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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囚雨幕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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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宴清脸上的血色,在温岐那句我不是她出口的瞬间,褪得一干二净。那张总是冷峻、仿佛戴着一层完美面具的脸,第一次清晰地碎裂开来。不是愤怒的裂纹,而是被最尖锐的武器猝不及防刺穿心脏后,那种无法抑制的、从灵魂深处蔓延开的剧痛。
他的瞳孔骤然收缩,仿佛被强光灼伤,里面翻涌着惊涛骇浪般的情绪,难以置信、被冒犯的暴怒,还有那被强行撕开、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的、深可见骨的伤口所带来的、无法掩饰的痛楚。他挺拔的身形在玄关狭窄的空间里似乎晃动了一下,随即又绷得更紧,像一张拉满到极限的弓,带着毁灭性的张力。
“你……”周宴清的声音像是从冰封的深渊里挤出来的,每一个音节都裹着刺骨的寒气,他的目光死死锁住温岐,那眼神不再是居高临下的审视,而是一种被彻底激怒、带着毁灭欲的阴鸷,“你懂什么?”
他猛地向前一步,强大的压迫感如同实质的潮水汹涌而来,瞬间淹没了小小的玄关。江津舟被他身上骤然爆发的气势逼得下意识后退半步,但他立刻稳住身形,毫不犹豫地再次挡在温岐身前,像一道坚实的壁垒,声音也染上了前所未有的冷硬和警告:“周宴清,够了,出去。”
两个男人的对峙达到了顶点。空气紧绷得如同拉到极致的弦,发出无声的嗡鸣。周宴清的目光越过江津舟的肩膀,那眼神像是淬了毒的冰刃,带着要将温岐凌迟的狠厉。
温岐站在楼梯的阴影里,身体因为刚才那声失控的嘶喊和巨大的情绪冲击而剧烈地颤抖着。眼泪终于决堤,汹涌而下,滚烫地滑过冰凉的脸颊。屈辱、愤怒、恐惧,还有一丝连她自己都不愿承认的、捅破禁忌后的绝望和恐慌,将她彻底淹没。她看到了周宴清眼中那碎裂般的痛,那痛如此真实,真实到让她心口也传来一阵尖锐的抽搐,但那痛楚的来源,他把她视为亡妹的替身,却让她感到更加恶心和窒息。
“我不懂?”温岐的声音破碎而尖锐,带着哭腔,却异常清晰地穿透了令人窒息的空气,“我不懂你把我当成一个死人的影子,我不懂你看着我这张脸在想谁,我不懂你那些所谓的帮助、责任背后藏着什么龌龊的心思,周宴清,你才是什么都不懂,我不是慰藉你愧疚和思念的工具,我是一个活生生的人,我叫温岐。”
“我叫温岐,我不是你妹妹。”
每一个字,都像一记响亮的耳光,狠狠抽在周宴清的脸上。他下颌的线条绷紧到极致,牙关紧咬,腮边的肌肉微微抽动。那双深邃的眼睛里,风暴在疯狂肆虐,阴沉的怒火几乎要化为实质的烈焰喷涌而出。他死死地盯着温岐,那眼神复杂到了极点,有被戳穿隐秘的狼狈,有被忤逆的暴怒,有被触及逆鳞的狂躁,甚至……在那翻腾的怒火最深处,似乎还藏着一丝被温岐这个名字所代表的独立存在所刺痛的无措。
“好……很好。”周宴清的声音低沉得可怕,每一个字都像是从齿缝里碾磨出来,带着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平静,那是暴风雨来临前的死寂。他缓缓地点了点头,目光冰冷地扫过挡在温岐身前的江津舟,那眼神如同在看一个碍事的蝼蚁。
“江津舟,”他的声音淬着冰,“你以为江家的名头,能护住她多久?你以为,凭你,能承担得起她母亲接下来治疗的全部费用?能替她挡住蒋明恺那条疯狗?”
