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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2、第九二回 ...

  •   第九二回-山雨欲来风满楼,黑云压境崔嵬削
      秋意起凉,几是一夜之间,渭水两岸百姓突起怪病。胸腹胀满,圆薄若鼓,筋脉迸显于身,进食难,排泄亦难。两岸郡官被惊动,连夜派官兵缉拿隔离患病百姓,却抵挡不住蔓延势急,相同病状接连出现。
      地方官员无奈,只得将实情奏禀汾瀛朝廷。这疫病起因怪异,传播迅速,加之渭水两岸毗邻金河,多有江北因战逃亡流离的百姓临时窝居于此,太子闻报不敢耽搁,立即委派了宫内半数的太医前去诊治纠因,迁徙疫者,赈灾施粥,种种不在话下。
      这古怪疫病猖獗一月有余,黔南军众亦前来安顿东平、兰陵一带众多疾者百姓,才堪将得以暂时控制其传播之速。经一众太医奔走疗告,最终确定,这致病之因正在于渭水水质生异,至于这症状究竟属何因,却翻来覆去都难以彻查出。
      稻菽千里丰收时,恰在秋日收割农事之际忽生此患,致使广田千里耕者数寥寥。江北边患再又告急,蛮军长驱直入,依着向前胡军路线一路攻伐至雁落山,赤甲翊卫军再相迎击,胜负未知。
      也便在此时,又有人重提当初于陈仓县发现的那道赤伏符图谶,鼓吹这接连祸事乃是违背天意,因而上苍震怒,施罚所铸。山河伶仃,百姓四处求告祈安,现一听得此种说法,自是笃信无疑,轰轰烈烈地便闹到汾瀛城下,自然也又传至朝廷诸臣乃至倪相太子耳边。
      众臣噤声不敢言语,太子骑虎难下,一时间身处僵局,又将视线聚集到相府之中。
      汾瀛原系渭南边缘一僻城,只凭其依山傍水,景色秀雅,当日才被择中兴建皇家行宫。至于后来又迁都徙朝,则是因此地较之帝京略显荒僻,却有天险阻隔,哪日真行不测事便可凭借地利取一躲藏延时之用。因而这城内比不得京城繁华,但亦有贪财商客裹着家事来此重兴基业,专为一赚这达官显贵的腰间钱财。
      正在这城中一家酒楼,仗着毗近显贵宅府,多成了高官显达之人的私下庆聚之所,现下招待一对顶层贵客到访,小二领了丰厚赏钱,兴冲冲地下楼记账去。
      赵学明亲自将对面人酒盅斟满,连声笑道:“大人若是有政务,何不挑着个好时机在衙署内细商,这外头的地方到底嘈乱了些,岂不毁坏了大人的谈兴。”
      “也不是商议甚么机密要闻,褪了官袍,抛开身份随意杂谈便是,”邵潜道,“正事自然可以回去说,连日来城中动荡不休,总该抽出休息片刻。”
      “大人说的是,一味心度担忧也是无计可施。”
      赵学明身为兵部尚书,多年无进无退。早在贾允初提设置枢密院之时便被架空军政要权,而后冯儒辞官,朝内无人愿意领接,倪从文方才将这悬置的军事职权重又交归兵部统掌。虽说于实际上仍以倪从文指令为圭臬,但好歹是多年耻笑有清除处,兵部这么多年来于六部之中的尴尬局面也算有了改观。
      “今日这酒菜都是我请了,若是不够,还可叫小二来添置。”邵潜笑道。
      “……叫大人破费。”
      “我前几日得知这次突发的时疫整顿之时,兰陵那头人手不够,最后调的是黔南的兵赶奔过去……怎么不就近遣调江东的人手呢?这样一来不就绕远路了?”果然还是三句话不离政事,只是邵潜不误饮酒夹菜,状似随意。
      赵学明手中银筷一顿,未及夹上那视线之中的一块腊肉,先行就势搁下筷于一旁,缓缓笑道:“这各地的兵众统管之人不同,也不能一概依了远近评估便宜处。”
      听他言辞模糊,邵潜也没预备着放过他:“话是如此,只是江东的军属前两年私瞒赤眉义军的事一时闹得沸沸扬扬,王闯他们领了罪罚,自当竭力为朝廷办事才对。何况当初同内侍省之内纠缠事多为半遮半漏,没有极尽严究已是上头的恩典了,怎么他们还敢在危难之时给上头出难题不成?”
