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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2、第六二回 ...

  •   第六二回-晨帏情切帝妃密语,夕会扬私宦吏暗谋
      帘栊被内侍层层卷起,窗格外曦光大盛,殿内华拱间纹饰的金龙栩栩欲腾。
      “娘娘。”
      御乾宫口守卫的两个内监向逶迤而来的女人示意。
      倪贵妃携着一旁的侍女梵音缓慢入殿,月白宫裙朴素洁净,两个内监低头时,只得窥见上面隐隐的莲花纹路,随行动间漂浮进金殿中。
      药香气息愈来愈浓。
      倪贵妃步入殿中,看着晨间忙碌于打理晨务的一众宫女内侍,缓声道:“陛下喜静,这会子都先下去罢。”
      “是。”众人排一字告退。
      倪贵妃伸袖掩了下唇,朝一旁梵音道:“把香再搁些。”
      她步入内室,帐帏内,可见濒暮的皇帝卧于榻上,眼睛微睁,面色枯槁泛黄。
      这短短时日,便足以摧毁一个人的面貌,膨胀出真实的年岁。
      “陛下,”倪贵妃倾身过去,伏在床沿,目光哀婉而温柔,道,“陛下昨晚睡得如何?近日太医开的药可有良效?”
      宗政俅缓慢地眨了下眼,将视线由窗外和缓的光线转向床边人,道:“昨天晚上……朕……做了个梦,未登基前,朕当年在做皇子时……有一日,在翰林……图画院里看见了幅古画,当时记忆犹新……”
      “……只记得,是山川之中……有两个赤衣人把酒言欢,万绿青山中……但见两片红……后来再去看,就寻不到了……画院的先生说是被盗了……这么多年,没想到它又入朕梦中来,那画上人活了……原来那画上并非为鲜衣怒马的少年儿郎,而是有两个衰朽的长髯疯道,裹了红衫在山里起舞……”
      “不知为何,朕……我觉得若是当年看到画便取了来,也不必多年后再于梦中相会惦念了……也不会记了这么久的错误还不自知……”
      一番呓语过后,皇帝微微垂了眼,似感疲倦。
      倪贵妃凝神注视着宗政俅神情,待他说完后,轻声道:“陛下忧劳过多,才睡得不踏实……陛下现今还不到追溯以往的时候,可不要因这一时的病痛就消靡下去,臣妾常伴身边,若有烦心事儿可直接和臣妾说……”
      宗政俅睁开眼,朝她道:“燕国不安定……朕亦是愧对早已归于地下的那些人,若说朕这辈子犯过那么多错事……但到底是不愿让整个大燕来背这个责任……”
      倪贵妃道:“臣妾虽不懂朝政事务,但明晓佛家曾言的所做福德不应贪著,自然所遗失的过往也不当有执念,陛下过分自责于从前,伤了身体也是并无益处。”
      宗政俅叹道:“你说的不错,只是现今情势不同以往……从前……朝中武臣上表说及南蛮动乱朕曾不以为意,现今果真是犯边日常……胡羌若要此时闹起来,真就是不安定了……这国家,也不过是个壳子而已。”
      倪贵妃道:“这几日羕儿每天处理政务到深夜,勤苦非常,也盼着为陛下分忧,朝中有诸位大人相持,陛下安心养病即可,可莫再整日操劳,反倒拖延了病情。”
      “辛苦你了,”宗政俅道,“羕儿性情仁德,处事上朕倒不担心,只是你这个做母亲的,要教教他如何修身于己,莫随他人话行……不过论及此,朕也做得不够好。”
      倪贵妃道:“臣妾明白,羕儿当太子这一两年,进益已是人人足见,只要陛下愿意信任,他是个敢于担事儿的好孩子。”
      宗政俅轻轻点了点头,眼纹间透着憔悴:“他会比朕好……这些年,几次三番的折腾,许多对错是非朕已经悔悟了,过去的种种…自从朕躺于床上时就开始连篇儿地反复再演。朕这辈子是走得逆了……先前看赤甲中的儿郎们,羡慕他们年纪虽轻但锐勇可当,一股子不服输的劲儿,反倒是焦时令他们这群老将都被磨得有了些文臣气,朕悔在年轻时没有这样的勇力,到老了,如今愿意去挽回些,却发觉原本是别人的那些桎梏,这时候都转移到朕自己身上了……当真不中用了……”
      房屋中氤氲着药香气,又裹着渐浓的安息香。
      倪贵妃眼角泛酸,低声道:“陛下如何能这样说……陛下既然身为天子,得负天命,便不该有那些鲁莽行径……哪里有不顾一切的勇呢?何况是陛下这等身份……”
      “你……知道当年那些事了?”宗政俅缓缓道。
      倪贵妃侧身轻拭着眼角,闻言又凑近,道:“陛下刚刚说什么?”
