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256、无逍遥3 ...
-
赵鸢离开国子监后,又让赵十三驾马送她去长乐坊。
长乐坊的小二见到她,忙喊来掌柜的,掌柜的惶恐道:“官老爷,我们这里的确没有住过一个叫吴逍遥的人,您再来,别人误会我们店里犯过命案,我们怎么经营?”
赵鸢睨了他一眼:“我今日不是来找吴逍遥的。”
“那您是?”
“你们可曾见过一个瘸腿书生?他的样貌方正,长了一双瑞凤眼。”
掌柜道:“我店里每天接待近百名客人,就算见过,也难以记得。”
赵鸢道:“烦请你仔细想想,若是想到了,便派人来御史台告诉我,我等着你的消息。”
她虽不是凶神恶煞,但凉薄的语气叫人不寒而栗。
回到御史台,已是下午,赵鸢回自己的书案旁整理弹劾奏章。这些奏章筛选整理后,会分门别类交给田早河,再由田早河递交给监国的李凭云。
李凭云和田早河,是权贵阶级以下的士人出生,身后站着所有权贵以下的士人,没了这些士人,朝政的公正,大邺的将来,将轰然倒塌。
赵鸢揉平自己眉心的褶皱,似乎在与多年前的自己对话,自言自语道:“让你提防着男人,你偏不信邪吧。”
散衙时,同屋的御史道:“赵御史,田中丞今夜请咱们去长乐坊吃酒,你去不去?”
赵鸢摆了摆手:“案头上的奏章还没处理完,我就不去了。”
屋中御史们离去,转瞬间,只剩赵鸢一人。
过了半个时辰,一胥吏敲门告知:“赵御史,有位姓裴的娘子求见。”
姓裴的娘子?赵鸢只认识一位姓裴的娘子,便是田早河和裴家联姻所娶的那位裴家表姑娘裴月。
“有请。”
胥吏领着裴月进来,“赵御史,下官先行告退。”
裴月摘下风帽,朝赵鸢福身:“小女见过赵御史。”
赵鸢抿唇:“你为何来找我?”
裴月道:“赵御史可曾记得,去年您在我府中,请我帮忙给表嫂稍信时,欠了我一句承诺?”
“自然记得,你可想好了?”
“嗯,我想好了。”
“你想要什么?”
“我想离开田家,要一间自己的院子,让我能种许多花草。”
赵鸢道:“我堂弟在长安有几间私宅,我可以帮你寻一间。”
“多谢赵御史,此次前来,我还有一事。”
“请说。”
“我要举报田中丞。”
赵鸢面上波澜不惊,似乎已经料到了裴月的用意,可她说的话,却让赵鸢怒不可遏。
“半月前,我去田中丞书房,无意中看到了他正在写弹劾赵相的奏章。”
那些弹劾父亲的奏章,竟是田早河所为?
赵鸢扔下奏章,面色冷峻地起身,大步流星向外走去,裴月追在后面:“你要记得承诺我的事!一定要能种很多花草!”
赵鸢回她:“我记得。”
她走向差役房,夜班的差役刚刚上岗,瞧她气势冲冲,带头的差役问候道:“赵御史还没走?”
赵鸢道:“随我去长乐坊抓人。”
“赵御史可有丞相或是田中丞的公文?”
赵鸢拿出李凭云的喻令:“丞相喻令在此,无需中丞批准。”
差役们整装待发,随赵鸢前往长乐坊。
长乐坊正是热闹的时辰,今日来了一群文人,占了大半个长乐坊,掌柜的亲自给他们送酒。
“这是我母亲新酿的米酒,浊酒不易醉人,但口味清甜,请各位品尝。”
“多谢。”
这名说着“多谢”的男子,坐在上位,想必是一位贵人,掌柜朝他看去,忽然愣住。
方正脸,瑞凤眼,身旁还放着一根拐。
他拿酒的手一颤,酒洒了出来,他忙道:“瞧我这不小心的,今日的酒我请了,我去拿一坛新酒!”