      “……他们是不敢,”赵学明讪笑两声,“只是该到用时也得分个主次,现在外患层起,保不齐真有个什么状况,也得备个不时之需呐。”
      邵潜晓意笑了笑,举盅饮了口酒。
      这边攀谈正兴,身后隔帐屏风之外却忽传来人声响动,似有五六人登楼结伴入座,中有人闹哄哄的,声音直传到他们这一桌:
      “那红香阁的老板可是赚银钱的好手,当初说要迁及此地,后来干脆下了本开了分阁,听说可是您特地嘱人给的恩典,将巷东那块风水宝地特地让给她了……”
      一道张扬人声再又传来:“左右也是多年的宾主,这么多年承了他家的雨露,还会计较这区区几块地盘……”
      这男声熟悉得很,邵潜同赵学明对视一眼,前者笑叹:“今日这是碰上熟人了啊……”
      若论朝中第一享乐跋扈的风流人物,还当属家负重财的袁氏嫡亲子袁立彬。
      “……大人?”赵学明以目相询。
      “无妨,既然碰上了,不如就前去一会。”邵潜从容起身,又斟满了手头酒盅,跨步欲往外行。
      赵学明无奈跟上,二人掀帘来至隔壁栏间,圆桌围坐诸人见其突然出现也是一愣。邵潜打眼略扫,除了袁立彬及其身众狐朋酒友,还有袁兴、苏定南两位汾瀛主官同户部的一众属宦坐于另一侧,显然同对面人格格不相融入,尴尬得很。
      他笑道:“方才于隔壁闻听熟客声音,进来一瞧果然是贵人,未曾想今日闲来于此吃酒还得碰上诸位,真是赶巧儿了。”
      底下小官见这二位在,连忙于下让了两个座位来,袁立彬于众人中却是淡定若常,仍旧身靠后椅背,笑道:“既是宫外闲乐,就请大人暂恕下官这失礼之罪了。”
      “不必拘礼,”邵潜也笑,“方才偶听得此间有人提及红香阁购置房楼一事,才突然想到现在这酒楼原也算得上是袁大人的家产了。只论这经财之道,当属袁大人家门精熟,提前盘下这旧楼重新修葺,可比先买了地皮再一点一点铺盖要好多了……”
      “说的是,”袁立彬道,“只是真论及这寻欢处,仍得顾念着前来花银两的恩客都是如何着想的,这酒楼到底算是一吃酒品肴的地方,一时粗观也就罢了。可那红香阁里头的营生,看着脏污,偏偏人都爱到这脏污处寻那干净癖好,明知是假的也得做个相出来。且说内中布设,自拔步床到贵妃榻,哪个不得按照上等的配置?要么为何帝京这等繁华处独它一家揽得全部春酒美人的花销银钱?自是有它的道理在……”
      邵潜颧骨上肉堆横叠,笑起来不免猥琐:“本官从前只偶去得几次,尚未晓得这里头的门道,还是袁大人细谨有心,不如改日同约一回,也叫我这不通精玩的人赏赏乐趣。”
      “大人若愿意,立彬自当奉陪,”袁立彬笑道,“估计着他们忙活来去,开张的日子也不远了,我前日瞧他们新请人着了块匾额,因是红香阁在汾瀛开的分阁,便新起了名叫‘玄侑馆’……看来这云霜姑娘也是有魄力,偏不肯把原先的招牌打出去,想来也是自信于她家的本事,到哪儿都可另起江山。”
      底下有从属接道:“大人您尚不知,那玄侑馆的人本事大着呢,听说这回特地招揽了一批胡女进来,那个个腿长高挑儿的,别是一番丰韵呢……”
      “哦?”袁立彬闻言心向,一合折扇,惊喜言笑道,“那改日可得去尝尝……这时节还能找来外族的新人可是不简单。”
      这边一众谈起了荤话便嬉闹个没完,邵潜便侧首朝袁兴道:“袁大人前些日子替姜总管张罗事宜可以劳累不少时日,现下可是时候休息几分。”
