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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第九章——张子年过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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鸡鸣吵醒了祝愿也。
清晨阳光从后窗照射进来,刺得人眼睛都睁不开。
墨绿色斗篷落在身旁,衣摆上沾了一圈干透的泥巴。
这斗篷看来是不能要了。
他发呆郁闷了一会儿,尔后观察四周,发现和晚上入睡前没什么变化。
房门依旧紧闭,章湘披着被子趴在张枕身边,一整个晚上都保持着这样的姿,怕是没有好好休息。
而祝愿也自己则睡在地上,一觉醒来腰酸背痛。
他忽然想起什么,下意识去摸头顶,确认麒麟角没有露出来,这才稍稍放宽了心。
一般麒麟需要花七百年才能学会隐藏麒麟角,而他只用了短短七十年,虽说有白麒麟的天赋加持,但还是会令他时刻担心会因为不熟练而控制不好。
他需要把握一个度。
在不被世人完全发现自己的情况下,还要想方设法让父家族人和赵晚晚知道自己回来了。
在暴露与不暴露之间,他需要掌握一个度。
之前在大街上利用板栗肉让画清堂产生怀疑,显然此举并没有把握好这个度。
他不清楚父家后人那边是否得到了自己的消息,却不小心在画清堂和左相府面前完全暴露了自己有麒麟血的事实。
贵妃章叶儿打着救章湘的名义,不就是为了捉他审问麒麟血从何而来。
这会儿,祝愿也总算明白了司节为何总说人间危险。
人间真的有太多不确定的因素与变动,再怎么一步一谋划,一行一思量,仍有许多事情,许多度,不可能被完完全全掌握得住。
他现在只想赶紧见到赵晚晚,找到母亲,然后回山海岛,将自己在人间的所见所闻告诉神使大人们。
司节便是神使之一。
祝愿也的话,司节总会放在心上的。
呼~
他叹了口气,伸个懒腰,掀开软软的被子从地上爬起来。
再次去拉扯房门,竟然打开了。
随着吱呀几声,一大片阳光倾泻而入。
张枕闻声清醒过来,顺带惊醒了章湘。
三人对视几眼,心照不宣。
祝愿也远远瞧见有黄衣弟子路过,连忙蹑手蹑脚地关上门。
转身来到床边,三人坐在一起商量对策。
章湘先是将昨晚的情况仔仔细细讲给张枕听,后又表示自己必须得回相府了。
不管怎么说,她总不希望因为自己胡闹害家人担心。
而且她不是平民女子,左相章承和贵妃要是激动起来,全国都得跟着遭殃。
张枕听罢差点喜极而泣,连连握着她的手上下摇晃,满脸写着“谢天谢地”四个字。
“章大小姐,你总算还有点儿人性!放过你爹你姐,也放过我,拜托了!!”
章湘:……
章湘一把甩掉他的手,复又是嚣张跋扈傲慢之态,“我就回去报个平安,我还会回来的,反正有闷葫芦看着你,我也不怕你跑掉。”
说罢便起身离开了这个房间,关上门前还朝张枕撅了撅嘴,“哼!”
张枕两手愣在半空,双肩一沉,心如死灰,“造孽啊……”
祝愿也吃瓜吃得正起劲,忽然想起什么,连忙趁章湘关上门前最后一秒朝她大喊交代:“大小姐!别把我们在这里的行踪说出去啊!”
章湘离开后,祝愿也控制不住好奇心理,在张枕靠在窗边观察地形时,一个劲儿打听他的八卦。
“兄台,你既然不喜欢章大小姐,为何昨晚还要偷偷跟踪保护?”
张枕神色严肃,视线在窗外来回游离,偶尔瞧见有人路过,哪怕很远,他也会迅速撤回露在窗边的身影,将自己隐藏起来。
面对祝愿也的问题,他显得不以为意。
“你会希望自己的猎物被别人盯上吗?”
待外面的人走远,他才重新露头,继续打量环境。
很显然,他这也是第一次进入真御山庄,从醒后到现在始终都绷着神经,十分警惕。
祝愿也倒并不紧张,只是等陶因等得有些无聊罢了。
“说的也是,大小姐那么傻,确实很容易被得手。
“虽然我才认识她一天,不过看得出来,她肯定从来没有接触过社会险恶,不知人心难测,啧,我要是她爹,我也得时刻看着她。”
张枕许是觉着他说的都是废话,这会儿没兴趣接茬,而是更加全神贯注地盯着外面。
“这真御山庄比想象中要大,城西池塘竟然有一半在真御山庄里,以前怎么没发现?不知道她住在哪儿……”
他似在喃喃自语,说着祝愿也听不明白的话。
祝愿也不死心,还要问,“你没想过娶她吗?”
张枕回身靠住墙,无语抱住手臂,“你忘了,我恨嘉仙教,嘉仙教的女人我只骗,不娶。”
祝愿也:哈?
张枕忽然冷笑,这一声笑音里,意外透出了想掩饰都掩饰不住的怨恨,甚至还带有一丝紧咬牙关的摩擦声,“你以为只有章湘吗。”
祝愿也一只嘴角抽了抽,忽然想起面前这个男子可是半年成了五次亲的奇葩,确实怎么可能只有章湘一个猎物,“子年兄啊,你当我没说……
“可章大小姐也怪可怜……”
张枕笑得更讽刺,“她可怜?她锦衣玉食的时候多少人连饭都吃不起,怎么感情上受点儿伤就叫可怜了?”
祝愿也被怼得无话可答,但心里并不觉得张枕就是对的。
他认为,章湘是锦衣玉食没有错,但别人的苦难不是她造成的,不该因为她比别人生活得好,就判定她的难过不值一提。
“张子年,你为什么恨嘉仙教?”
