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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5、消我情肠(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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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月桂花开,新蝉两三声。
自从群妖袭击沈宅,转眼已过去一个月,庭院中的桂花开了,飘香一片。扫雪期待了一个月,盼着桂花开,此时却开心不起来。
原因无他,只因那一日妖物袭击之后,谢孤峤就不见了。
那一天,冶鸟闯入屋中,佛珠微光竟然治不住它,它的羽翼卷动狂风,她和逢月被拍在墙上晕了过去,也不知道后来发生了什么,醒来只见房中狼藉一片,到处都是妖物肆虐过的痕迹。
院子里火烧、刀劈的痕迹处处,从那些交错的痕迹里,可以想见这里经历了一场怎样激烈的大战。
所以是大师一人拦住了那些妖物吗?
这间梨花小院在交战中得以保全,也多亏了大师佛光庇护吧?
不知大师是否受伤,这些日子不露面,他是不是养伤去了?
种种猜测,没有答案。
万幸的是,小姐没有受伤,妖物也退走了。
可是,大师不见了。
她们去了竹林小屋好多次,那里失了主人,只有灰尘日日堆积。
自从那天大师消失之后,小姐就郁郁不快,别说逢月,就连她都看出来,小姐有心事。
每当问起小姐那日发生了什么,她却只是闭口不言。
她从街上买来新鲜的桂花酒,本来是想讨小姐欢心的,小姐却关起房门,把自己困在房中,一个人喝起闷酒来了。
扫雪蹲在门外,心情难免郁闷。
“逢月,你说大师到底去哪了呢?”
逢月哪里知道。
扫雪经不住胡思乱想:“大师和那么多妖物搏斗,就算他佛法高深,也不可能不受伤,他受了重伤离开……他不会死了吧?!”
“怎么可能?”逢月挖空心思安慰她,“大师那样的高人,来去无踪,他要是想走,谁能留得住他呢?他是世外高人,在咱们这留了这么多时日,时候到了自然就离开了。”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
房中的沈云烟听了逢月的话,越想越是有理,说到底,她和谢孤峤算什么关系呢?什么也不是。
他不过是一个路人,一个过客罢了。
时候到了,他要离开,自己也没有任何理由留下他。
可是他怎么能说走就走呢?
他怎么能……
她一手握着酒壶,一手端着酒杯,给自己倒了一杯酒,仰头一饮而尽。
酒入愁肠,备添苦闷。
他离开,是因为她做了不该做的事,是因为……那个吻吗?
当时冶鸟冲入房中,打晕了逢月和扫雪,也激发了她的杀性,她杀了冶鸟,然后谢孤峤闯了进来。
这一次她发病,不仅没有忘记,甚至连细节都记得清清楚楚。
她记得自己怎么把鸟妖的血涂在他脸上,怎么把他压倒在书桌上,怎么吻了他。
当时她的脑子一团浆糊,只是觉得眼前的男人很可口,他的神情很冷静,幽黑眼眸倒影着她的癫狂,他淡薄的唇很适合亲吻……
这个念头一起,她就吻了下去。
那是一个带着血与欲的吻。
她狠狠吻着他,饱尝他的唇上凉薄滋味。
渐渐地她尝到了血,她的牙齿磕破了他的唇,她轻轻舔舐那颗血珠,再度吻了下去——
沈云烟脑中乱成一团,酒杯重重砸在了桌上。
她都做了些什么啊?
她怎么能吻一个和尚呢?
哪怕他只是疑似是个和尚,她觉得自己罪过大了,那个吻肯定得罪了他,所以他才走的吧?
几杯酒下肚,她混沌的脑子,又升起一股新的念头来。
如果他不愿意,当时他为什么不推开自己呢?
他不仅不推开,还很配合……
所以他可能不是因为那个吻走的,而是因为目睹了自己的疯态?
她发了疯病的模样,很吓人吧?
这样一想,她又有些来气。
“说什么‘高兴也好,难过也好,都要让我知道’,说什么‘不必顾忌’,话说得好听,原来都是骗人的!”
她把酒壶推到在桌上,看着汩汩酒液流出,嘀咕道:“谢孤峤,死骗子。”
这时,她眼前跃过一抹明黄。
黄色的小人骑着纸马来到了她面前。
庆忌!
沈云烟醉意顿时去了七分,她从小小的人儿手中接过了一张纸条。
这是什么?
是谢孤峤给她送来的消息吗?
她呼吸急促,平复了一会儿,才打开了纸条。
纸上只有龙飞凤舞一行字迹“我在夜阑河岸”。
什么意思?
他是在告诉她,他去哪里了吗?
那不是人妖分界吗,他去那里干什么?
夜阑河岸,朔风吹拂。
谢孤峤守在荒无人迹的河岸边已经一个月了。那一日,那个绵长的吻之后,撩得人气息紊乱的沈小姐很不负责任的在他怀中晕了过去。
他还能怎么办呢?
