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文学城
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63、第 63 章 ...

  •   盛暄肩胛骨的伤口已经结痂,虽然动作间仍有牵扯的疼痛,但比起之前的蚀骨之痛,已是天壤之别。

      他靠坐在软榻上,手里无意识地摩挲挲着衣带,目光却有些失焦地望着窗外灰蒙蒙的天空。

      门被推开,盛炽带着一身微凉的寒气走了进来,手里照例端着一碗温热的药。他脱下沾了雪屑的披风,走到榻边,将药碗放在小几上。

      “今日感觉如何?”盛炽的声音比往日温和了些,带着兄长特有的关切。

      盛暄缓缓转过头,目光落在盛炽脸上,没有去看那碗药。他沉默了片刻,那双曾经飞扬跋扈、如今却沉淀了许多的眸子里,盛满了执拗和一种近乎哀求的认真。

      “哥,”盛暄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不容忽视的力量,“你告诉我实话……泽兰,他到底在哪里?”

      盛炽准备递药的手顿在半空。他看着盛暄那双紧盯着自己的眼睛,那里面不再是之前的愤怒和猜疑,而是深切的、几乎要溢出来的担忧和……一种沉甸甸的、不容错辨的情愫。

      盛炽的心猛地一沉。他知道,这次瞒不住了。盛暄的伤好了,心思也愈发敏锐,再多的借口也显得苍白无力。他避开盛暄灼灼的目光,喉结艰难地滚动了一下,声音低沉沙哑,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

      “……他在漱玉院。”

      “漱玉院?”盛暄的眉头瞬间拧紧,声音也拔高了几分,“他也回府了?他怎么了?生病了?受伤了?”一连串的问题如同连珠炮般砸向盛炽。

      盛炽沉默地拿起药碗,用银勺轻轻搅动着深褐色的药汁,仿佛那里面有什么值得他全神贯注的东西。他不敢看盛暄的眼睛,那里面纯粹的担忧像针一样刺着他。

      “他……”盛炽张了张嘴,却发现喉咙干涩得厉害。那些被刻意隐瞒的真相——寒水院的囚禁、日复一日的取血、苏泽兰苍白如纸的脸和腕间狰狞的伤口——如同沉重的铅块堵在喉咙口,让他几乎窒息。

      他怎么能说?怎么能告诉盛暄,他每日喝下的、救他性命的药,是用另一个少年心头精血炼制的?怎么能告诉他,他视为挚友、甚至……心之所系的人,因为他而承受了怎样的炼狱?

      “哥!”盛暄见盛炽沉默不语,神色异常,心中那股不祥的预感越发强烈。

      他猛地坐直身体,不顾肩胛的疼痛,一把抓住盛炽端着药碗的手腕,力道大得让碗里的药汁都晃了晃!他的声音带着哭腔和前所未有的恐慌:“你告诉我!他到底怎么了?!是不是……是不是因为我?是不是因为我……连累了他?!”

      盛炽的手腕被盛暄攥得生疼,他感受着弟弟手上传来的、因激动而微微颤抖的力道,看着盛暄眼中几乎要落下的泪水,心中如同被油煎火燎。

      他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翻腾的情绪,缓缓地、极其艰难地开口,声音干涩得像砂纸摩擦:

      “他……没事。只是在静养。”他顿了顿,目光落在碗中深褐的药汁上,眼神复杂到了极点,最终化作一声沉重的叹息,带着无尽的愧疚和无力,“这次……是我……对不住他。”

      他抬起眼,看向盛暄,那双惯常锐利沉稳的眼眸里,此刻充满了难以言喻的疲惫和深重的自责:“是哥哥……做得不够好。让你担心了。”

      他轻轻挣开盛暄的手,将药碗稳稳地放在盛暄面前的小几上,动作带着一种近乎刻意的平稳:“别胡思乱想。苏泽兰他……需要静养。你先把药喝了,好好养伤。”