      袁兴苦笑道:“大人言笑了,眼下四处都不太平得很,近来城内又有流言动荡民心,哪里还真有心思玩乐。”
      邵潜道:“心忧全在一时,哪能整日拿这些繁琐事扰动心神。只有一言,我瞧着倪相那边迟迟没个态度出来,太子又无决断,这早晚还是得生出些是非来。”
      “说的正是此理,”袁兴道,“只是下官也不过区区小吏,得以在动乱中苟全自身已是大幸,也不敢多再搀和其他……”
      连带着一旁的赵学明也参言忧心,终于使得袁立彬一众也留神到了这边动静,下属人只觉扫兴,可这大少爷却不以为意,出言道:“在座的几位大人说到底都是自己人,当初姜华手眼通天的时候免不得我等沾光,今日好歹又等回其重出之时,料是倪相那处瞧着朝中上下都是清不干净的阉党残余,外乱正当时,也都不得计较了。可见这时运也有机遇在,赵大人也在此,赤甲军中多少兵马,还能任由胡蛮异族翻了天去,有甚么可心忧的……”
      “我倒是觉着,倪从文现下肯重新把姜华推出来,反而是有意先把他捧举到高处,”邵潜道,“猪养肥了才得宰杀……倪从文不是个乐善好施的人。”
      袁立彬未言,一边的袁兴却警醒道:“若是如大人所言,那现下,反倒是不能再同其往来了?”
      “保不准接下来会如何,”邵潜摇头叹道,“就像这渭南突发的时疫,说至便至,哪里还给他人做何准备?这疫病的蔓延速度总是要疾于那逃亡者奔逃的速度……”
      邵潜多年于朝中左右逢源,其探听风闻的本事总是精准于旁人,方得八面玲珑,从不得罪任何人事。这时候既如此说,少不得于在座几人心中压上块石头。
      赵学明当是个中旁观者,略略知晓在座余众皆是从前同内侍省交往甚密之人,自己当初职权甚微,也入不得姜华的眼。故而此时眼观鼻鼻观心,默坐在尾处不敢多言。
      邵潜见状又道:“也有可能是我近来受外头的情势所扰,心中想多了……但身居变动之时,大家日常行事多多谨慎些,总归也没有坏处。”
      其余人心思神游于外,接续吃了宴便四下回府,一时心中皆有风雨欲来之兆,不可胜言。

      近来疲惫甚重,苻璇午眠沉沉,比往日多睡了两个时辰。待其起身朝外唤人进帐时,忽听得属兵来报,又有兵众进犯于关外。
      “……什么时候的事?”苻璇蹙眉揉了揉太阳穴,年岁愈长,此时方将转醒,仍有困倦之感。
      “就在一个时辰前,巡守的族兵特地过来传报。巫马将军得了信,便直接带上人马前去应战了,”兵卒似又想起什么,补道,“来人不是燕军,是胡军。”
      “……胡人?”苻璇错愣一瞬,凤目眯睐,逐渐转醒,“是勒金遣来的?”
      “小的也纳闷,他们胡羌的乌特隆部不是归燕不参与此等事,怎么这时候又来插足此战?”
      “这有甚么难揣测的,乌特隆部带着一群缩头乌龟归顺燕廷,燕人却翻脸不认人绑了人家的公主,这时候肯定又是拿人质前去威胁他们发兵退敌呗,”刚醒的声嗓喑哑低沉,带着平日少见的脆薄。那兵卒抬头观望一眼又仓忙垂首,素闻王族中人容貌冠绝,而以先王二子璇为最盛,类若女郎。这兵卒从前多在族兵之中,少有机会面见尊主,此时心思飘远,绮念旁生,一时呆滞了许久。
      “……问你话,为何不答?”苻璇提了嗓,厉声道。
      兵卒仓皇跪地:“尊主恕罪……方才小的走神了……您要责询何事?”
      苻璇抿唇,又道:“孤王问,胡人的事怎么不去叫旁营的胡人他们自己去解决?”