只好安置了沈云烟和两个丫环,追着赤霏到了夜阑河岸。
赤霏见冶鸟一去不回,便知这次行动失败得彻底,为了一击得手,他特意选在天地邪浊之气最重的七月十五这一日动手,没想到碰上谢孤峤这个变数,而且沈云烟的血也能伤害妖……
看来想要带走沈云烟并不容易,他需要重新谋划。
有夜阑城众妖掩护,谢孤峤又来迟一步,赤霏逃遁回夜阑河南岸,回妖城休养去了。
他追之不及,正准备回去,却被人拦住了。
前方佛光湛湛,一念禅师的化身虚影浮现在半空中。
他有些讶异,“老和尚?”
跨越千里,一念禅师的化身若隐若现:“夜阑城群妖异动,我来看个究竟。”
他望着远天,“看方向,他们从青岩城而回,是被你赶回来的?”
谢孤峤点了点头。
老和尚炯炯目光落在他身上,“群妖出动,却是为何?”
“不知。”
“那沈云烟,可有何特殊之处?”
“没有。”
他摆明了言语敷衍,老和尚竟不追问,沉吟道:“这样啊……”他想了想道:“接下来一段时日,妖界恐不太平,你守在此地,不要放一只妖过夜阑河。”
谢孤峤刚想说凭什么,一念禅师说道,“守住人界安宁,就能护住你想保护之人。寂渊,度一人,与度众生,亦无分别。”
老和尚消失了,谢孤峤留了下来。
他认为老和尚说得有道理,只要他守住夜阑河,不放一只大妖过河,沈云烟就不会有危险,那些在人界蹦跶的小妖,佛珠就足以震慑它们了。
而且,他也需要好好想一想,那个吻到底代表着什么……
这些日子,他只要一闭上眼睛就想起那个吻,他的心乱了。
他的心从未乱过。
他念念不忘,睁开眼睛闭上眼睛全是沈云烟。
有时是她在自己前面巧笑倩兮。
有时是她在佛像前虔诚一拜。
最忘不了的,还是她俯身吻住自己,深深情动的模样。
可他又觉得,当时的沈云烟意识已经狂乱,她那样做,可能不是出于本意,他又为何要因为这无意之举乱了心呢?
思绪纷乱,一个月转眼就过,有一天他百无聊赖,无意间把庆忌招了出来,他忽然想到——他可以给沈云烟传信啊。
可写些什么呢?问她过得如何,问她还记得那个吻吗?思来想去,落笔时却变成了一句“我在夜阑河岸”,其实他也不知道自己想表达什么。
庆忌往返千里不出一日,天色渐沉,他无聊在河岸边玩着草梗的时候,骑着马的小人就出现在了自己面前。
它带回了一张叠好的,散发着幽幽香气的纸条。
意识到云烟给他回信了,他的心跳骤然快了几拍,飞速打开了那张纸条——
“君可安好?”
是他熟悉的娟秀字迹,她问自己可好,是自己这么久没有消息,让她担心了么?
一想到她在担心自己,谢孤峤隐隐有些开心,可她只字不提那个吻的事,又让他觉得,她是不是把这件事给忘了?
他提笔想问,可笔有自己的想法,等沈云烟第二天收到纸条时,上面用狂草写着一行字“一切安好”。
她盯着恰正如其人的嚣狂字迹,哭笑不得。
不过得知他安好的消息,比什么都重要,听说他去夜阑河守护人界安宁,沈云烟也原谅了他不告而别的事。
她的心情终于拨云见日,笑容也回到了脸上。
这一整天,两个丫环见到小姐时,她都是笑着的。
看到蝴蝶落在花瓣,她在笑。
见到秋风吹落枯叶,她也在笑。
哪怕是扫雪打碎了她心爱的一只梨花瓷盏,她也笑笑不介意。
往后的日子,有庆忌两地奔波,为两人传着书信,两人聊得话题越来越多,一张纸条渐渐写不下全部内容,有时会变成两三页的书信。
不过这仅限于沈云烟来信的内容,她热衷于跟他说起生活中的每一件琐事,譬如东厢的海棠花开得正好,檐下的鸟儿生了雏鸟,街上买来的鱼肉格外鲜美……
而谢大师大部分时间的回复都是“嗯”“好”。
这倒不是出于敷衍,而是他们两人正好相反,沈云烟平时话不多,一写起信来就滔滔不绝,谢孤峤平时说话百无禁忌,一旦付诸纸笔,就仿佛换了个闷骚人格,再加上他天天在夜阑河畔吃灰,日子过得乏善可陈,又不像她能于平凡生活中发现乐趣,所以实在没什么可以在信中分享给她的。
好在沈云烟并不介意,有他的消息,她就很开心了。
鸿雁往来中,两个人都默契的没有再提起,那个浓烈而深刻的吻,仿佛被双方刻意淡忘了。
这一天,沈云烟照例收到他的信,这一次难得写了一句完整的话,“河边风很大”。
河边风很大,是什么意思?
她想不明白。
刚准备把纸条收进盒中,发现这张巴掌大的纸条上有着一处折角,展开一看,折角处写着三个字——想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