      他顿了顿,声音更低了些。

      说完,盛炽不再停留,甚至没有再看盛暄一眼,转身大步走向门口。

      他高大的背影在暖阁的光线下显得有些僵硬,步伐也比平时快了几分,仿佛身后有什么东西在追赶着他,让他急于逃离这令人窒息的追问和那碗承载着巨大秘密的药汁。

      盛暄呆呆地坐在软榻上,目光怔怔地望着那碗还冒着热气的药。

      哥哥那句“是我对不住他”如同魔咒般在耳边回响,带着沉甸甸的分量和无法言说的苦涩。

      他伸出手,指尖触到温热的碗壁,那温度却让他心头一片冰凉。

      泽兰在漱玉院静养……哥哥对不住他……

      这看似简单的两句话,却像一把钝刀子,在他心口反复切割,留下无数细密的、无法愈合的伤口。他隐隐感觉到,这平静话语下,隐藏着一个他无法想象、也不敢深想的巨大秘密。

      他端起药碗,深褐色的药汁映出他苍白而茫然的脸。他仰头,将苦涩的药汁一饮而尽。

      那熟悉的药味,此刻却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令人作呕的血腥气,沉甸甸地坠入他的胃里,也坠入他迷茫而痛苦的心底。

      盛暄在暖阁里坐立难安。

      盛炽那句沉重的“是我对不住他”和避而不谈的态度,像无数只蚂蚁在他心头啃噬。苏泽兰在漱玉院静养?为什么静养?哥哥为什么说对不住他?为什么所有人都三缄其口?那碗沿上可疑的淡红血迹……这些疑问如同乱麻,搅得他心神不宁,肩胛骨的伤处似乎又隐隐作痛起来。

      他猛地站起身,在暖阁里烦躁地踱步。

      窗外的雪停了,天色灰蒙蒙的,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他不能再等了!他必须知道真相!关于苏泽兰的一切!

      “来人!”盛暄猛地停下脚步,对着门外厉声喝道。

      一名亲卫应声而入:“二公子有何吩咐?”

      “去!”盛暄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急切和一丝压抑的怒火,“请殿下过来!就说……就说我有要事相商!请他务必即刻前来!”

      亲卫领命而去。

      等待的时间格外漫长。盛暄坐回软榻,手指无意识地抠着锦褥上的绣线,目光死死盯着门口。每一分每一秒都像被拉长了无数倍。

      他想起庙会那夜苏泽兰后颈蛊毒发作时痛苦扭曲的脸,想起自己昏迷前苏泽兰那双盛满惊慌和担忧的眼睛,想起醒来后听到的关于苏泽兰被囚禁取血的只言片语……越想,心头的焦灼和不安就越发炽烈!

      终于,门外传来熟悉的、沉稳的脚步声。

      萧祈昀的身影出现在门口。他依旧是一身月白锦袍,外面罩着件银狐裘的披风,发间沾着点细碎的雪沫,显然来得匆忙。

      他脸上带着惯常的温和,但眉宇间却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凝重和……疲惫。

      “盛暄。”萧祈昀走进暖阁,解下披风递给侍从,目光落在盛暄紧绷的脸上,“这么急找我,可是伤口不适?”他的声音清润。

      盛暄却像是没听见他的问候。他猛地从软榻上站起来,几步冲到萧祈昀面前,因为动作太急,牵动了肩胛的伤处,疼得他眉头一蹙,却硬生生忍住。

      他直视着萧祈昀的眼睛,那双曾经飞扬跋扈的眸子里此刻燃烧着焦灼的火焰和不容回避的质问:

      “萧祈昀!你告诉我!泽兰到底怎么了?!”盛暄的声音因为急切而显得有些尖锐,“他在漱玉院是不是?为什么静养?是不是受伤了?伤得重不重?我哥……我哥说对不住他,到底是什么意思?!”