他的话语精准而残忍,像一把把淬毒的匕首,直接捅向温岐和江津舟此刻最无力、最恐惧的现实软肋。
江津舟的脸色也变了变。周宴清提到了蒋明恺,这证实了他之前的担忧并非空穴来风。但他没有丝毫退缩,脊背挺得更直,眼神锐利如鹰隼:“这是我的事,不劳周总费心。温岐的选择,就是我的立场。至于其他的麻烦,”他顿了顿,语气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决绝,“江家虽然比不上周家只手遮天,但护住一个女孩,替她讨回应得的公道,这点担当还是有的,蒋明恺要是敢动歪心思,尽管让他试试。”
这番掷地有声的宣言,带着锐气和家族赋予的底气,像一道无形的屏障,将周宴清带来的刺骨寒意稍稍逼退。
周宴清的眼神瞬间变得极其危险。江津舟的强硬回应,尤其是那句温岐的选择,就是我的立场,像一根尖锐的刺,狠狠扎进了他此刻极度敏感和暴戾的神经。他周宴清要的人,什么时候轮到别人来护?!
“你的立场?”周宴清嘴角勾起一抹冰冷到极致的、近乎残忍的弧度,他的目光如同冰锥,再次刺向温岐,“温岐,你确定要站在他那边?确定要为了你那点可笑的自尊,放弃你母亲活下去的机会?”他刻意停顿了一下,欣赏着温岐瞬间变得更加惨白的脸色,一字一句,如同恶魔的低语,“那份新药的靶向治疗方案,以及后续更复杂的免疫重建计划,整个榕城,只有周氏旗下的生物实验室有最成熟的临床资源和最前沿的技术支持。没有我的签字,你母亲,连排队等死的资格都没有。”
轰——
温岐只觉得大脑一片空白,耳边嗡嗡作响。
周宴清的话,像一道晴天霹雳,将她最后一点强撑的意志彻底劈得粉碎。原来……原来那笔钱,那份治疗方案,从来都不是简单的预支报酬,它们从一开始,就是一道无形的枷锁,一道连接着她母亲生命的、由周宴清绝对掌控的锁链。
她以为她删掉号码、扔掉钥匙、逃离公寓,就能斩断联系?太天真了,她的命脉,从一开始就被他牢牢攥在手心里。
巨大的恐惧和绝望如同冰冷的巨浪,瞬间将她吞噬。她身体晃了晃,几乎站立不稳,只能死死抓住冰凉的楼梯扶手,指关节因为用力而泛白。眼泪无声地汹涌流淌,不是因为愤怒,而是因为彻骨的、被玩弄于股掌之上的无力感和对母亲生命的巨大恐惧。
江津舟也震惊了,他没想到周宴清竟会如此卑劣,用温岐母亲的生命作为要挟的筹码,他猛地看向温岐,看到她眼中那瞬间熄灭的光芒和死灰般的绝望,心像是被狠狠剜了一刀。他愤怒地转向周宴清,厉声道:“周宴清,你卑鄙,你……”
“闭嘴。”周宴清厉声打断他,那声音如同寒冰炸裂,带着不容置疑的威压,瞬间压下了江津舟的怒斥。他不再看江津舟,目光如同锁定猎物的鹰隼,牢牢钉在摇摇欲坠的温岐身上,声音低沉,却带着一种掌控一切的、令人心悸的平静:“温岐,我只问你一次。”
他微微抬起下巴,那姿态如同帝王在给予最后的通牒,“跟我走,你母亲明天就能进入最顶级的治疗流程,所有费用、资源,由我承担。你只需要,待在我给你安排的地方,做你该做的事。”
他刻意模糊了该做的事,但那不言而喻的意味,比任何直白的威胁都更令人胆寒。
“或者,”他冰冷的视线扫过温岐惨白的脸,扫过她身上那件明显不属于她的宽大毛衣,最后落在江津舟紧绷的脸上,嘴角勾起一丝残忍的嘲讽,“你可以继续留在这里,享受江少爷的庇护。”他刻意加重了庇护二字,充满了轻蔑,“然后,看着你母亲,因为得不到最有效的治疗,一点一点……”