      宗政俅恍若深疲一般,将一只皱纹叠布的手从金丝锦被中伸出来,青筋突迸,他垂眸道:“婳儿……答应朕一件事。”
      倪贵妃上前轻握住他手,低声道:“陛下这是作甚,又不是难以疗愈的大病……”
      宗政俅轻轻勾了嘴角,嘴上的干皮撅起,道:“不是交待什么正事……”
      “你帮朕……把殿阁书房中所挂、所藏的书法墨宝、古画手迹一并都烧了罢。”
      倪贵妃抬眼望他:“为何如此?这些不都是陛下生前珍爱之物?付之一炬,这要多么可惜。”
      “朕深知朕有罪过,”宗政俅半阖着眼,一缕白发从枕边滑至床头,“从前朕因贪于文事雅艺,荒了政事,朕有怠惰之罪,有别人替朕受着。现今,许多人事都变了,行至终途,朕也不愿再求什么好名声,就把这些负罪之物,一并烧了干净……朕对不起这些古物,也对不起因而耽搁的朝廷正事,但这次,终归是朕自己要担起后世史家的诋詈,起码,十年百年之后,朕心安了……”
      倪贵妃紧了紧手指,看向宗政俅,道:“好。只是陛下生前所钟,真的就这么放下了吗?”
      “朕早就不晓得自己到底想要的是什么了……但人总归是重于那些冰冷的古卷的,”宗政俅言及此,顿了下,转向倪贵妃道,“婳儿,回去好好歇歇罢,别整日来这儿守着,如今要照顾好自己才是。”
      “臣妾不要紧,但求陛下要撑过这次病情,太医说这些时日陛下千万不可大动肝火,忧劳过度,若有什么需要随时和臣妾说,”倪贵妃转又撑起一抹笑意,道,“先前姜总管操办着汾瀛城处的行宫修建,已有不少时日了,那里山水秀丽,景色极佳,待到暖些时候,臣妾便可陪着陛下到那处将养一阵,好好赏乐一番。”
      “朕年纪大了,也不想折腾了,回头叫姜华省些人力物资做别的事罢,”他从前惯爱的美景山水,草色眼波,在病痛侵袭之下不过化作奢侈的澹妄,令他再也不愿回想碰触,“朕自己的身体状况自己心里清楚得很,也还没到最后时分,朕也不愿就这么走了,哪怕是一点点的痕迹,留着……也好过不明地睡去。”
      倪贵妃看见他略青的眼下,一阵的苦酸和纠结。她知他身负性情,又有书画文人的才气和风骨,她曾痴于此,也恨于此,爱恨交缠不绝,就度了几十年的不忍和迷醉。
      “若陛下果真不为帝王,也的确是一桩乐事。”
      宗政俅朝倪贵妃笑了一声,道:“当初你也是和相府那昕丫头一样的骄恣,只是现今……也苦了你这么多年同朕在这笼内一起被困着……天家害人,若有机会重来,你可莫要再从朕受这个活罪了……”
      倪贵妃双目潋滟,也微微笑道:“倪从婳几十年前入的是宗政家门,而非皇家院墙。”
      皇帝看着贵妃几十年如一日的素净面容,心中不知如何泛起了涟漪,喃喃:“这昙花果真衬你……”
      倪贵妃左手抬起抚了下衣衫上的暗色莲纹,道:“陛下看错了,臣妾喜爱的是莲,这纹路也是莲花。”
      “莲也不错,”宗政俅盯着那白,他果真是病糊涂了,又呓语道,“只是张的太大了,总有续存不久的理儿……”
      倪贵妃看着他怔怔双瞳,一时无言。
      再如何不长久,还能比得上那昙花只得夜间一现的苦状?
      “贵妃上午可有他务要忙?”
      倪贵妃道:“能有什么事儿比陛下重要……”
      “来榻上陪朕歇会儿罢……”
      宗政俅侧身缓慢地挪了个位置,神色依旧恹恹的。
      倪贵妃一愣,不知如何竟有些难以言状的滚烫心绪温泉一般流淌到她心间。她起身脱了外裙罩衫,置在衣架上,然后坐于床边,褪了鞋袜,钻进锦被里。
      这金线绣织的罗被自外间摸着寒凉,却不知里面是一团热火的。
      金黄床帏被解下。
      “陛下冷不冷?”倪从婳侧首问。
      “……冷。”宗政俅目光前倾于帐前。
      倪从婳伸手进被中,摸上了个温凉的物什,欲起身道:“这汤婆子有些凉了,臣妾去唤人换一个过来……”
      “不必折腾了……”宗政俅哑声道。
      倪从婳朝宗政俅这边凑了凑。
      宗政俅侧扭身,伸手拭了下她眼角层圈上残留的水光,温热的指尖碰上了女人眼角浅浅的细纹,道:“女子韶华,竟也难敌这荏苒而过的星霜……”
      倪从婳苦笑:“臣妾确实老了……”
      宗政俅叹道:“人心不会老,只会被炼的愈发狭小精悍,好似精钢一般……”
      倪从婳闻言一顿,随即噗呲一笑,扭头看向宗政俅,道:“陛下这是什么比喻,人的心肠只有愈磨愈软的,哪有成了精钢的说法……”
      宗政俅也淡淡笑:“没错,贵妃说得不错……是朕病得糊涂了……”
      皇帝又扭了身子,正对上床顶精雕细纹的镂空螺钿。
      倪从婳靠上他肩。
      百忧感其心,万事劳其形。
      宗政俅禁不住要贪恋这切实而又难得的温存,一切都可是不可求的镜花水月,唯有此时此刻,是沉静的真实。
      正在这时,外间传来内侍的禀告:“陛下,太子殿下求见。”
      倪贵妃惊疑,宗政俅接道:
      “传。”
      宗政羕进到内间时,看到床帏被合得严实,辨不清内里的情况,他顿了顿,轻声问道:“父皇可还在歇息?”
