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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他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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陨石降落在地面,砸出了一个巨大的坑。我站在坑边往里看,看见了蜷缩在坑底的男人。
他衣衫凌乱,银色的头发沾上了灰尘,双眼紧闭,手里还攥着一柄长剑,有血正从他的指缝中流出,渗进了地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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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到星降森林的原因很简单——王的指令。
菲洛斯星逐光骑士团初见雏形,王对此甚为满意,每隔几天便会排出小分队在菲罗斯星各地巡逻,美其名曰:保障国家的安全,彰显骑士团的风采。
这借口实在很好。国家坐落于菲罗斯星最危险的森林边缘,是流浪体们最喜爱的养料来源地,也是危险最频发的地区之一。
有危险就会有勇士,而勇士会直面所有危险,披荆斩棘,无所不往,至死方休。就像师傅那样。记得在师傅葬礼那天,国王特地换上一身素白衣衫,顶着华光璀璨的王冠,说着虚与委蛇的悼词。
是的,我并不尊敬我们的王。
原因也很简单,我亲眼见证了他是如何杀死我的师傅,又是如何将自己撇地干干净净,只让所有人都觉得那只是一次意外。
所有的真相都随着师傅的死而被掩埋干净,我十分明白,就算某天将曾发生的那些过往公开示众,他们也只会觉得我疯了,会觉得我伤天害理。
毕竟那位道貌岸然的国王是他们最伟大的君主,伟大到为了菲罗斯永存亲手杀了自己的亲生儿子,并将他葬在城郊,甚至没有将坟冢迁入王陵。
我觉得他冷血,觉得他残酷,觉得他自私自利,也觉得他并不适合做一个国家的王。但百姓们似乎并不这么想,这位王实在将国家治理地很好,风调雨顺,百姓安康。
所有的罪恶都被他藏在伪善的外表之下,他依旧会给每一位骑士授礼,依旧会为我们佩戴勋章。沾染着血腥味的勋章被妥善地挂在我的胸前,好像一块沉甸甸的墓碑,上面篆刻着无人能见的文字,每一笔都由血液书写。
但我不能说,只因时机未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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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夜后的星降森林透出丝丝寒意,月亮凉凉地挂在天上,晚风萧瑟,鹧鸪的鸣叫从森林传出,随着晚风钻进了我的耳朵。
这样的氛围实在有些瘆人,流浪体依旧潜伏在不知名的角落,不知何时便会突然爆起。重剑被放在我伸手就能够到的地方,随着休息时间的增加,方才被消耗的体力正缓缓回复。
手里架着烤了一半,香气四溢的兔子,我一边环顾四周,一边期待着晚餐能熟得更快一些。
今夜万里无云,天上零零散散挂着几颗或远或近的星星。月亮倒是没有露头,不知道去了哪里度假。如果忽略背景音乐,这样的场景其实很安逸,就像一场一个人随心所欲的旅行,自在潇洒。
兀自如此出着神,我将刚刚烤好还在冒着热气的兔子一点点撕碎,搁在盘子里,准备给它们撒上来之前专门带上的蘸料。
兔子肉很香,肉质也很不错,我苦中作乐吃了不少,热腾腾的伙食下肚,寒夜似乎也没有那么冷。一边吃饭一边盘算着接下来要做什么,无端地,我又想起了师傅。
从前我们一同外出,总是师傅贴心照顾我的饮食起居,除了他实在不便插手的那些方面。他是我最亲近的人,在某些时候,我将他当做我的父亲,我相信他也将我当成他的女儿。
至于师傅的死因。他死于绞刑。没有人知道国王为什么要绞死他,一个为王国做出了巨大贡献的人最终被曝尸荒野,我在月上中天时找到了他的尸首,和许许多多重罪之身一样,连最后的安身之地也没有。
那天也是像今天这样的天气,鹧鸪低鸣,而我满手泥土地瘫坐在无数没有坟冢的死尸面前,脑袋一片空荡,眼睛不知道该看向哪里。
那时候正值夏天,空气里弥漫着腐朽的气息,气流涌动,那些味道附着在我的身上,很难闻。我低头看着师傅布满尘土的脸,突然就卸了全身的力气:
那双总是温柔注视我的眼睛再不会睁开,皱纹里夹杂着尘土,斑驳的面容上满是污脏。他的衣裳已经被兀鹫撕碎,胸膛淌着血,空荡荡的。