      “小的过去通传了……可他们那边呼兰部的主将都随沙将军一同南下了,其余的胡兵都是推脱其责,还拿先前那假图说事,不愿来此。”
      苻璇低咒一声,难得怒意横显于面。
      兵卒跪身俯首,不敢主动出言,少顷,听得其上蛮主又道:“孤王面前回话也敢跑神,看来是远离族地久了,规矩都忘了。自己下去领十鞭,小惩为戒。”
      “……是。”
      营外乌云布空,野草荒郊,疯长的草木杂交。
      巫马孙率兵出关应战,广地漫野间,见得一众胡兵列阵整齐,心有诧怪:何时这胡人也习得燕人那套行阵之法了?
      不待细思多想,迎头马上,单骑闯立于蛮军众前。
      角号声震天,两军纵马厮混一起,乱战肇始。
      巫马孙于近处瞧见那胡军领将,赤铜覆面,束发持刀,气势凌人。顿时心生几分前去较量的兴奋之感,驭马直冲那人,凤嘴刀运力横斩,被对方赫然闪身避开。紧接着自后一击刀袭,劲速扬起他身后鬈发,中有一绺断裂散空。
      巫马孙怒目回身,二人交错其位,再起一轮过招。
      几式下来,双方皆未占得大便宜。巫马孙却于对方这身手之中察觉出些莫名而起的熟悉。
      这边晃神片刻,那胡将顿时便得拦胸一刀,他仓皇避开,仍得臂间见血。这下确定性更甚,他自幼以武才擢出众人,凡是见过的招式有触目不忘之能,何况是从前交过手的。
      “我记得你。”
      内力传声入耳,铜面胡将丝毫未受影响,身速厉急。
      对方刀式之缜密为世少有,巫马孙堪堪应付,却偏想借用同样的招法扰乱其心神。
      “当初看你见死不救,现下方知是胡兵内奸——”
      巫马孙还欲多言,只是防备对方见缝插针,一时不敢单心两用,临时止言。却不想对方闻听之后,刀法大变,顿生凌乱,不似往常。他见此状不敢妄动,一边小心应付,一边琢磨着对方漏洞。
      时不久待,论蛮力对方自不是他的对手,可此时那胡将偏生撑起全身力量尽力刺击于侧。他冷笑一声,灌力于刀,脆响一声,将对方胡刃打断了半截。随之又将刀尖对准其铜面,欲要一击破之。
      那胡将生怒,干脆弃了手上胡刀。几下翻身马背,于旋身间一脚踢上巫马孙手中器刃,借力一跃,直接自后拿匕刃刺上马腿股,蛮马受惊,前蹄高昂于空,两人双双翻马落地。
      巫马孙翻下马的一刻手力未足,胡将一掌袭来,所持凤嘴刀顷刻落地。二人徒手过招,各自不肯落了下风。
      却看此时场上胡蛮两军交战渐起高低,胡军起始阵型变化,正将蛮军军众打散拆分,后者已是力不匹及,渐起败退之势。
      哪知此时又于关内行来一路兵马,胡军细看下却是当初叛族遣境的胡羌叛族,领首两将为铁那勒部首领,亲自守关。
      胡羌多族聚居一处,本就四处相熟多年。而铁那勒部又为当初两难之时最后做决的部族,多少也是曾经拉拢交好许久的。这下忽于战场上狭路相逢,相互间都有了退却之意。
      穆藏携兵入杀阵,心中却又隐隐抵触,碍于蛮主此前威胁,此时只得硬着头皮前驱过招。
      先是启战那路胡军坚忍不了这处场景,唤其领兵头首:“……贾晟!”
      付尘听得传呼,从乱战中醒觉当下形势。
      心忖目的已得,再战只得损害自家兵力,欲得循机退兵。又瞧着对面纠缠不休的蛮将,心下狠绝,手脚并用,反扣其身,一脚踢上其心肺处。对方见势反弹,也学他使起了蛮横招式,双手扣其脖颈,一边忍下腹腰不断受袭的惨痛。
      旁边又有胡人传呼他名姓,大局在先,付尘终是不得已起心撤军,沉声丢下言语:
      “你等着我取你性命。”
      几下挥挡格击,回身上马,号令撤兵。
      巫马孙坐地喷涌一口鲜血,忆及方才面具缝隙中的血红眼底,咬牙吐字:
      “……贾、晟。”

      蛮军铩羽而归,付尘所领胡众斩敌无数,回返至山中所辟的营场,却也未见得多少喜色。
      乌云闷沉着天气,偏偏不降雨水,更显燥潮。只仿佛夏日的暑气重又回返至上空,同淋漓潮湿的水汽正展开一场殊死搏斗。
      适才牵心动念,耗损心力过量,付尘此时寻一帐角兀坐,沉目养息,一如他初进胡羌时一般,隔绝众人。
      其下多有胡人同铁那勒部的兄弟幼时一同长大,野猎纵马,即便是因立场分道扬镳,却也没想过会有一日兵戈相向。各自沉郁寡欢,一时无话。
      不知坐养多久,付尘忽觉眼前幽蔽,有人忽坐于其面前,他睁眼,看见来人,道:“何时回来的?”