      “起了,”帷后传来苍老略哑的声音,道,“皇儿为何事前来?”
      宗政羕静立拱手道:“儿臣先来给父皇请安,敢问父皇今日病情可有好转?”
      “好多了,”宗政俅道,“皇儿有心了,若是朝中事务繁多,就不必日日前来探看了。”
      “这是儿臣分内事,”宗政羕道,“今日来,还有一件喜事传来,也就此告诉父皇,让您宽心些。”
      “什么事?”
      “是先前胡羌内乱的战况,”宗政羕道,“边关来信,这次布军时先锋调兵有方,在中军还未抵达时便率先将先前被夺的靖州收回,可谓是速战速胜,现今胡羌受挫,暂时还未有动作,依儿臣看,胡羌人寡力单,并不足为患,父皇也不用过度忧心。”
      帷内传来皇帝声音:“收回来了就好……这几员老将一走,兵事可不得懈怠啊,现今为多事之秋,蛮人那里的祸乱还未根除,这边胡羌又突然闹内乱,这外患是动摇根基的事,皇儿可要重视起来。”
      宗政羕朗声道:“儿臣业已褒奖提拔了此次领兵的将士,为激励军心,也从枢密院拨了钱财犒劳,以示厚爱。”
      “嗯,”宗政俅道,“向前有人向朕提起‘兵者,国之大事,不可不察也’,燕国的轻武传统太久了,可不能任凭这样下去。”
      “儿臣明白。”宗政羕道。
      宗政俅道:“皇儿若无事便下去忙罢,别为朕这点儿小病耽搁了正事儿。”
      “是,”宗政羕正欲转身,又想起些事,回身道,“敢问父皇,母妃今日可曾来过?”
      “……”
      宗政俅朝身边的贵妃看了眼,一向沉稳的女人眼里难得起了些惊澜。
      “皇儿找母妃有何事?”一道女声从帐中传来。
      宗政羕一愣,随即面色涨红,支吾道:“无……无事,儿臣暂且告退。”
      说罢,便快步走出殿门。
      守在门口的佟秀见太子出来了,脸色却变幻不定,迎上去道:“殿下这是怎么了?”
      “……无事。”宗政羕道。
      佟秀不敢议论主子事,但未及他言,转又见其拦住自己:“你出宫去。”
      宗政羕年轻的面上显出难得的急迫:“偷偷带两个妓子进来。”
      “呃…啊?”佟秀也顿觉尴尬,看其神色,建议道,“……主子您要是火气大,东宫里也有几个……”
      “不是这回事,”宗政羕声音低下去,截道,“挑两个伶俐会唱曲儿的,也莫领那些乱七八糟的……你知道去何处罢?”
      “奴才晓得,”佟秀道,“奴才这便过去。”
      太子于原地静神片刻,将鼻唇间相拢的麝香气味清遣于外。

      内侍省署后偏厢内,小太监躬身,忐忐忑忑地溜进殿门口,朝一众人所围的圈中凑近。
      他避开一旁蹲举着四喜乾果的小太监,见正中间的人正斜靠于红木嵌螺钿三角椅上,神情安详,垂目养神。
      他抬头朝上方替其揉肩的张瑞瞥了眼,张瑞斜眼递使了个眼色,轻轻点头。
      他轻言道:“总管。”
      午后日光困倦,浅浅地覆在他面上那层油光上。姜华双目撑开一条细缝,自上觑着他,懒洋洋道:“什么事儿?”