嘎哒一声,张枕无声低下了头,紧紧咬唇,一手撑住窗柩,四指抠得木头嘎哒嘎哒翠响。
祝愿也没想到他反应这么大,立刻后悔问了这个问题,本想打个哈哈扯开话题算罢,对方却在短暂沉默后缓声开口。
“我家也是嘉仙教众。”
他声音比之方才明显小了许多,但祝愿也却听得十分清楚。
平缓的语气里,不知他用了多大的力气去隐忍。
一字一句,道出了他悲惨的经历。
他出生在海边村庄,祖祖辈辈都是做出海捕鱼的营生。
五十八年前,以瑞景书院为首,在朱眉院长的号召与带领下,嘉仙教在大景朝横空出世。
不到半年,嘉仙四首——瑞景书院,画清堂,左相府,真御山庄,陆续加入嘉仙教,继而建立文宗,医宗,仕宗,武宗。
为了让嘉仙教渗入到更加广泛的各行各业中去,后又诞生了农宗与器宗。
张家村靠一手鬼斧神工的造船术被纳入器宗,成为嘉仙教器宗三门。
因而有了嘉仙教器宗三门这个称号的庇佑,张家村短短十数年便成为了沿海最富裕的村落之一。
张枕出生时,家境富足,父母相爱,姐弟和睦,算得上是幸福美满的一家人。
张家姐姐张薇薇继承了祖上世世代代传承下来的造船手艺,更是掌得一手好舵,每每出海归来都能满载而归。
与其说是嘉仙教带给了他们富裕,倒不如说是他们自己的本领与天赋让他们活得更加幸福。
只不过,到张枕与张薇薇这一代时,张家村信嘉仙教已经信了三十多年,他们早就把自己祖上传承下来的本领当成了嘉仙教的恩赐。
已经看不清本质了。
张爹总说,是因为他信教之心虔诚,神仙才赐给了他们张薇薇这样一个聪明又厉害的女儿。
起初,张枕也是这样认为的。
他并不恨嘉仙教,甚至也是信教的一员。
直到十年前,一道圣旨打破了张家的平静。
张薇薇,竟是第九批被上天选中的仙姬!
那时张枕才十二岁,他听不懂父亲说的话,说什么成为仙姬,就可以登船前往往仙岛成为长生不老的仙人,还能保佑家里其他人一辈子富贵无忧。
谁家若是出了一个仙姬仙童,那便是多少家庭再嫉妒也羡慕不来的福分!
张枕听不进去这些话,他只知道,若阿姐上了那艘船,他们便再也见不到了。
母亲撕心裂肺的哭闹并没有改变张薇薇被送上往仙号大船的结局。
张薇薇走后,无论张父如何开导安慰,张母都没办法接受与女儿分离的事实。
张枕亦是如此。
渐渐地,张父因为他们母子不再相信嘉仙教而刻意与之疏远,生怕神仙怪罪下来会连累到他。
半年后,母亲积郁成疾,在终日的思念与悔恨之中结束了短暂一生。
她幸福快乐大半辈子,却在死前半年一下子承受了一生当中所有的痛苦——夫君离心,白发人送黑发人,病痛缠身。
临终前,她拉着张枕的手嘱咐说:“子年,世界上没有神仙,你一定要找到薇薇,带她回家,带她回家,带她……回家……”
“阿娘!!!!”
说到这里,张枕忍了许久的眼泪还是流出了眼眶。
他慌忙故作疏松筋骨,借着从窗边起身伸懒腰的动作刻意把头仰高,把眼泪引到额头边迅速擦掉,再装作整理鬓发,若无其事地继续说,“后来我爹娶了续弦,你知道的,家里出了仙姬,又本就富裕,就算是续弦也有的是人抢着上门。
“他娶的那个,是附近城里大商贾的女儿,成婚后各种拿仙姬做宣传,让他们家的生意越做越好,我爹也跟着享福。
“倒真应了嘉仙教的说辞,仙姬会保佑家里信教的人富贵一生,平安无虞。
“而我娘的死,正好证明了不信教之人会遭到报应。
“真是放tm的狗屁!”
祝愿也对此深感同情,坐在他身旁的椅子上不知该如何安慰,只能一遍遍来回整理斗篷上的泥灰,用这样日常的动作让自己显得还算平静。
因为他不想让张枕觉得自己在可怜他。
“那你呢。”
好在,张枕没有那么脆弱,短暂愤怒后,情绪很快恢复稳定,也没有刻意去在意祝愿也的态度。
“我?我还留在那里干什么,没多久我就离开家,来了汴安。
“五年前我本想跟随第十批仙姬仙童去往仙岛,找阿姐,可他们看守太严格,我没有混上船的机会,只能等今年的第十一批再试一试。”
“难怪你这么讨厌嘉仙教。”
“没错,而且我也有个教,叫苟先教。”
张枕已经彻底从悲伤中缓过劲儿来,甚至冲祝愿也挑了挑眉,嘚瑟兮兮地说:“他们的图腾是麒麟,我的图腾就是犬,你懂什么意思吗?”
祝愿也眨了眨眼睛,隐隐觉得哪里不大对劲。
张枕嘿嘿一笑,“笨,麒麟等于犬,我在讽刺他们是狗腿子!哈哈哈哈!”
祝愿也蹭一声弹起来,顺手抓起坐垫朝张枕狠狠砸去。
“你才狗!你全家都是狗!!!”
“喂,你干嘛突然这么激动?!”
“滚!!”
“有毛病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