      布瓦答道:“我回来的时候听说你们已经去攻蛮敌了……本来我也是打算再跟去的……”
      付尘淡淡勾唇,没出声。
      布瓦见青年这副模样,莫名有些紧张,道:“你知道……我们兄弟们都是如何想的吗?”
      “知道,”付尘道,“但我帮不上。”
      是人都有三分骨肉,他不会强求。
      这下轮到布瓦不知如何再言了,尴尬地沉默一旁,略微局促。
      付尘于他这沉默中挑眉打量了他一周,随性开口道:“该不会,是他们现下都把这责任归咎于我罢?”
      “……那倒不是,”布瓦纠结答道,“但总归是心梗难受……你又是个燕人,同你又解释不来,憋着一肚子情绪哪里能好受……”
      付尘垂眸,道:“没错,我不是胡人,于你们而言只是一局外人,你硬要同我解释也是无用,反倒适得其反。若问及我现今所行诸事,就是你们现下最为厌恶反感之事。你们可以不屑,可以鄙夷,可以谩骂,但不会改变什么。”
      布瓦再次沉默,许久后忐忑低声道:“刚刚我们那边说的话……你是不是听到了?”
      歇战之后,胡人几无言语,故而方才几棵古树外的争吵之言在山间谷地的回旋之下更为清楚,中有一声胡人言语格外响亮:“等到所有事结束,我一定要亲自去宰了这小子!说到做到!等着看罢!”
      或许旁边听言的胡人尚且顾忌着他在此,都没搭话,结果只剩下这一句孤零零的话突兀回响在山间,反而带着欲盖弥彰的嘲讽。
      付尘安抚地笑了笑:“无事,我一定好好存着这条命,届时等着他过来取。”
      布瓦一噎,瞧着青年左颊因笑意牵动而起的蜈蚣疤痕,一贯又丑又凶的,现下竟然越看越顺眼,咬唇又道:“你这……又是何必?”
      想他一个身手不错的燕人,有轻省日子不过,非要跑来勒金争一杯羹。可看来看去,他都不像是个汲汲于功名的人,也不会傻到以为胡人在攻取燕地之后真会给他什么好果子吃,怎么就偏偏要拿性命干这等事?
      付尘笑意渐散,伸手将腿边的赤铜面具拿起,已经不知碾拭多少遍的铜面光洁如新。他又扯着襟袖来回擦抹,那铜质在暮色之下泛起的淡淡血光,只不知到底是天生还是人为。
      “……于我而言,处处皆为死路,”青年意味不明地笑了笑,攥紧手中物,“我能选的,不过是死在谁手里,死前要做完甚么事、要见足甚么人。”
      布瓦半知半解,只道:“那你现在是已经想清楚了?”
      “不错。”
      付尘起身,手中的铜面重又覆戴而上,藏青深袍在布瓦面前降下一块遮天深幕。
      “去告诉他们,今夜估计有雨,提前转到山洞岩屋里待着。明日若是放晴,你们就可直接回勒金。”
      “……那你呢?”
      “蛮人主军起征燕南,不得让他们抢占先机。”
      “你哪来的兵马?……是去黔川寻狼主他们?”
      “燕人的事,的确需要我们自己了结……我有法子。”
      “……多谢你。”
      “不必言谢过早,待来日你等再身处我现今境地,怕是要后悔此言。”
      付尘笑笑,躬身提起刀鞘,转眼便隐没至葱茏深处,去时恰如来时无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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