      小太监将怀中捧着一红木匣打开,黄光一现,金条整齐列置于匣内。
      “这是户部的袁大人送来孝敬您的,说是全供您贴补日常所用。”
      姜华瞥了眼,又合上双眼。一旁张瑞轻斥道:“这种小事儿还要特地这时候过来烦扰总管!怎么办事儿的!一点儿眼色都没有……”
      “难为他记着,收着罢。”姜华轻声道。
      “还有一事,”小太监忙道,“刚刚路上碰见了丞相派的人来传报,让您今日申时到他府上一趟。
      姜华半睁开眼,右眉轻挑。
      旁边给他揉肩的张瑞闻言不禁道:“哟,这相爷现今可好大的架子啊,这可不是他从前的作风。”
      姜华眯眼道:“知道了,你下去罢。”
      他挺了挺身子,一旁端奉肴果的小太监们都随之凑上,姜华道:“你们也都先下去罢。”
      “是。”
      几个小太监一同排列退下,张瑞又撇嘴道:“倪从文这是什么意思?现下派人来都不上门了……果然是有了大权就要再张起架子了……”
      姜华冷哼:“现下陛下幽居宫内养疾,里外都是倪氏的人……但他不敢这时候跟我掰,若他还有什么深的想法,这里面儿还有用得上咱家的时候。”
      “库里的补品良药都翻找出来了吗?”姜华又嘱咐道,“软的不成来硬的,叫太医院那帮庸医听着,倘若陛下有半分闪失,先送了他们的命陪葬!”
      “且嘱咐着呢,”张瑞道,“就算您不说,他们也没有那胆子担得起这责任过失。”
      姜华又是一声冷哼。
      张瑞不满道:“我看总管您先前有意巴结倪从文可真是失策,倪相如此精明的人,哪里会同咱们真心相交,狡兔死走狗烹,我看先前卖给户部兵部那些人情账可要打水漂儿了……”
      姜华又拿起小几案上的茶盏,道:“留着也是无用……贾允、金铎都败下去后,面上儿朝臣仰得是咱家,谁不是心知肚明咱家身后的靠山?现下他是踢不开,若他敢做什么事儿,咱家可也不介意和他撕一撕脸皮……”
      张瑞又气道:“金铎溜得倒是快,还没整治他的罪就先请病归家了,后来抄家也愣是没断了他的路子……”
      姜华轻嗤:“他是个识相的,比之贾允,他可识相多了……若不是他警醒得快,照样不给他活路,只不知是陛下病中体恤、还是朝臣中还有他的人作保……啧啧,也是个老油子。”
      顿了一声,姜华又问道:“几时了?”
      “回总管,未时一刻了。”
      姜华起身,步向内室,边道:“收拾收拾,叫小的们备轿。”
      “这么早?”张瑞惊讶。
      “不忙,咱们先到刑狱司拐一趟,亲自去拜谒,哪有不备礼的道理?”姜华抬臂,道,“他要摆架子,咱家就给足了他面子。”
      张瑞上前替他换下闲服,然后从柜中挑了件紫红色绣纹正装,边道:“看来哪怕是倪相这样的文官士子也照样是不敌权力的引诱,奴才看说不定他最近又要搞什么动作才让总管亲自过去。”
      “你以为他手上干净?”姜华立于原地,任由张瑞给他系上腰间袍带,“他到现在的地步,干得腌臜事儿可不比咱家少……谢芝那样的能有几个?想学他的也要先看看他的下场再说,冯远山,韩怀瑾……朝里的有几个真愚蠢的……”
      张瑞道:“可惜那些人还总把别人当傻子使。”
      “把别人当傻子玩的才是真正愚蠢的,”姜华站定,在镜前整了整衣袖,不以为意道,“文官能杀人于暗处无形,他可比咱家狠多了……差不多了,走罢。”
      张瑞俯身托上他臂,在一旁随其步出门房。

      倪承志将奏表递上,看着前方人的神色。
      倪从文翻了几下,数行数字一溜划过,他定眼在一处,伸手捋了把胡子,缓缓道:“这公田所划的这几千亩荒地,怎可只论土地税收,就不考虑人数上的限制?”
      倪承志道:“这就是按照原本私田缴纳的比例收定的,儿以为并无不妥。”
      倪从文放下奏表,凝眉道:“但你可莫要忘了改制原本动用的就是底层利益,若是因而真的让百姓心有不满,这又损了农业的根基呐。”
      倪承志道:“那……儿回去再商议商议罢。”
      倪从文点点头,道:“改归公田这边是这次制改的重头,可不能操之过急。”
      倪承志不以为意,道:“自改田后,儿看下属递来的情况都显示收效良好,也并无较大纠纷……”
      “你亲自下去看过?”倪从文挑眉问。
      倪承志一塞,道:“……没有。”
      倪从文把奏表向前推了一把,道:“那就不要盲目信下面人的奏报,这个事儿你再下去好好想想,虽说这时候也无人能纠察到你,但也不要只顾着自己从中获益。边疆荒地苦寒,也不用你亲自过去,只是诸事不要做绝,你总要留些余地才便利之后的安排。”
      “儿明白,”倪承志笑道,“现今朝中主务皆由父亲掌权,阉祸前事业已消磨,军政各务不都尽在父亲掌握之中,父亲也不必再如此谨小慎微。”
      倪从文向后靠上椅背,眯眼望向门外挥洒的一片光影,右手转着拇指上的翠玉扳指,缓缓道:“这些……都还不是长久之计。”
      倪承志疑惑:“……父亲还在担忧什么?太子现也心向咱们,现在……不都是按原本的打算进行着吗?路总要一步一步走,父亲不必向前思虑过多。”
      “说得不错,”倪从文松开手,“车到桥头自然直,现在动荡的隐忧都是看不到的,还是先走着再说罢。”
      倪承志浅笑道:“儿自小便闻诲,于大事上不躁不汲,结果诸事可成。父亲若——”
      “噔噔!”
