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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第 12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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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太庙中出来时,已是斜阳残照,嬴政积压了一日的公文尚未处理,匆匆回书房去了。
“饿煞我也!胡亥便先行回宫了!”嬴渠梁在两位兄长面前做足了一副小儿姿态,便打算先行告辞。
一直与胡亥无甚往来的赢离突然俯视着嬴渠梁,满脸的打量,似笑非笑道:“听闻小弟近日领了重要差事,三哥便在这里先恭贺你了。以如此稚龄参与我华夏文明相关之事——父皇对小弟的疼宠,不可谓不深啊!”
“三哥大谬!父皇之令尚未正式下达,圣意岂容你我随意揣度?纵然果真让胡亥随御史做些事,也不过是充当个学徒,增加些历练,日后好为我大秦效力。胡亥无官无爵,做事亦不处中枢要害,三哥又何出此言?”
扶苏看了赢离一眼,随口道:“三弟可是在埋怨父皇没给你派遣差事?父皇让你随同入了太庙,想必过些日子便有任务遣派下来,届时何愁没有建功立业之良机?”
他的话语中不无绥靖之意,却也含着对嬴渠梁的回护,嬴渠梁不由得诧异地望了扶苏一眼,扶苏却不动声色地转过了头。
嬴渠梁忽然间心情大好,就好像自己幼时与兄长赢虔大吵一架之后两人和好的那种心情,心头阴霾俱散,他的嘴角不由得弯起了一个柔软的弧度。
“大哥,不若去胡亥那里用膳吧。有些问题,我正想向大哥讨教!”
扶苏踟蹰了片刻,想着晚上无要紧事,遂点头道:“……也好。那么,三弟,我们就此别过吧。”
“大哥与小弟慢走。”
赢离面色淡漠地看了一眼扶苏与胡亥离去的身影,目光在胡亥的身上停留了片刻,嘴角忽然滑出一个似讽刺又似悲凉的笑。
“就连素来厌恶你的大哥也开始向着你了……胡亥,你果真厉害。”
“公子。天冷了,仔细着凉。”有细心的宫人走上前来,为他披上一件粗布大衣。
赢离也不答话,只站在原地,任由萧瑟的风打在他的身上,他的脸微微低垂,夕阳余晖映在那俊挺的脸上,带出几分莫测的气息。
外人看来,必然以为是三皇子累极倦极,亦或是在思考什么重要的事,只有赢离自己知道,他心下极是不平静。
“三哥,你可算是出来了,在太庙中,甚事不能做,给憋坏了罢?”一个轻盈的身影飞快地扑入了赢离的怀中,不是赢烟却是哪个?公主赢烟不过十六岁,却生得如花似玉,眼中尽是灵动之光。
没有人能想到,如此一位天真烂漫的公主,早已被宫廷锤炼得机敏非常,也唯有在她一母同胞的兄长面前,她还能绽放出如此纯真的笑颜。
“也并不十分闷。”顿了顿,赢离道:“日后,怕是没有再进去的机会了。”他的声音十分低沉,又兼风沙相袭,赢烟提高了嗓门:“哥,你在说甚?大声点儿!”
“没什么,小妹,你陪我去一趟北阪罢。”
赢烟略感吃了一惊,面上的笑容不见了踪影,她沉声道:“发生了什么事,是与胡亥那小畜生有关的?”说到‘小畜生’二字,赢烟姣好的面庞上憎恶之色一掠而过。
“父皇对于胡亥……算是上了心了。烟儿,你切莫再说此话。”赢烟下意识地想要反驳,却被赢离以指封口,附在她耳畔道:“日后,皇兄若不在宫中,你要学着照顾好自己,莫让皇兄挂心。”
她眼神一紧,俏丽的面庞上闪过一丝担忧:“皇兄,好端端的,说这些作甚?”
赢离静默半响,喟然一叹,“没什么,只是我最近开始领差事了,不能总留在宫中,总有看顾不到你的时候。你也莫要再与胡亥处处为难了。”
赢烟嘴一撅,显得不情不愿,却听赢离又道:“父皇他果然……什么都知道。”
“什么都知道,那先前两次胡亥遭遇意外的时候,他作甚去了?”赢烟杏眼圆睁,贝齿紧咬:“他那分明是默许!呵,如今却想要来做慈父了!”
“……小妹……”赢离颇为警惕地看了看周围。
“人人都说秦法公允,我娘亲遭受冤屈的时候,秦法作甚去了?还不是给那些奸人吃掉了!”赢烟一跺脚,漂亮的眼中忽地流下泪来,她狠狠擦去,一手指天道:“娘亲之仇,赢烟一日不曾忘!”
