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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第5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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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稀释的蓝墨水,渐渐将天空洇成灰蒙蒙的绸子。
我们宿舍一行人扛着那面红漆大鼓,再次来到实验楼的外廊,平时来的人少,这些天成了各班争相抢占的排练宝地。
每层楼都传来隐约的歌声、器乐声、舞步声。
“周酌,音乐!”遇星朝我挥手。
我掏出手机,点亮屏幕。
熟悉的鼓点从扬声器里迸发而出,铿锵有力。
鼓声一响,他们就动了起来。两人舞动狮头,一人执狮尾,分两头狮子,还有几人(不是我们宿舍的同学)在旁边敲着真鼓配合音乐节奏。
我和邓琰没有直接参与表演,只是在一旁帮忙放音乐、纠正动作。
看着他们默契的配合,狮头时而俏皮眨眼,时而威武昂首,我忍不住扬起嘴角。
“这绝对是去炸场子的。”邓琰在我耳边低声说,眼里闪着光。
我正要点头,一个冰冷的声音劈过来,敲碎了热烈的鼓点:
“谁允许你们在这里用手机?”
所有人瞬间僵住。
我下意识把手机往身后藏,但已经晚了。政教处的王主任正气冲冲地从电梯间走出来。
“我问你,用的什么设备播放音乐?”他步步逼近说。
我张了张嘴,却发不出声音。
“主任,这手机是问班主任借的!”遇星一个箭步迎上主任的怒容,隔开了我和主任。“我们排练需要,班主任特批的。”
主任冷笑一声,一副不耐烦的样子:“楼下刚缴了两部手机,都说是班主任借的。”
他的目光越过遇星重新锁定我,“你们当学校的规定是摆设吗?”
说实话?那我就会像之前那些因私藏手机而被公开通报批评的同学一样,成为升旗仪式上被“警示教育”的代表。
说谎吗?他一定会当场打电话给班主任核实,谎言会被戳穿,罪加一等。
遇星还在竭力辩解,说我们排练多么认真,节目对班级多么重要。但主任只是面无表情地看着我,等待我的回答。
夜色更深,实验楼的灯光次第亮起,把我们的影子拉得很长,更显无助。远处,其他楼层的排练声不知何时都安静了下来,似乎都表演完散去了。
“主任,”我的声音有些发颤,“这部手机……”
话到嘴边,又卡住了。我看见邓琰悄悄对我摇头。
我想起昨天班主任确实和遇星说过需要排练音乐的可以去找她登记借用多媒体设备。可我直接用了自己之前就带来的的手机。
“这部手机,”我重新开口,“音乐文件是昨天在班主任电脑上拷贝的,她同意我们使用的。”
班主任确实同意了使用音乐,可是没同意我用手机播放。
主任的眉头皱得更深了。他看看我,又看看其他队员。
这时,遇星突然开口:“主任,要不我们现在就给班主任打电话?”
我顿时大脑宕机。他这是要干什么?这不是自投罗网吗?我只是想赌主任不解其中的逻辑糊弄过去,他难道以为班主任会庇护我们站在我们这边吗?
主任沉吟片刻,掏出了手机。
“陆老师吗?我是王主任。你们班这几个学生说……”
就在主任通电话的时候,遇星低语说:“现在就等班主任要怎么说了。”
遇星只是在赌班主任会站在我们这边。
王主任挂断电话时,表情依然严肃,但语气稍微缓和了些:“陆老师说确实有学生去她那里拿手机表演。但是,”他盯着我,“手机现在关机,不准再打开,晚上交给你们班主任保管,天都黑了,你们得去洗澡吃饭。”
我如释重负,又心有余悸,乖乖长按关机。
这边的危机解除,但是我还需要和班主任解释私带手机的这件事。
我极少与班主任正面交流,甚至不清楚班主任的性格。
但晚上她的话语,虽然以正面交流方式试图把道理字字句句敲打进我心里,我却负载不动这些重量。
我自认为能量极低,平时靠着无数心理建设和支撑活着,但凡经事后便疲累不堪。我几乎扛不起自己的重量,只剩自责与自卑压在头顶,压弯脖颈,压低一切缩小身形,似乎本能地在逃遁。
但犯事的就是我,不是别人,是我本人。
班主任袒护了我这一次,不对,她真的是在袒护我吗?
缓缓扣出的这个疑问,自然也不可能得到任何回答。
但我想,如果是我那熟悉的初中班主任,他袒护的就会多一点,甚至不杂含别的成分。但初中时我从来也没有犯过错,在他面前是最乖的孩子。
如果此刻换作是他在我面前,教育我,会不会也用这般审判的目光,他心里会不会很难受,他信任的乖学生竟这般轻易违纪,为什么就和从前不一样了。
我为什么就跟从前不一样了?
