了杯温水。
工作室里一时只有饮水机咕嘟的声音和窗外遥远的车流声。一种熟悉的、带着重量的沉默,在母女之间弥漫开来。这沉默里,有七年前那场雪崩带来的、至今未能完全消散的寒意,也有这些年小心翼翼的互相试探。
终于,母亲端起水杯,没有喝,只是用指尖感受着杯壁的温度,声音放得极轻,像怕惊扰了什么:“晚晚……”
林晚抬起眼,看着母亲。她看到母亲眼角的皱纹比以前更深了,像被时光用力刻画过。那里面藏着一个普通母亲最朴素的担忧。
“妈知道你工作忙,有本事,能养活自己。”母亲顿了顿,仿佛在斟酌词句,声音更低了,“可是……人这一辈子,总不能……一直一个人吧?”
“一个人”三个字,她说得格外缓慢,带着一种近乎悲悯的语调。这间过于整洁、过于安静的工作室,似乎就是这三个字最直观的注脚。她看着女儿,林晚穿着简单的灰色羊绒衫,身形清瘦,眼神平静,有一种她看不懂的、内在的稳定感。这稳定让她安心,也让她莫名地更加忧心。她想象不出,在那些没有亲人、没有伴侣的深夜里,女儿是如何独自面对这满室的寂静的。那寂静里,是否还有当年那个少年的影子?
林晚没有立刻回答。她转过头,望向窗外。夕阳正进行着最后的燃烧,将天空染成一片瑰丽而即将逝去的橘红。一片梧桐叶,打着旋儿,悠悠地飘落,姿态从容,仿佛离别也是一种圆满。
她想起刚刚完成的那个音频项目里,那片虚构的、永恒呼啸的冰原。想起两年前,她站在真正的雪山脚下,对着空旷山谷喊出的那句话。想起陆延在行业论坛上,那双沉稳的、不再有模仿痕迹的眼睛。想起自己指尖流淌出的、完整的《樱花落》。
那些曾经尖锐的、能将人撕裂的痛楚,不知何时,已被时间研磨成了细沙,沉在心底,不再兴风作浪。她不再需要依靠模仿谁来确认存在,也不再需要依靠憎恨谁来维系与过去的联结。
她收回目光,看向母亲,嘴角缓缓牵起一个弧度。那不是强颜欢笑,也不是故作洒脱,而是一种从内里透出的、如同秋日晴空般明净而疏朗的笑意。
“妈,”她的声音很轻,却异常清晰,像一颗温润的玉石落在静谧的水面,“我一个人,很好。”
这句话,没有任何赌气的成分,也不带丝毫的委屈或自怜。它平静地陈述着一个事实,像在说,今天天气不错。
母亲愣住了,握着水杯的手指微微收紧。她看着女儿的眼睛,那里面没有闪躲,没有阴霾,只有一片坦然的、甚至可以说是……丰盈的宁静。她忽然意识到,女儿口中的“很好”,并非一种无奈的妥协,而是一种主动的选择,一种经过漫长跋涉后,终于抵达的、属于她自己的旷野。
母亲张了张嘴,最终什么也没再说。她低下头,轻轻“嗯”了一声,将那杯已经不再温热的水,慢慢放回了桌上。窗外的夕阳彻底沉了下去,暮色像潮水般涌入室内,温柔地包裹住这对沉默的母女。寂静,在这一刻,不再显得空旷,反而充满了某种自足而安详的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