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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6、矛盾 ...

  •   眼前这片营地相比军营,当然算是简陋了。营地背靠矾山,占地不算广,大概十来顶帐篷围成一个圈,再外,围了一圈路障,十几位士兵沿圈守岗,除此之外,倒是没再看见什么人,整片营地显得空落落的。

      许卿佑就在入口处站着,看见杨瑞,抱怨道:“你来得也太慢了,我等你很久了。”

      杨瑞看了他一眼,明知故问道:“许公子何不先进去?”

      听杨瑞这么说,许卿佑火气又来了。

      当他不想啊?

      可梁复阳又不是那个不认人的何副官,只要杨瑞没来,就不放人进去。

      他向那何副官借了马急匆匆地赶过来,何副官同他一起出发,这会儿都不知道进去喝了几杯茶了,这个杨瑞却磨磨蹭蹭的现在才到,他到底有没有把此事放在心上?!

      许卿佑怒道:“杨瑞,你若是根本不关心此事的结果如何,那就及早与皇上说明,退位让贤!我弟弟还在那群山匪手中生死未卜,容不得你这样胡闹!”

      真是好一片拳拳爱弟之心呐,不知道的人听了,还以为许家有多兄友弟恭呢。

      杨瑞笑得和善:“听说许小公子有一块玉佩,其质清润,薄可透光,白底点翠,宛如幽潭,是百年难得一见的好玉,与当初雕刻许家家主令的玉料似乎是出于同一处,敢问许公子,此事是否属实?”

      什么?

      许卿佑瞪大了眼睛,几步上前,低声呵斥道:“杨瑞!你什么意思?!”

      杨瑞用一种“你还要我说得更明白些吗”的眼神看着许卿佑,善解人意地解释:“听说许小公子已被内定为……”

      “闭嘴!”

      许卿佑的脸色彻底冷下来了,盯着杨瑞的眼中满是怒气,像是下一刻就要冲上来把杨瑞按倒在地狠狠地揍一顿,可惜符麟和于褚很有眼色地挡在了两人中间,许卿佑甚至都不能靠近杨瑞。

      许卿佑急促地喘了几口气,终于慢慢平静下来,他盯着杨瑞,冷笑道:“杨瑞,你可真会演戏。”

      杨瑞漫不经心道:“彼此彼此。”

      两人相互用眼神放了一堆狠话,才终于想起他们来此的真实目的,于是暂时达成和好协议,一起往营地入口走去。

      大概是事先有交代,他们并未遭到什么阻拦,顺顺当当地到了最大的那一顶营帐外,在门口,看见一个眼熟的人。

      何副官几步上前来,满脸堆笑:“世子,久等了。”

      杨瑞还没有什么表示,许卿佑先哼了一声,何副官表情顿时有点讪讪,不过杨瑞如此善解人意之人,怎么可能就这样让何副官落入尴尬之境,于是贴心地引开话题:“梁将军在里面吗?”

      何副官立即道:“在的,将军正等着世子呢。”说完,迎他们入帐。

      帐内上首站着一个约莫四十岁的中年男人,眉目浓烈,气质威严,穿着一身黑色劲装,正负手站着,皱着眉,不知在想什么。见他们进去,也只是瞟了一眼,什么都没说。

      何副官拱了拱手,道:“将军,世子来了。”
      杨瑞也站定,朝梁复阳笑了一笑。

      梁复阳仍站着,将背后手中的什么东西抛给杨瑞,道:“这是这伙山匪这几个月来的卷宗,看过再说。”

      他倒是很直接,这没什么不好。

      杨瑞接过卷宗打开,春生在他身侧,也看了一眼。这里记的和昨晚林文修与她说的大差不差,春生扫过一眼便不再多看,正好许卿佑挤上来,春生便退了两步让给许卿佑看。

      梁复阳道:“临安县说这伙山匪约莫有百余人,这两日我追踪下来,观察得出目前在这矾山里的估计只有五十人,或者更少,不知是临安县弄虚作假,还是这伙山匪提前得了消息,分散了人已逃出去了。”

      许卿佑急道:“那我弟弟呢?他现在在哪儿?”
      如果他弟弟在那伙已逃出去的人手中,那情况岂不是更危急?