      门外恰好来报:“老爷,姜总管来了。”
      倪承志转向倪从文,见他顿了下,便道:“先请进。”
      倪从文给倪承志递了个眼色,倪承志会意,顺势躲在了一旁的山水屏风之后。
      房门一开,原本微微昏暗的书房内便放射一大片阳光,好不亮堂。
      迎着的便是那身着紫色锦袍的身影,体态日渐臃肿,腰圈绷得紧了,但见脸上笑意仍挂,开口便道:“相爷金安,许久未来拜会,相爷这气色果真变得愈发好了,看来这些时日里诸事顺心遂意,食寝都好了不少。”
      倪从文也笑道:“总管客气,未曾想这么早就过来了,午后困倦,如何不多歇几个时辰再来?”
      姜华满面堆笑:“咱家这些时日也是清闲得无事,一听到相爷这边有吩咐,这不忙不迭地过来了,哪里肯耽搁。”
      倪从文叹道:“陛下寝疾未愈,贵妃侍疾宫中,只怕这宫里的事务也要内侍省多多帮衬些,总管也辛苦了。”
      随即又指了一旁实木椅子,示意入座。
      姜华就势坐下,边笑道:“这都是咱家的本分,既是为陛下和娘娘分忧,也是为了前朝的诸位大人们解些后患,咱家这几年远离了政务,也渐渐明白了自己该做的和不该做的,所以但凡在自己所能之事上,自然是有一份力便尽一份力,也算是咱家这把年纪依然在这位子上的一点儿本分,所以相爷若有什么吩咐,咱家自然是愿意出力做成的。”
      姜华双目定在倪从文双眼间,二人对视片刻,倪从文也笑道:“总管果真是忠厚勤恳之人。”
      “从如今的状况瞧,看来总管业已不介意当初家师所争引的纠纷了……”
      姜华笑:“此话怎讲?当初之事圣裁已决,咱家自然有做得不够的地方,谢大人也只是忠心为国,如今斯人已逝,咱家怎么可能再去记这些无干的事……”
      说罢,从袖中掏出一卷好的乌丝帕,刚放在桌上,浓重的血腥味便浸透了出来。
      倪从文挑眉问:“这是何物?”
      “今日来给相爷的礼物,”姜华笑道,“早听说过枢密院里几个小崽子在私下嚼您的舌根,这不才寻了由头捉了进来,您定是知道我们刑狱司的手段的,那全身上下可都是伺候得鲜红漂亮。咱家想,既然相爷嫌他们聒噪,索性便割了他们的舌头,自此再也不搅扰您了。相爷觉得如何?”
      倪从文状似随意,伸手撩了那黑布一把,又轻合上,淡笑道:“总管有心了,只是伯庸既兼为枢密院的正使,又是本官同门师弟,想必也不会真的听信下面的什么谣言。”
      金铎既已卸任,这时候再做什么顺水推舟的行径也就是事后的锦上添花罢了,倪从文哪会不识这一招。
      姜华笑面一僵,紧接着又听倪从文道:“总管也不要以为本官就没有什么手段对付的了那些人,若是我想,自然有我的门道。”
      “相爷手眼通天,自然有比咱家这等下作法子高明许多的手段。”姜华没料到一贯圆滑行事的倪从文现下对他这寻常讨好人的伎俩一点儿面子都未给,只捧道。
      他正要撤下那腌臜东西,倪从文拦住他:“总管心意,本官还是心领了的。”
      “本官近日思虑朝中要事良多,便时不时要忆及当年老师的教诲。先师耿直,也因而令当年的结果闹得太僵了,或许换一个解法会有不同的结果。非要施此雷霆手段,令双方都未必受益。”倪从文道。
      谢芝自然是身死无益,你可是借此平步青云的呐,姜华心中怨骂,倪从文这又捧又踩的,一时令他摸不透本意,便顺下接道:“相爷这话说得体恤,咱家当真感动不已,只是事情已经了结了,再说也无用,当初的顶头几人,贾允、金铎他们已经走的走,散的散,如今就剩咱家这一人在此,也无甚野心功求,只盼着本本分分做好后面事便成,相爷大度,总该给咱家这个机会罢。”
      倪从文笑:“总管这是想到哪里去了,只是本官最近夜间梦回思虑了些往事而已。不过,最近倒的确有一事,想要来过问一下总管。”
      “但说无妨。”
      倪从文接着道:“前些日子焦时令将军到枢密院了一趟,提及了军中的事情,冯大人恰好未决,也过来问了问本官的意见,目前陛下仍处病中,所以这有的事,本官想还是多听听大家的意见。”
      倪从文一边说着,一边盯向姜华笑容不改的面目。
      “倒也并非是大事,故而也没有专门在朝议上提……这便是从前贾允、林平在时,军中有跟随而入军的一队武职宦官,总管也知道,这到底不比寻常武夫,总要提前置换下来,从各地再择些优秀的……”
      姜华看着他,闻言只笑道:“咱家不懂武的把式,这些就让枢密院他们自己办就行了,本来嘛,咱家也不认为宫廷内侍有从军入伍的标靶,既然如今要调人,正好整治肃清一番也无甚大过。”
      倪从文眯眼道:“那便就此破了这个武宦的先例?”