长乐坊掌柜回到柜台,慌忙唤来小二,道:“快去御史台禀报赵御史,那个瘸腿书生来店里了。”
小二得了吩咐,转身就要溜走,却正对上一波来势汹汹的人。
“赵...赵御史?我正要奉我们掌柜的之命,去找你呢...”
赵鸢厉声道:“御史中丞田早河,涉滥用职权亏空国库、诬陷朝廷命官之嫌,现本官奉丞相喻令,将其逮捕缉拿。”
今夜大半个御史台都汇聚在长乐坊里,赵鸢这一出,让御史台措手不防。监察御史们和差吏都以为自己听错,慌张地看向田早河。
田早河盘腿而坐,双手放在膝头,从容道:“赵御史既然有丞相喻令,当然有权问罪与我,只是不知赵御史,可有证据?”
赵鸢看向他:“国子监的账簿,与田夫人的证词,可足矣?”
田早河露出一个和煦的笑容,“可否等我喝完掌柜送的米酒?”
赵鸢道:“当然。”
她走向田早河他们的长桌,其它的御史纷纷为她让路,赵鸢坐在长桌末端,与田早河隔席想忘。
“今夜田兄的酒,我请了。”
掌柜端来酒,给赵鸢和田早河依次斟上。
赵鸢隔空与他碰杯:“田兄,喝了这碗酒,你我前缘散尽,我将依律执法,直到此案水落石出。”
田早河道:“赵兄请的酒,向来难得,我先多谢赵兄了。”
...
李凭云二拜相,公务一缠身,回府的时辰就变晚了。
他批完奏章,活动了下左腕,正欲扶案而起,主簿匆匆来报:“李相,来急事了!”
再晚回去些,怀义就该睡了。李凭云心中颇有不耐烦,却仍是淡然问道:“是哪部的事?”
“御史台赵御史,拿着您的喻令,抓了御史台的田中丞,田中丞被送往了大理寺待审。御史大夫拿捏不了此案,请您出面处置。”
李凭云心头一震,匆忙起身:“备车去御史台!”
李凭云坐轿子到御史台,天色已是深渊般的黑不见底,御史台只有零星几间屋子点着灯。
“赵御史,丞相来了。”
李凭云匆忙进屋,赵鸢已摆好恭敬的姿势迎他。
“下官参见丞相。”
屋中只剩他们,她依然一副秉公的模样,面容冰冷无情。
李凭云沉声道:“你抓错人了。”
赵鸢道:“律法和执法之人,应只认证据,不认上官的话。”
“田兄为人如何,你当清楚。”
“我不清楚。父亲去后,这世间已无我能信任之人。除非有人能证明亏空国库与诬陷我父亲,不是田兄做的,否则,总有人要为被盗的银子,为冤死的陈国公负责。”
“你知道,不是他做的。”
赵鸢淡然道:“李大人,你与田兄为莫逆之交,恐牵连到你,我已搬去了从前的宅子里,这会儿怀义应当也过去了。在真相大白之前,你还是不要见怀义为好。”
听闻赵鸢所说,李凭云恍然大悟。她心中早有怀疑,只是在等证据罢了。
他笑了笑,眼底一片深寒:“赵大人深思熟虑。”
“下官只是一名七品御史,不敢当丞相的‘大人’二字。”
李凭云拂袖而去,赵鸢默默回到案前,书写未完的奏章。
出了御史台,不远处就是尚书省。李凭云前往刑部诏狱,田早河刚被关押不久,囚服还未来得及换。
“李兄?”
李凭云支走其他人,疾步上前:“为何要这么做?”
“我犯了滔天大罪,赵兄依律抓我,天经地义,何来为何?”