我看着,心像是痛的,又像是已经没有了知觉。眼泪不知是从何时开始滑落的,氤氲间我看见地上干涸的血迹逐渐被我的眼泪沾湿,一点一滴,晕开了一层层光圈,就像师傅的evol一样……
摇了摇脑袋,那些回忆被我重新扔进了脑海深处。手中的食物残渣被丢进备好的垃圾袋,我站起身,从无限延伸袋里拿出帐篷,又熟练地将它搭建,逐渐变成能够容纳我的样子。
取代帐篷进入袋子的是我的重剑,那东西实在太占位置,并不适合出现在我的小窝里,也并不是野外休息时必备的装备。做好这一切,我站在帐篷边拍干净了手,满意地点了点头。
异象就是在这时候出现,一瞬间使我的大脑清醒,困意被我抛诸脑后。
抬起头,我朝那处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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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先亮起来的是天边那朵云。刺眼的白光几乎是转眼便抵达了我的面前,我闭上了眼睛。预想中的灼痛并未出现,再次睁开眼时,我看见了一颗流星。
那东西应该是叫流星,或者是彗星,又或者是陨石。
从前在阿斯翠亚,我总是喜欢往天文馆里钻,手里捧着那些大部头著作,一字一句,读得津津有味。那些学者的文字是我的精神食粮,我会因为那些文字欣喜,也会因为那些文字哀伤。
只是菲罗斯鲜少有晴朗的夜,我也很少能看见那些让我倾倒的美景。满天星辰都未曾见到过,更妄论此时此刻正出现在我面前的这一幕。
我目不转睛地盯着那刻拖着长尾的星星,见证着它的到来,又见证它掠过星降森林的一角,直直砸进了树林东南那块久无人去的空地。
烈焰般的强光在那一瞬间亮起,几乎染透了半边夜空。我没忍住再次遮住眼睛,直到面前的光逐渐熄灭。出于好奇,我朝那个方向抬起脚,深深浅浅地往森林另一头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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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一个很大的陨石坑,由于刚刚形成,大坑周围尘土飞扬,飘飘洒洒的细碎灰尘像是被抛至高空中的亮片,以庆典欢迎新星的到来。
我站在不远处看着,感觉这样的庆典似乎少了点什么。华丽的装饰,空大的舞台,孑然一身的观众,外加上漫天星辰的点缀。万事俱备,只欠那位该登台表演的主角。
我站在原地等了许久,主角并未如我想象中那般出场。飘扬的亮片逐渐沉寂,一场无人表演的演出落下了帷幕。我抬起脚步往那里走过去,见到了那个人。
他衣衫凌乱,银色的头发沾上了灰尘,双眼紧闭,手里还攥着一柄长剑,有血正从他的指缝中流出,渗进了地底。他穿着一套休闲常服,是我没见过的样子。在尘土与血迹的装点下,那件衣服有些脏了,却依旧露出淡黄色的一角。
我沿着巨坑转了一圈,最终停在了他的脸正对着那一面。我想,我该怎样形容这样一张面庞?那是很好看的一张脸,皮肤是那种温润的白,鼻梁高挺,眼睫簌簌。仔细瞧去,我还能看见他睫毛微颤,应是因为受了伤,连呼吸都带上了疼。
飘落的灰也落了些在他的脸上,像是白玉蒙尘。我看着这一幕,深深地皱起了眉头:他从哪里来?他又要到哪里去?
菲罗斯星系广袤无垠,菲罗斯星只是其中很小的一颗。书上说,菲罗斯星系由菲罗斯的王命名,包含了所有菲罗斯星人发现的各类星体。
恒星,行星,彗星,诸如此类。那些星星,有些已被探索,有些却才被发现。专家们用代号给它们命名,从a—1一直到b—619。
我不很明白命名那些星星的法则,只随大流地那么称呼它们,也在种种科普中熟悉它们,了解它们。但我没有听说过它们之中有什么地方拥有生命,哪怕一颗星星。
菲罗斯星系中,只有菲罗斯星才拥有生命,也只有菲罗斯星的生命会不断进化。那些被发现的其他星球拥有的只是一片死寂,它们在诺大的宇宙空间中,日复一日地按照来时的轨迹轮回着,像是工厂里的机器,不知疲倦。
这是早在几百年前就被广泛认同的一点,哪怕过去了这么些时间,科学家们依旧没有找到外界能够存在生命体的证据。那么……
我低头看着那个人,又抬头去看方才流星划过的那片天际:那么,这个人又来自哪里?他又为何而来?
坑底的少年颤动着睁开眼睛,我盯着他,看见了他眼中那片纯净的蓝。他眨了眨眼睛,生理性泪水从他的眼角滑落,顺着弧度洇进了泥土里。
我看着他空洞的眼神逐渐聚焦,我看见他的喉头滚动,似乎在酝酿着什么。
我耐心等着,晚风吹拂过我的发梢,带着些许发丝挡在我的眼前。我将那几缕从眼前挪开,良久之后才听见了一个沙哑的声音。那个声音问:“你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