      姜华道:“相爷既已有了主意,何必又来问咱家?”
      语气虽弱,倪从文从他直视而来的目光里觉察出了些蛛丝马迹。
      “其实,”倪从文一顿,“如果总管你有也别的想法也不是不能再提,目前赤甲仍在休整,这点缓冲的余地也还是有的。”
      姜华抬首看他,脸上笑容渐息:“相爷想说什么不妨直言,绕了这么多圈子,咱家也不明白该如何了。”
      “有件往事,本官一直心存疑虑,后来听下面人提起些闲话,才重又思索起来,”倪从文道,“三年前燕蛮混战中,煜王受难,自此腿不能行,可算是当时军中的一件大事,但本官纳闷,煜王殿下从军许久,业已不是第一回同蛮军交手了,为何大意至此呢?”
      “后来我就猜想,估计是军中有人受了蛮人的恩惠,特地于战中陷害,才使殿下当初未察而中毒。”倪从文顿了声,看向姜华的表情,发觉他此时虽是敛了笑容,却也没有什么惊惶讶异之色,平淡回视过来。
      姜华笑接道:“无怪相爷如此猜测,当时据此一事朝中军中也是众说纷纭,只是殿下闭门断绝各种流言,贾允那边也施压肃语,方才没有闹开,但私下中自然是有诸多怀疑的,但相爷为何要同我谈及这个不相干的旧事呢?”
      “的确,现下煜王也已离去,重提这些旧事也无益,只是如今军中将才凋敝,一时慨叹可惜罢了,”倪从文又道,“总管未必知晓,我虽事文事,却也曾向往过沙场挥剑斩敌的快意……我府内婢子从前收留过个沿街乞讨的孤子,后来为了讨个出路,我便同那婢子说,让他入军去闯闯看,果然,他在军中凭借着卓越的武力也逐渐受到将军们的赏识,后来,在一次战中他死了,总管猜猜,他是因何而死的?”
      姜华闻言挑眉,言道:“相爷既如此问,想必便不是寻常的于敌斗间战死了。”
      “不错,”倪从文点头,“但不是这样,还能有什么可能呢?”
      姜华冷言道:“那估计就是这孤子在军中得罪了什么人,有人把他害了。”
      “正是,”倪从文道,“本官那日见府上女婢烧纸,便得知了此中缘由,也是如此想,只是可惜,原本抱着杀敌的正义之念,如何能防的了身后的虎狼环伺呢?有时的确是连身边人都不得信呐。”
      姜华又显出一抹笑,道:“相爷若是不信咱家,那咱家也无法儿,现下也给不出什么担保,但从前对相爷所言,确无半点掺假,而后凡是力所能及的事务,咱家也必定襄助相爷完成……”
      “有时候遮蔽真相和说谎欺骗是殊途同归的,”倪从文彻底没了笑意,冷下脸色。
      “姜华,你坦诚些为好。”
      房内霎时寂静,静的连空气挤动着人面的声音都恍惚可闻。
      倪从文看着姜华的脸就被空气挤成了个不似笑容的曲形,然后掀唇张口:“相爷这话的试探之意太浓了,咱家怎么还敢言语?”
      倪从文道:“我既然这么说,自然就是已经知道了真相,你姜华敢肆意向军中插人手,我就不会?”
      “好,”姜华坦言,“难为刚刚相爷编了那么一大段故事来影射我,不错,军中的确有咱家的人。”
      “然后呢?”
      “正如相爷所言,既然暗中插了人手,便不会干什么光彩的事,无非就是串串消息,”姜华一笑,“若是总像贾允一般身处泥潭还妄想博个好名声,岂不辜负了我这祸朝阉人的名号?”
      “所以煜王之事正是你所授意?”
      “相爷厉害,咱家自愧不如。”姜华道,“所以这无凭无据之事,相爷如今又翻出来,又是所为何?”
      “没有别的了吗?”倪从文陡然问。
      姜华抬眼过来,问道:“还有什么?”
      倪从文轻轻摇首笑叹:“姜华呐,你还真是打一鞭子挪一下,若不是我有切实的消息,你这张嘴可真是永远撬挪不开……”
      姜华僵了一下,笑问:“相爷这是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倪从文收起笑意,面对他,正色道,“通敌叛国,这可是一等重罪。姜华,你好大的胆子!”