      他一口气问出所有憋在心里的问题,胸膛剧烈起伏,眼神死死锁住萧祈昀,仿佛要从他脸上找出答案。

      萧祈昀看着盛暄这副急切到几乎失控的样子,看着他眼中毫不掩饰的担忧和恐慌,心中无声地叹了口气。

      他当然知道一切——苏泽兰的身世、寒水院的囚禁、日复一日的取血、盛炽的悔恨和苏衍的暴怒……但他不能说。至少现在不能说。盛暄的伤刚有起色,心绪激荡之下,若得知苏泽兰为了救他几乎被榨干心血,后果不堪设想。

      “盛暄,”萧祈昀的声音依旧温和,却带着一种安抚的力道,他抬手轻轻按在盛暄未受伤的那侧肩膀上,示意他冷静,“你先坐下。你的伤还没好利索,不宜激动。”

      “我怎么能不激动?!”盛暄猛地挥开萧祈昀的手,声音拔得更高,带着被敷衍的愤怒,“我们说好的!一起查清楚苏泽兰的身世!一起帮他摆脱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可现在呢?!他在漱玉院!我哥讳莫如深!你也闭口不谈!所有人都瞒着我!当我是傻子吗?!”

      他逼近一步,赤红的眼睛几乎要喷出火来:“萧祈昀!你告诉我!是不是查出了什么?!是不是苏泽兰他……他真的是……邪教的人?还是……还是我哥他们对他做了什么?!”他想起那碗沿的淡红,声音里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和恐惧。

      萧祈昀看着盛暄眼中翻腾的怒火、恐慌和那深藏的情愫,心中五味杂陈。他沉默了片刻,那双总是温润从容的眼眸里,此刻也染上了一层复杂的无奈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疼惜。

      “盛暄,”萧祈昀的声音低沉了些,带着一种近乎叹息的意味,“我知道你对泽兰……是真心的。”

      萧祈昀的目光平静地迎视着盛暄瞬间变得有些慌乱和窘迫的眼神,继续道,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认真:“正因为如此,你现在最该做的,不是在这里胡思乱想,也不是急着质问任何人。”

      他顿了顿,目光落在盛暄肩胛处微微隆起的药布上,声音放得更缓,却带着一种不容抗拒的力量:“你现在最要紧的,是养好你的伤。”

      “养伤?!”盛暄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刚刚压下去的怒火又窜了上来,“你让我怎么安心养伤?!泽兰他……”

      “泽兰他需要静养。”萧祈昀打断了他,声音依旧平稳,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笃定,“他的情况……有些复杂。但盛炽将军和苏先生都在尽力照看。你现在贸然去打扰,或者情绪激动地追问,对他、对你,都没有好处。”

      他上前一步,再次轻轻按住盛暄的肩膀,这次盛暄没有挥开。萧祈昀的目光带着一种深沉的、近乎恳切的意味:“相信我,盛暄。泽兰他……没事。至少,性命无虞。你现在要做的,就是尽快让自己好起来。只有你彻底康复了,才有精力、有能力去弄清楚你想知道的一切,也才能真正……帮到他。”

      萧祈昀的话语像是一张无形的网,将盛暄所有的焦躁和质问都温柔地包裹、压制了下去。他听出了萧祈昀话里的潜台词——泽兰现在需要安静,情况复杂,追问无益,甚至会坏事。

      而那句“只有你彻底康复了,才能真正帮到他”,更是精准地戳中了盛暄心底最深的渴望和软肋。

      盛暄张了张嘴,还想说什么,却发现喉咙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他看着萧祈昀那双沉静却仿佛洞悉一切的眼眸,看着里面那份不容置疑的关切和……一丝深藏的疲惫,满腔的怒火和不甘,最终只化作一股深深的无力感和挫败感。

      他颓然地后退一步,跌坐在软榻上,双手无力地撑在身侧,低下了头。肩膀垮塌下来,像一只斗败的公鸡。

      萧祈昀看着他这副失魂落魄的样子,心中也是不忍。他走到桌边,倒了一杯温热的茶水,递到盛暄面前:“喝口水,平复一下。太医说了,你心绪不宜大起大落。”

      盛暄没有接,只是低着头,声音闷闷的,带着浓重的鼻音和挥之不去的迷茫:“……他……真的没事吗?”