我向老师请假回家了。
没有给她理由,她提出的询问都被我以沉默的方式带过了。我和爸爸通了电话后,便打算回班里收拾东西。
班里的安静,就像我的抗拒。这个重点班,是努力与天分的集聚,而我却使这个班掺了水。刚刚坐下,同桌就凑近我私聊,我并没有告知别人我内心情绪的念头,我也极少告知别人。对徐凛淮和李烬黎他们俩处得比较交心的朋友也如此,他们对我很好,但我并没有把所有心思都揭开给他们看,好像布层下就是我的伤疤,我可以承认它们已愈合,但始终无法坦然露出给别人看。
同桌得知我心情不好,又要回家,便觉着没劲,自顾自埋头写作业了。
收好作业,我却有些空落落的,不知为什么即将回家却不迎合我此刻的心境。
我想起和同桌说我请假时他问我的话:“外面这么冷你还要回家”,还有那句“你怎么回去啊”,竟开始怀疑我是在可怜我自己时产生的影像,在对我不懈地追问。
我在临走时与钟酩对上视线,似乎是意料之中的事,我又感觉到其他的舍友们也在看我,那感觉真实,我无法忽视。
路经教室走廊的窗口,我目送光线铺满白炽灯的教室在我身后离开。
我注定是要一个人回去了,走夜路,那条县城老街道萧条,一个人,又不知依靠自己平稳不犯错,怎么不慎掉进今天的窘迫。
我不希望有别人能体谅我的处境,不希望有人能感同身受,这回事本就是错误的。
但钟酩却在我身后叫住我了。
我已经走出教学楼外,到了校园绿化道的鹅卵石小路,我是冷的,但看起来钟酩更哆嗦,他穿得比我还少,我替他感到一阵寒意,我们在风中颤栗。
“你不舒服吗?为什么今晚请假啊?”
“有一点吧,不是很舒服,”我吸了吸鼻子,试着让感冒的鼻音消失,“你呢,你为什么出来了?穿得还这么少……”
他的一只手搭在我的书包肩带上,另一只却在捏/弄裤腿。“我写不来数学,特别烦,刚好想出来逛逛了,我就勉为其难送你到校门吧——其实真的怪冷的。”
“那好哇,其实都差不多,我写不出数学也烦。”
我们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走着,不经觉就到了校门口。
“这么快就到门口了?哎呦我这腿走得有点太快了。”
校门口值班室的灯光透出来,有一些迷离,有一些不知所向。
“嘿,你怎么回去啊,你家长来接你了没有?”
我试着往校外的门坪和马路看去,似乎真的在寻找我爸爸的摩托,但我已经答应好爸爸不麻烦他,我自己走回去了。
“我看到我家长了,走了喔!”
钟酩在我出校门后还观望着,我变得尴尬起来,开始找路灯,找到了又开始往路过的车靠,但那些车都飞速跑开了。他像商店里站立的模特,静静看着玻璃橱窗外的车走、人徘徊。
我不想再耽误回家时间了,于是朝河堤桥头方向直接走远,不再看钟酩。
我这一回家竟产生了不少厌学情绪,但是经常刷视频、偶尔刷刷题,在家两天就过去了。
今天是校运会开幕的日子。原想不去参加班的过场,但突然想想我们宿舍那几个傻帽天天排练的节目会惊艳亮相,我的心柔软了起来,朝阳也似乎暖融了蜜橘色的糖,铺满远方天际线。冷了四天,天知道我们今天要上场表演,所以把好天气带来了,不吹冷酷的风,不抓浓密的阴云过来——今天风和日丽。
到班里集中,还没进班就看见徐凛淮在拉着我们班的别的男生在聊天。我朝他打了个招呼,他就把我拉了去,私语说:“你还要回来!?今天都校运会了,我们都以为你还是不回来!”他说这话是为了出气,有点怒意挂在他的眉梢,但他却还是笑着的。
我反驳道:“我病还没好呢,你吵得我耳朵嗡嗡嗡。”
他瞥了我一眼,责怪道:“病了病了,怎么没病死你?还说呢,我们不比你辛苦吗,你都还在家闲的没事干。邓琰也回家啊,他都还给我们送吃的,你再看看你。”
这时,遇星从班后门出来朝凛淮招手,“徐凛淮你回宿舍把衣服搬过来!”
未见钟酩却先闻其声:“哎呦徐凛淮这小身板的,我还是去帮忙搬吧。还有别的什么东西……”他从遇星的后面走出,到教室与外走廊的光影边界,也看到我了。
“那你就快点跟上!”徐凛淮说这话时我已经被他带着走出几步开外,他推着我的背往前走。
“诶诶诶,我又没有被安排搬东西,你干嘛?”
徐凛淮:“宿舍里面还有好吃的,有水果和糕饼,你去不去?”
我:有好吃的在等着我,一起搬也不是不行。
我和徐凛淮走在前头,钟酩在后面跟着。徐凛淮时不时回头怨一下钟酩白长了大长腿走路慢吞吞,但主要还是在跟我谈笑风生。我有些忽略了后面有个钟酩,全把注意力放在接下来的吃食上——我从家里匆匆赶过来,还没解决早餐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