“备车——先不说这些了,我们去北阪看看娘亲吧。”赢离疲惫地闭了闭双眼:“我都快忘记娘亲的模样了。”
“也好。”赢烟依恋地抱着赢离的右臂,“先去看了娘亲,回来再思考对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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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大哥,吃菜!”桌案上摆满了食鼎,嬴渠梁一面招呼着扶苏,一面便风卷残云而下,动作快得几乎让扶苏以为又看到了那些吃着战饭的千夫长与将军。
嬴渠梁命人取来了一个大陶壶,斟了两爵酒,递了一爵到扶苏面前:“大哥,这是楚国的兰陵酒,你且慢尝。”
扶苏闻言,不置可否,轻轻“噢”了一声,“小小年纪,便开始饮酒了。”
“只一爵,不碍事的!”嬴渠梁不甚在意地摆摆手,便要将爵举到唇边。
扶苏眼明手快地截住,在嬴渠梁诧异的目光中,将酒放到了另一侧:“你不是要与我商讨正事么?喝得醉醺醺的,还说甚?”
“中,不喝便不喝罢。”眼见着扶苏沉着一张脸,一副没得商量的表情,嬴渠梁只得作罢。
扶苏面色稍稍缓和,修长白皙的手指轻轻扣着桌案:“你想找我说什么?”
“大哥这些年,一直跟着蒙恬将军在外抵御匈奴,想必见识不少。可否与我说说那边塞与匈奴之事?”
在战国前期与中期,匈奴还未成气候,各大战国边境的胡患远高于匈奴对于中原的威胁。直到秦国一统天下之后,匈奴也逐渐蚕食了部分胡人,从而成长为颇具危险性的部族,一到春日便大举开出,对着边境之地进行抢掠。
自然,这时的秦帝国猛将如云,无论是兵力或是武器都远强于匈奴。其所以需要蒙恬长期驻守九原郡,是因其地道路不畅,粮草不继。否则,用蒙恬的话说,直接大举开出,灭了他老鸟!他匈奴有草原狼之称又如何?我大秦锐士还是虎狼之师呢,咥得他连渣子都不剩!
平心而论,军旅之苦,远非常人所能料想。扶苏记得,自己当初匿名入了军队,刚回来之时连他爹都快认不得他了,幸而养了几个月,才终于养回来了一点。
眼见着嬴渠梁一脸兴味盎然的模样,扶苏想了想,捡了些军中趣事跟他讲了。
嬴渠梁含笑听了,末了对着扶苏认真地道:“大哥,赢族中人,没有哪个是吃不得苦的孬种!胡亥知道军旅中的艰难。为隐匿行踪,军队众人时常彻夜赶路,而后冷炊。若是粮草军用不到位,便得挨饿受冻。若有奇袭战,便得在那险峻之地攀爬行走。有时为了埋伏,不得不长久地趴伏在蚊虫群中与湿冷的地方,以致落下病根……凡此种种,军旅之中,哪有你说得那般惬意?”
望着面前之人褶褶的双眸,扶苏终于忍不住伸出手,揉了揉嬴渠梁的脑袋,在他惊讶的目光中,嘴角微微翘起,带着点惊讶和欣喜:“我还是小觑了你啊,胡亥。好,不说那些虚话了,我与你说说腹地中事吧。边患尚在其次,如今,六国那些老氏族可不安分啊。”
面对如此认真的嬴渠梁,扶苏觉得,敷衍他是一种对他的亵渎,故而也开始认真起来。
嬴渠梁眸光一闪:“他们又做什么了?”
“强‘买’农民之地,以致百姓无田。又雇佣他们耕田,使其沦为奴隶式的存在。六国世族势大,则大秦危矣;百姓怨声载道,则民变不远!”
“父皇可知道此事?”
“知道。”
“他是何打算?”
“那个人的手段能耐,远在你我想象之外。”
嬴渠梁默然不语了,他实在是无法认同扶苏所言。若果真如此,以嬴政的个性,早已是成竹于胸,何至于时常面有隐忧?这其中,定然有他不知道的缘故。
多做事,少说话,他总会弄明白的!嬴渠梁想。
“……胡亥……”耳边掠过扶苏的气息,嬴渠梁觉得有些痒,抬头一看,却见扶苏凝望着他的眼中有着太过深邃和复杂的情感。
那眼神,绝对不是单纯的憎恶或是单纯的喜爱,复杂到让嬴渠梁觉得有些无所适从。
“大哥,你在透过我看甚?”面对扶苏的晦涩与探究,嬴渠梁显然坦荡得多,高兴不高兴直接放在脸上:“赢胡亥就是赢胡亥!百年不变的老秦人!没那么多弯弯绕绕!”
眼见着面前的孩子一脸的不高兴,扶苏却忽然由衷地笑了,那笑容中,带着释然:“没什么,你这样,很好。”
无论你是否真的是胡亥,这样,就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