      姜华闻言一震,扭头道:“相爷这是何意,咱家虽说名声不好,但这样的罪名可不是随口便说的……”
      倪从文道:“若你有心害人,便直接在帝京城中动手了,又何必绕至军中?燕蛮战场上细况我虽不了解,但煜王薨世前攻彤城那次却是覆灭支援的半个军队,这里边的关窍,哪怕我不知晓,军中可也不是一点儿风声都透不出来的……姜华,你不要过于自信了,现今可没有陛下时时能为你撑腰。”
      姜华反问道:“证据呢?相爷空口白牙地一说,无非是又给那些针对咱家的噱头上再添一笔罢了,又有何用?我可不信相爷能拿出什么证据,难道相爷还能把蛮子拉过来替您作证?”
      “那你这便是承认了?”倪从文讽笑道,“证据自然有,军中活生生的人还在,你能杀净不成?”
      姜华笑:“相爷不是说那些宦兵就要换下来了吗?正好借此机也可消个干净。”
      倪从文摇头道:“那将军呢?……我的确佩服你的本事,居然能在军中埋了这么久,令煜王、贾允一帮人都为觉察出。”
      “反正他也死了,正好落了干净。”姜华不以为意。
      倪从文一顿,却没察觉到这话含义,犹豫了一刻,缓缓道:
      “……死人就没法说话吗?”
      姜华挑眉,讶异朝他来看,转而道:“林平死了这么久,哪怕是掘坟都辨不清人面了,相爷本事再通天,怕也难以在他身上找到什么蛛丝马迹罢。”
      倪从文目光飘向一旁,右手转起翠玉扳指,沉默不语。
      姜华看他神情,以为他又在琢磨什么,又缓声道:“咱家现今在这条道上已是穷途末路,现今正值相爷掌权之时,难道就这么急于将咱家清理个干净?想来也是咱家忘了,相爷到底是谢大人的学生,对我们这等奴才自是看不惯的……”
      倪从文打断他:“既然林平是你早就布下的,那你一开始就令他埋伏到贾允身边了,怎么从前不对贾允下手?”
      姜华道:“贾允深受陛下垂青,咱家同他当初一同在府中侍奉,若非他一味固执己见,咱家才不会出此下策要了结他,当时只可惜林平死的早,不过贾允也没活多久……果然,一开始咱家便说,他那种脾性志气,能活得长方才是奇怪呢。既然现在找不到证据,那这些事儿咱家今日说了,相爷也权当咱家胡言罢了。”
      倪从文冷笑道:“呵,那些剩下的宦兵中,本官若一个一个查问,总有问得出的,反正现下他们也还未归家,怎么?总管现今依旧猖狂到要明目张胆地在本官眼皮子下面杀人?”
      姜华见他已撕破脸皮,便也冷嘲道:“相爷也不要以为咱家如今落没了,便什么筹码也没有,现下能任凭相爷宰割,咱家手里……也有有关相爷的琐事。”
      倪从文挑眉,道:“说来听听。”
      姜华道:“咱家身在大内,这内宫中事,自是在一旁了如指掌……不得不说,您和贵妃娘娘果真是兄妹同心,办事情一样的果决干脆。”
      倪从文看向他,目色峻严。
      姜华道:“其实相爷也不必如此紧张,都是多少年前的事了,当初咱家只是顺带帮了娘娘一个小忙而已,这原本也并非什么大事,但相爷身在外廷,有时想必消息也难免闭塞许多。”
      “是什么事?”倪从文盯着他。
      姜华道:“当初煜王之母灵芙夫人之死,根源便在娘娘这里。”
      “你方才不也说了你也有份,”倪从文冷酷道,“况且那灵芙夫人也不过是一无依无靠的卑贱蛮女,这么多年过去了,你以为可就此要挟到我?我看姜华你也是无计可施方才如此威胁言道。”
      “咱家方才说了,”姜华又笑道,“一开始咱家也不愿同相爷敌对,在内宫中咱家同娘娘也是多少年的相知,既有这份渊源在,相爷也无需赶尽杀绝罢……”
      倪从文不悦之气未散,又道:“姜华,你莫要太猖狂了,若说揭底,家师谢芝殒身之事你可不要以为我同诸人一样辨不明从前真相,自己谋私还嫁祸他人,怕只有总管这样精明的人物才想得出这样一石二鸟的好计策。”
      姜华面色白了白,但仍旧挑眉笑道:“这事相爷揭不开的,在背后压下消息的是陛下,哪怕有人怀疑当年谢大人的事,再查也查不及咱家这边,相爷还是省了这份功夫罢。何必一一列举咱家罪状?这些年中,真的假的,谣言事实,谁还去看真相?既早已得了恶名,这后事的真假反倒无人在意了。”
      倪从文沉默,姜华扭头闭上双眼顿了片刻,复又睁开,眸中已是由热转凉。
      窗外传来几声困鸟倦啼,吱吱喳喳声中,陪着渐趋降落的霞色。
      轻微响动中,姜华冷眼朝那幅山水屏风瞄了一眼。
      “相爷眼若明镜,这些陈谷子烂芝麻的既然都逃不过您的眼,咱家现今也没甚么可多说的。”姜华望向窗外,道。
      倪从文斜眼瞥他,道:“这些事过去就过去了,但今日重提,也是另有目的……”
      姜华看见窗外飞走的鸟,道:“相爷但说无妨。”
      倪从文也转过眼,注视着窗外的动静,道:“现今朝臣臃瘫,财□□朽,这内部的种种恶行乱象,我也看于眼中。而身为宰辅,我亦难辞其咎,奈何所怀之力有限……总管以为,这解决之策当为何?”