      梁复阳看了他一眼,道:“这伙山匪劫持了许小公子后便遁入这矾山之中,许家一报官,我便派人围了矾山,处处严防,目前还未有人混出。由此看来,许小公子应当还在矾山之中。”

      杨瑞这会儿才看完卷宗,把卷宗递还给守在一边的何副官,问道:“将军这两日有发现他们的踪迹?”

      梁复阳刚要张嘴回答,帐外却猛地一声惊雷,一时之间所有人都往帐外看去,梁复阳皱眉道:“要下雨了,先去山上看看吧。雨后就看不到了。”

      听这雷声,想来这场雨也不会小,雨水冲刷,到时候什么痕迹都留不下。

      杨瑞认同,于是一行人往山上走。

      矾山从前有一条明矾矿,由此得名。不过那条明矾矿早被开采完了,如今只留下几个深浅不一的荒废的矿洞。

      “前天有巡山的士兵看见此处矿洞内有火光闪烁,不过等我带人过来时,人早已消失了,据留守的士兵所言,他们并未看见有人从这矿洞中出去,我猜测那伙山匪是往这矿洞更深处躲避了,但我带人进去探查过,并未发现什么踪迹。”

      梁复阳带他们到了矾山上最大的一个矿洞内,矿洞往山体里延伸,因废弃许久已长出些许杂草,靠近洞口的地面上,零落的散着几个被沙砾扑熄的火堆,甚至还有半张被咬了几口的饼子。

      “这几个矿洞是连通的,我已派了人将所有洞口都严加监管起来,倘若他们真在这矿洞之中,那就绝无逃脱的机会。”

      杨瑞看向矿洞深处。因天色阴沉,处处昏黑,他们进这矿洞点了火把,但火光只照亮眼前方寸之地,那矿洞深处依旧漆黑一片,看的久了,无端的透出几分压迫来。

      “梁将军刚刚说,在矿洞内并未发现什么踪迹?”

      梁复阳点点头,道:“矿洞开采,粉尘厚重,但凡走过必有痕迹,但我带人进去后发现,地面积粉,却无一人脚印,像是根本没有人进去过。”
      他皱眉道:“难道这伙山匪一个个都会飞檐走壁之术?”

      怎么可能?

      倘若这群山匪一个个都这么厉害,怎么可能籍籍无名?早就名震四方了吧。

      不过,或许是借助了工具?

      杨瑞想起在李府时春生用过的那个名叫牵连的工具,轻便小巧,使用起来也很简单。倘若那群山匪都有这样的工具,想过不留痕好像也做得到。

      想到这里,杨瑞不自觉地就想去找春生的身影,视线往旁边一瞟,却没看见那个让人心安的人,杨瑞心里一突,转头一看,发现春生竟在洞口站着。

      她看着洞外某处,背对着杨瑞,看不到脸上的表情,杨瑞心里突然冒出一点莫名的恐慌感,他几乎是毫不犹豫地往春生那里走去。

      “怎么了?”

      春生看了他一眼,抬手指了指一棵树,准确来说,是指了指那棵树下的某样东西。

      杨瑞仔细看了看,只看见树下有一截断枝,应该是刚折断的,断枝上的树叶还青葱着。

      杨瑞走过去,蹲下身仔细看了看那断枝的截口。

      “怎么了,有什么发现吗?”

      梁复阳他们也跟了出来,看见杨瑞的动作,于是全都围了过来。

      杨瑞微微抬起那断枝截口给他们看,指了指上面的某处,“看这里。”

      众人的脑袋都挤在一处,盯着那个截口看。
      那个截面并不是利落的平面,有一部分像被钝器割开,看着有点毛糙,树皮下还有一部分脉络因撕扯而裂开翘起。

      许卿佑叫道:“杨瑞,这什么意思啊?你说明白啊。”

      “……”
      杨瑞都懒得理他。

      梁复阳道:“飞钩?”

      杨瑞点点头,道:“装备齐全,看来是早有预谋。”

      这一点,梁复阳当然也想得到,他脸色严肃了起来,然后看向许卿佑。

      之前只以为是普通的山匪,只是看许家的马车豪华才动了歪心思,现在看来并非那么简单。毕竟绑的是许家小公子,这难免会让人觉得这是一场针对许家的阴谋。

      许卿佑霎时脸色难看下来,好半晌才道:“我要回家一趟。”

      他本来也不用来,当然没人拦他,许卿佑借了马疾驰而去。

      天越发阴沉了,在山中感觉更是明显,乌云之下再盖一层树荫,让人恍然间还以为是夜间,杨瑞亲自举了一只火把,在洞口四处找着什么。

      梁复阳跟在他身后,脸色复杂道:“你在皇塾里都是装的?”

