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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4、行星 ...

  •   汪淼在裤子上擦了一下手心里出的汗,抬起胳膊看了看手表,六点一刻。
      再不出去的话就来不及了。他告诉自己。汪淼猛地从椅子上站起来,欲向家门口走去。可他内心又一阵犹豫与畏缩,这使他重新跌坐到椅子上。
      到底要不要去邀请大史一起看电影呢?汪淼的颈后有汗水缓缓流下,他的内心激烈地摇摆着,手指捏紧了那两张明明是今天刚刚拿到、却因为握在手里的次数太多而显得有些泛旧的电影票。
      汪淼慢慢地靠到椅背上,长长地叹了一口气。要是在以前,自己肯定不会纠结这种事情。自从那个人的出现——汪淼不情愿地想到了罗辑,他和大史的关系就微妙地变了。汪淼记得之前在学校工作的时候和罗辑有过几次接触,对他的印象不太深刻,只是觉得罗辑的相貌在同事们中属于很好看的,还有就是,他很聪明。当时怎么可能想到,这个人会给自己带来这么大的烦恼?汪淼怅然若失地把目光投向手中的电影票,这段时间,他总觉得有些原本属于自己的事物正一点点地从指缝中流走,所以他迫切地想做点什么去留住它、握紧它、确认它的存在。这次,想要去找大史一同看电影,或许多多少少出于这个不太理智的原因吧。
      我一定要去。汪淼坚定地想道。他再次站起身来,走到镜前理了理淡蓝色的衬衫,然后推开家门走了出去。

      傍晚时分,北京的街道上来往着忙碌的行人与车辆。汪淼走在去往史强的家的路上,夏天的热风迎面吹拂而来。
      明天是休息日,这个时候大史应该会在家。汪淼想。他的心里充满了忐忑与紧张,他有些担心一会儿见不到大史,更害怕见了面,大史却拒绝了自己的邀请。不过,大史为什么要拒绝自己呢?难道是——难道是因为他——汪淼不愿意再想下去了。他暗暗劝自己不要那么悲观,并试图去想象一会儿之后自己和大史两个人独处的情形。这让他放松了许多,心里甚至洋溢起了一种快乐。
      就快要走到史强的家所在的小区了。汪淼忽然注意到,不远处立着一个熟悉的身影,那正是史强。忽然而来的喜悦与紧张涌上心头,一瞬间,汪淼的视野中只剩下史强一个人,而忽略了周围的事物。再定睛一看,史强身旁站着的,果然是自己最不想见到的人,罗辑。
      汪淼觉得自己就像被重物猛击了一下,他已经开始后悔了。可是,都已经走到这里了,难道自己要扭头回去吗?汪淼硬着头皮,迈着僵硬而沉重的脚步向前面的人走去。
      “大史!”汪淼只喊出了史强一个人的名字,声音带着一丝颤抖。他也不在乎这样会不会不礼貌了。
      两个人同时回过头。“汪淼?”史强像一直以来的那样爽朗地笑着说道,“吃过饭啦?你来找我?”汪淼不自然地微笑着,艰难地回答:“还没呢。大史,今天晚上你有空吗?我有两张票,想和你一起去看场电影。”汪淼几乎已经可以肯定,自己会被拒绝,他说出这些话,或许只是为了完成给自己布置的任务。
      史强还没来得及回答,身旁一直没有说话的罗辑开口了。罗辑穿着一件米白色的细纹衬衫,夕阳的金色光芒抚摸着他清俊的面容,他整个人都仿佛融进了夕照中。罗辑神情自若,脸上带着淡淡的微笑,语气平静地说:“汪教授,好久不见。最近工作忙不忙?纳米中心的进展怎么样?”就好像他们是平常工作时在校园里偶然地碰面一样。
      “哦,罗教授,最近不太忙,纳米中心那边也还算顺利。”汪淼勉强地故作轻松,罗辑问什么,他就答什么。
      罗辑点点头,没有再说话。“不好意思,汪淼,”史强终于回答了汪淼的问题,“今儿还真不行。罗辑今晚要参加一场紧急会议,周围来自哪方面的人都有,我得在旁边看着他。”
      “嗯,没关系,你们那是正事嘛。你们快去吧,别耽误了。”汪淼连忙应着,嘴角牵扯出一丝苦笑。与两人匆忙告别后,汪淼低着头快速走开了。他想自己的样子一定很狼狈。
      汪淼离开后,史强和罗辑一同坐上了那辆黑色桑塔纳。罗辑坐在副驾驶座上,转过头一动不动地看着一旁的人几秒钟,然后轻轻地笑了。
      “你在笑什么?”史强问他。
      “没什么。就是觉得,和汪淼相比,我真幸运。”罗辑继续仔细地看着史强,好像在看一件珍贵的宝物。
      “哦?我还以为你会说,你本来还担心我见到汪淼后会不会……”史强善意地嘲笑道。
      “我当然相信你。”罗辑挥挥手,笑着打断了史强的话,“再说了,我这本来就是正事,你肯定不能离开我。哎,大史啊,我以后的正事多着呢,就像你说的,你可得跟我跟一辈子啊。”罗辑狡黠地眨了眨眼睛。
      “当然。”