“够了。”温岐发出一声凄厉的尖叫,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打断了周宴清那如同凌迟般的话语。她再也支撑不住,身体顺着楼梯扶手滑坐下来,蜷缩在冰冷的木地板上,双手死死捂住耳朵,仿佛这样就能隔绝掉那恶魔般的声音。瘦弱的肩膀剧烈地耸动着,压抑的、绝望的呜咽从指缝里漏出来,在寂静的玄关里显得格外悲凉。
她输了。
输得一败涂地。
她的自尊,她的倔强,她试图逃离的挣扎,在母亲的生命面前,脆弱得不堪一击。她像一个被抽掉了所有骨头的布偶,瘫软在冰冷的地上,只剩下无声的哭泣和灭顶的绝望。
江津舟看着温岐崩溃的样子,心如刀绞,愤怒和无力感几乎要将他吞噬。他猛地抬头,看向门口那个如同冰冷雕塑般的男人,眼中燃烧着熊熊怒火,却又带着深深的无力。周宴清用最卑劣的手段,精准地扼住了温岐的咽喉,扼住了她唯一的软肋。
周宴清看着蜷缩在地上、哭得浑身颤抖的温岐,看着江津舟眼中那几乎要喷薄而出的怒火和无力。他脸上那冰冷残酷的表情没有丝毫松动,仿佛眼前崩溃的女孩只是一件需要处理的麻烦物品。他没有丝毫怜悯,只有一种掌控局面、碾碎一切反抗后的、冰冷的平静。
他无视了江津舟那双猩红的眼,径直走向蜷缩在楼梯下的温岐。
“你想干什么?”江津舟厉声喝道,下意识地就要上前阻拦。
“江少爷,”周宴清冰冷的声音响起,带着不容置疑的警告,“如果你不想温岐母亲的名字,立刻从周氏实验室的优先名单里被划掉,就给我站住。”
这句话如同定身咒,瞬间将江津舟钉在了原地。
他眼睁睁地看着那个周宴清动作精准而毫无感情地将几乎失去意识的温岐抱在怀里。
温岐没有任何反抗,她像是被抽走了灵魂,只是本能地瑟缩了一下,任由对方摆布,泪水依旧无声地流淌着。
“周宴清,你混蛋。”江津舟的怒吼带着血性,却又充满了无能为力的悲愤。
周宴清连一个眼神都没有再给他。他将温岐带出玄关,带到门外停着的黑色轿车旁。司机早已恭敬地打开后座门。
冰冷的雨丝飘落在温岐的脸上,混合着她的泪水。她像一个没有生命的提线木偶,被周宴清安置在后座上。车门关上,隔绝了外面愤怒的咆哮和冰冷的雨幕,也隔绝了她最后一丝微弱的希望。
周宴清这才转身,最后看了一眼站在门口、双拳紧握、目眦欲裂的江津舟。
那眼神里没有任何情绪,只有一种彻底的漠然,仿佛在看一个无关紧要的背景板。他微微颔首,动作优雅而冰冷,像是在告别,又像是在宣告胜利。
然后,他迈开长腿,坐进了轿车的副驾驶位。
黑色的轿车引擎发出低沉的轰鸣,缓缓启动,驶离了这栋在雨幕中显得格外孤立无援的红砖小楼,汇入了清晨湿漉漉的车流,很快消失在灰蒙蒙的街角。
江津舟僵立在门口,冰冷的雨水打湿了他的肩膀和头发,他却浑然不觉。他死死地盯着轿车消失的方向,眼中翻涌着滔天的怒火、无力的挫败,以及一种深沉的、对温岐处境的担忧和恐惧。
老房子的门廊下,只剩下他沉重的呼吸声和窗外永不停歇的、冰冷的雨声。
玄关内,温岐遗落在地上的那杯早已凉透的热可可,无声地诉说着方才发生的一切。空气中,似乎还残留着周宴清身上那冷冽的木质香氛,以及……温岐绝望哭泣的气息。
一场暴雨,一次自以为是的逃离,换来的是更深、更冰冷的囚笼,和一个用至亲生命作为筹码的、无法挣脱的枷锁。温岐的世界,在车门关上的那一刻,彻底陷入了无边的、由周宴清亲手编织的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