      萧祈昀将茶杯轻轻放在他手边的小几上,声音温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肯定:“性命无虞。我保证。”

      暖阁内再次陷入沉默。炭火依旧噼啪作响,却驱不散空气中弥漫的沉重和盛暄心头那挥之不去的阴霾。

      萧祈昀的安抚如同隔靴搔痒,非但没有解开他的疑惑,反而在他心头压上了一块更重的石头。

      苏泽兰需要静养,情况复杂……这含糊其辞的话语背后,到底隐藏着怎样残酷的真相?而他,只能在这里,像个废物一样,等待“康复”?这种无力感,比肩胛的伤口更让他痛苦百倍。

      良久,盛暄缓缓转过头,目光重新落在萧祈昀身上。那双曾经飞扬跋扈、此刻却盛满了疲惫和茫然的眸子,直直地看向萧祈昀,声音带着一种近乎认命的沙哑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恳求:

      “我哥……他现在不让我出去。”盛暄的声音很低,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喉咙里艰难地挤出来,带着浓浓的不甘和无奈,“不然……我必定……要亲眼去看看他……看看他到底……是什么情况……”

      他顿了顿,喉结艰难地滚动了一下,仿佛下定了某种决心,目光紧紧锁住萧祈昀那双沉静的眼眸,声音里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郑重和……一丝几乎难以察觉的酸涩:

      “这段时间……就麻烦你……多照顾他了。”

      这句话说完,盛暄仿佛耗尽了全身力气,微微别开脸,避开了萧祈昀的视线。他放在身侧的手无意识地攥紧了锦褥,指节泛白。让他亲口将自己最在意的人托付给萧祈昀……这个他潜意识里一直视为“情敌”的人……这其中的挣扎和酸楚,只有他自己知道。

      但此刻,对苏泽兰安危的担忧压倒了一切!他出不去,而萧祈昀能自由出入漱玉院……这似乎是他唯一能为苏泽兰做的了。

      萧祈昀闻言,瞳孔猛地一缩!

      他震惊地看着盛暄!

      眼前的盛暄,不再是那个意气风发、带着点莽撞和独占欲的少年将军。他脸色苍白,眼神疲惫,眉宇间笼罩着挥之不去的阴霾和无力感。

      更让萧祈昀震惊的是,盛暄竟然……妥协了?他不再像以前那样,带着醋意和警惕防备着自己接近苏泽兰,反而主动开口,将照顾苏泽兰的责任托付给他?!

      看着盛暄别开脸时那紧抿的唇线和微微颤抖的指尖,萧祈昀心中那点因盛暄之前莽撞质问而产生的不悦瞬间消散无踪,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沉的、带着敬意和怜惜的复杂情感。

      为了安抚盛暄此刻显而易见的痛苦和不安,也为了回应这份沉重的托付,萧祈昀没有丝毫犹豫。

      他上前一步,微微俯身,让自己的目光与盛暄低垂的视线平齐,声音温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和郑重:

      “那是自然。”

      简单的四个字,却重若千钧。没有多余的承诺,没有煽情的保证,只有一种理所当然的担当和一种无需言说的默契。

      盛暄的身体几不可察地颤了一下。他没有抬头,但紧攥着锦褥的手指,却微微松开了些许。萧祈昀这句干脆利落的回应,像是一颗小小的定心丸,暂时压下了他心头翻涌的恐慌和不安。至少……萧祈昀答应了。至少……泽兰身边,还有萧祈昀在看着。

      萧祈昀看着盛暄依旧低垂的头和紧绷的侧脸,知道他的心绪依旧难平。他不再多言,只是轻轻拍了拍盛暄未受伤的那侧肩膀,动作带着无声的安抚:“你安心养伤。泽兰那边……有我,还有苏衍先生,会没事的。”

      说完,萧祈昀直起身,最后看了一眼沉默的盛暄,转身离开了暖阁。

  • 昵称:
  • 评分: 2分|鲜花一捧 1分|一朵小花 0分|交流灌水 0分|别字捉虫 -1分|一块小砖 -2分|砖头一堆
  • 内容:
  •             注:1.评论时输入br/即可换行分段。
  •                 2.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             查看评论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