      汪淼失神地走在大街上。他漫无目的,只是任凭双腿把自己带向什么地方。等他察觉到的时候,自己已经站在电影院门口了。真可笑,这就像一个尖锐的讽刺,自己还来这儿做什么?汪淼简直不愿意直视口袋里的那两张电影票了,那已经成了会刺痛自己的存在。电影开始的时间就要到了,电影院门口熙熙攘攘,其中不乏手牵手的、幸福的情侣。在这样欢乐的人群里,呆立其中无所适从的汪淼自感多余。呵,可不就是多余么?无论是现在,还是刚才;无论是在这人群中,还是在他们两个之间。
      汪淼终于还是决定进入影院看那场电影。他坐在黑暗里,茫然地望着大屏幕。当然,汪淼什么也没有看进去,他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电影情节里的悲欢离合完全感染不了他。汪淼不敢往自己的右手方向看,身旁的空座位是那样的突兀,让他的心也跟着更加空荡。
      两个多小时的电影结束了,汪淼竟没觉得有多漫长。他慢慢地走出电影院,站在大门口看看车水马龙的街道。已经九点多了,路上的行人仍旧不见减少。汪淼不想回家,可他又无处可去,于是,他沿着电影院门口的台阶坐了下来。
      看着往来车辆的灯光汇成的河流,汪淼想起了之前和史强一同看着车灯之河的那次。那段被倒计时所折磨的时光,当时只觉得无比痛苦,现在却产生了一种留恋与怀念。那时,大史可是一直在自己身边的啊,自己最开始竟然还觉得他无比讨厌……也是,自己这种温顺、老实、循规蹈矩、总是分不清开玩笑还是当真的性格,肯定比不上聪敏、随性、洒脱的罗辑吧?何况,罗辑还是面壁者呢,而自己现在连因为公事去接近大史的机会都没有了。
      汪淼也不知道自己在台阶上坐了多久,他抬起手表一看,竟然快要到零点了。街上的行人也稀疏了起来。夏夜的风儿已经褪去了白天的燥热,变得凉爽宜人。随着微风一同而来的,还有不远处一家24小时营业餐厅传出的歌声,那是《PLANET》。男人用略带沙哑的声音无奈地唱着:
      可是神明并不存在
      一直一直都只能在自己的轨道中巡回
      没有被选择的悲伤
      究竟还要尝多少次
      汪淼之前没关注过日本音乐,更没有听过这首歌。他只是凭借着自己对日语的了解听懂了这几句歌词。他真想不到,这首萍水相逢的歌,竟是这样符合自己的心境。音乐最容易感染人的情绪,汪淼觉得这歌声仿佛正敲击着他的心。酸涩的眼泪顺着脸颊一颗颗滑落了下来,汪淼摘下眼镜,用手背擦去还在往外涌的泪水。
      “汪淼!”身后传来一声熟悉的呼唤。汪淼一个激灵,他不用回头都知道,那是大史在喊他。他更加慌忙地擦着自己的眼泪。为什么,自己每次哭,都会被大史遇到?
      汪淼回过头,看着史强向自己走来,夜风吹动了他短短的头发。虽然有些诧异史强为什么会来找自己,但汪淼的心还是瞬间得到了安慰。他庆幸夜晚的光线比较暗,并暗自希望史强看不出来自己刚刚哭过。
      史强挨着汪淼在台阶上坐下,汪淼立刻闻到了熟悉的烟草味。“罗辑那边的会议结束了。我猜你可能会在这儿,所以来看看你。”史强说。
      汪淼点点头,没有说话,他有点害怕史强听出自己的声音里还有哭腔。
      “哭啦?”史强看了汪淼一眼,随即把目光转向了别处。汪淼的脸瞬间红了,他不知道应该怎样回答。
      《PLANET》还在响着。“你听,那边放的歌挺好听的,就是听不懂歌词。”可能是想要转移话题,史强提到了周围的音乐声。“这应该是日文歌吧?不过我也听不太懂。”汪淼撒谎道,其实他非常希望能把这首歌词的含义讲给史强听。
      “唉,老弟啊……”史强叹了一口气,“这次来找你,还想说另外一件事:不知道咱们以后还有没有机会再见面了。”
      汪淼慌了起来:“大史,怎么回事?这话是什么意思?”
      “还记得那次ETO的聚会吗?我受了辐射,得了白血病,要冬眠到未来治病。”史强轻描淡写地说。
      汪淼的心沉了下来。两人无话,同时,汪淼开始考虑自己要不要也冬眠到未来。
      “汪淼,你打算去未来吗?”
      “我还没有想好……”汪淼轻声地回答。的确,对于这个问题,他一直都很犹豫。
      “不管去不去,老弟,你可不能再那么爱哭啦。以后就算见不到我了,也别忘了我之前说过的话:‘得把腰板站直喽!’”史强笑着拍拍汪淼的肩膀。
      “嗯,我知道。”汪淼不好意思地点点头。
      “我去未来,不仅仅是为了治病。未来的世界里,罗辑很可能会有需要我的地方,我得到那儿帮他。”史强像是不经意地说出了这句话。
      汪淼的动作停顿了一下。这一刻,他明白了史强和罗辑的羁绊有多么深厚,也明白了自己再也没有机会参与其中。
      汪淼抬起头,直视着史强的眼睛,“那,大史,你在未来可要好好保重啊。”他用从未有过的释然语气真诚地说道。同时,他的内心做出了不去未来的决定。
      不远处传来的《PLANET》又循环了一遍。史强和汪淼并肩坐在台阶上,一个听不懂,另一个听懂了却装作不懂:
      不要说再见……
      今天开始就要从你的轨道偏离
      目送着你直到最后
      因为我将要永远离开你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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