“她不可能查到你身上。”
“她查到了国子监,必然会查到我身上,不过是时间的问题。”
“若你不伪造弹劾奏章诬陷她父亲,以她的仁心,就算查到你头上,也不会抓你入狱。”
“李兄,快到酷暑了,你们就不要再奔波劳碌了,就让一切,到此为止吧。”田早河兀自笑了笑,似乎很满意自己的行为。
“那你的妻儿呢?”
“我已和裴月和离,至于小甜菜母子,又赵兄在,我能放心。”
在一阵死寂的沉默后,李凭云忽隐忍怒火问道:“我的罪过,凭什么你来顶?”
“若往复杂了说,你是能写《太宁新法》的状元郎,而我今日所得到的一切,不过是借了你的光。虽难说你我的性命孰轻孰重,可只有你才能带领天下文士走向大道之世。往简单了说...”
田早河忽然起身,朝李凭云做了一记长揖:“士为知己者死。”
“好一个士为知己者死...”李凭云冷笑着,“可我从来不是士人,我李凭云只是一个欺世盗名的骗子。”
田早河心道,自己终于算赢了李凭云一回,他嘱咐道:“以后别再骗赵兄了,她是个好官,更是个好人,再骗她,可无人替你顶罪了。”
李凭云向后退了两步,在他茫然的目光里,闪过高程、冯洛、六子等人的身影,最后,他的视线定格在了田早河身上:“你们不是要我活下去,而是要让我连死后都不得安宁。”
“李兄,生非人之所愿,但死乃我们之愿。我们从不是为你而死,而是为了追逐我们心中的大道之世,甘愿牺牲。”
李凭云很快恢复了笃信,他少有迷失的时刻,是幸,亦是不幸。
“赵鸢知道我才是幕后之人,可她清楚以自己之力,尚无法将我问罪,且就算我认了罪,陛下尚小,为了社稷,各部尚书们也会保住我,所以她会用强硬的手腕来对付你,让世人皆知国库被盗,用世人的意志来抵抗朝廷的权力。你只需拖着她,我自有办法说服她。”
田早河无奈一笑,李凭云,真真是个痴人。
正因他足够痴,他们才能有如此之大的成就,却也因他足够痴,他们才会走到这一步。
“李兄,一个有仁有义,有勇有谋,为你蹉跎了十年光景的女人,你怎舍得骗她。”
李凭云苦笑,是他想骗她么?
他不过是想和她长长久久,想让所有人都如愿,他有错么?
错也不过错在他算的还不够长远罢了。
...
赵鸢回去后,怀义已经睡了,乳母说:“这孩子只要吃饱睡足,从来不哭不闹,长大后一定心宽多福。”
赵鸢在怀义身旁陪到后半夜,两名御史台的差吏忽然敲门来报:“赵御史,不好了,田中丞的夫人带着孩子跪在御史台外,说见不到你就不走,我们担心明日御史大夫得知了此事向弟兄们问罪,只好连夜来请你定夺。”
赵鸢道:“你们转给给她,我的职责在于查举,证据已递交刑部和大理寺,审案是刑部和大理寺之责,她就算跪到天荒地老,我也帮不了她。”
田早河因盗国库被抓的这夜,长安暗潮涌动,除了李怀义,没人睡得安稳。
御史台的差吏前脚刚走,赵鸢家门又响了。
赵十三烦躁地开门:“敲敲敲,大半夜不睡觉敲人家门,不怕折寿么?”
赵鸢料到今夜不会太平,但也没想到这敲门声会接二连三响起。
她吩咐赵十三:“开了门脾气好点儿,今晚大伙都不容易。”
赵十三开了门,这回来的是一个碧眼胡人。
“此处可是赵御史的家?我是沮渠公主的陪嫁侍从,公主请您一早儿在安华门外相见。”
赵十三一听是沮渠派来的人,立马变了脸色:“她害死了宜文,还敢见我们赵大人?”
赵鸢对赵十三摆手:“他只是来送信,莫要为难人家。”
她沉思片刻,对碧眼胡人道:“告诉裴夫人,天亮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