      姜华禁不住瞥他一眼,轻哼一声,道:“若非相爷神色认真,咱家以为相爷这话是又要重提一番当年的阉党乱政之事。”
      倪从文冷冷地弯了嘴角,道:“并无此意。”
      “现在咱家也并无朝中的实权,若是疏通疏通人脉咱家尚且能助上几分,但若是要彻底清一清朝中那些个腐化乱象——”
      姜华低首笑了声:“相爷您当不是这样痴言空想的人呐……咱家提醒您一句,可别走了您老师的老路。”
      倪从文叹答:“朝中清明气数已尽,也是当该改头换面了。”
      姜华神色一转,眼光闪烁,道:“相爷这是什么意思?”
      倪从文右手搭在了桌案上,道:“本官一直琢磨着,既然总管你有如此胆量敢开这等的禁例,也未必就要轻易了结,毕竟从前种种布置……也是颇费你一番的功夫,不是吗?”
      姜华向左略一扭头,二人静静对视半晌。
      姜华向下抿了抿唇,挤出了个似笑非笑的表情,道:“……咱家应当是明白相爷的意思了,只是不知,相爷若要如此安排……这留着咱家在上边做这顶风的稻草人,风一吹,这重量怕也压不到相爷身上,但我的身子可就断了。”
      倪从文朝他挑眉笑道:“本官想……本官的话还应当是有些分量的。”
      “是,”姜华咧开笑容,“相爷一言九鼎,功必得行。”
      倪从文眯眼定在他脸上一刻,然后起身,边道:“本官还有一件东西给总管。”
      说着,走至内屋侧柜间的一处缝隙地,从中抽了一卷东西出来。
      姜华看着他动作,轻笑道:“相爷也有名画古卷要来品鉴?”
      “正是,”倪从文将手中的卷轴递到姜华桌旁,道,“的确是好画。”
      倪从文看着姜华打开,面上总算露出了自进屋后的首次表情震波。
      “这可是伯庸也参与费了不少劲才修补完全的,”倪从文笑道,“如何?”
      姜华看完,又立即卷回原样,握于手中,许久方才缓声道:“……相爷果真好手段,咱家总算知道为何是您而非他人坐这个位子上了,当真是青出于蓝。”
      倪从文看着姜华握卷的手,然后道:“看来总管已是知道该如何做了,本官只希望……总管可不要忘了今日所言及的一切。”
      姜华轻轻挂上笑:“姜华自认可不是个不识抬举的人,相爷既有这等子的器重,起码也让咱家这个老奴才还体会到些自身用处,相爷运筹帷幄,只管安心就是。”
      “那总管今日回去,也可再好好琢磨琢磨。”倪从文从椅上起身,绛紫官服浓郁深深,正挡着门外射来的一绺光亮。
      姜华跟着起身,道:“好。”
      倪从文随他走到屋门,外面的夕阳将落,留下天际万顷赤紫霞光。
      倪从文叹道:“总管今午早来了几个时辰,果真是‘早来者得享春色’,此间归去,也不必担心夜路难行……总管好走。”
      姜华回头笑了声,紫光黯淡中意味不明,道:“早来晚来都无甚大碍,关键是要看所赴何约,相爷向来夕寐宵兴,咱家也没有不勤快的道理。既如此,就先告辞了,相爷留步罢。”
      话落,又向前迈了几步,门口候卫的张瑞躬身迎上来,接过姜华手中捧着的卷轴,抬眼间瞥见其手心中几道红痕,正怔愣间,听到上方人腻着嗓子道:“可捧好了,这可比咱家先前寻的古迹宝贵多了。”
      “是。”张瑞又弯了弯身子,答道。
      倪从文捋了把胡子,目送姜华携人离开,视线扫过天色,又转身回房。
      倪承志已从屏风出来,此刻立于一旁,肃道:“父亲果真要冒险一试吗?”
      倪从文朝他看了眼,然后道:“下去吩咐厨房早些预备晚膳。”
      倪承志不明所以,但见其父又于桌前提笔蘸墨,于是也不再多问。
      “……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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