      杨瑞瞟了他一眼,假笑道:“梁将军言重了。我资质愚钝,如何比得上各位皇子公子呢?”

      “……”
      梁复阳沉默了,到底还是没再说什么,何副官过来与他耳语了几句,梁复阳思索了一会儿,对杨瑞道:“我有军务,先行离开片刻,你有什么事,吩咐何副官即可。”

      杨瑞可有可无般点了点头,梁复阳便转身离开了,只留何副官在原地,对杨瑞讨好般一笑。

      “……”

      杨瑞转头去和春生说话,春生正站在一片灌木丛前,视线落在黑漆漆的树林中间,杨瑞没看见什么,但他知道春生视力很好,于是问道:“又发现什么了?”

      春生低声道:“有踩踏的痕迹。”

      杨瑞举起火把往树林深处照了照,确实看见那一片一片的灌木丛中间都有被踩倒的痕迹,没发现时只觉得是正常现象,一旦注意到了,那些倒伏的痕迹就格外明显,一直往暗处延伸。

      春生还是低声道:“最多二十个人。”

      杨瑞静静地看了她一会儿,才终于露出一点不及眼底的笑意:“吉祥真厉害。”
      他声音也很轻,像是叹息:“居然发现了这么多。”

      和春生在一起,他总有一种只要稍加不注意,自己的秘密就会全无遮挡的错觉。

      她太敏锐了。

      这样的聪明人,如果不与他站在一边,杀掉是最好的处理办法。

      春生看了他一眼。

      ……当然是开玩笑的,他怎么可能舍得杀掉春生呢。

      春生可是他的救命恩人啊。

      何副官凑上来:“世子,可是有什么发现?”

      杨瑞微笑道:“没什么。”

      他的眼睛仍盯着春生,看见春生在他说“没什么”的时候又看了他一眼。

      何副官说:“世子,眼看这雨就要下了,不如先回营帐吧。”

      杨瑞依旧微笑道:“好。”

      众人回了营地,何副官迎他进了主帐左边的那顶帐篷,刚进帐内没多久,雨就噼里啪啦地下了起来,雨声密集,风声阵阵,还伴随着偶尔的雷声,听起来居然也显得热闹。

      然而帐内却安静到有些诡异了,只有或轻或重的呼吸声表明有人存在。

      符麟肘了于褚一下,朝他使了个眼色,于褚瞟了他一眼,然后默默地站远了些。

      “……”

      这人!怎么一点眼色也没有?看不出这会气氛有多诡异吗?

      符麟愤愤,但也不敢轻易开口说话,眼睛小心翼翼地去看这诡异气氛的来源。

      来源之一,他家世子,这会儿正坐在书案前,翻着他从何副官那要来的山匪卷宗。要不是符麟敏锐地发现世子已经停在某一页停了许久了,恐怕符麟还真以为他家世子什么事都没有呢。

      另一位,则是那个胆大包天的侍女吉祥了。明明是世子的贴身侍女,却站了离世子起码有一丈远,世子的茶杯都空了许久了她居然也不去添茶,面无表情,像是有谁欠了她钱不还似的。

      符麟想起他今早犹犹豫豫地向世子问起这侍女的来历,世子用一句话打发他:“比符叔厉害,没事别惹她。”

      行行行,都比他厉害,他惹不起,他不管还不行嘛。

      符麟一把扯过于褚,拉着他往外走。于褚莫名其妙:“你干嘛?”

      符麟理直气壮道:“午时了,我饿了。”

      “……”

      于褚被拉出去了,帐内更安静了。外面雨声不停,帐内烛火爆了一个火花。

      杨瑞终于忍不住,放下卷宗,叹息般道:“吉祥。”

      弱势的人总是没理,没理的人总是先服软。他在春生这里,总是弱势的那一方。
      也或许是他确实瞒了春生许多事,所以春生一有什么动静,他就忍不住怀疑是不是自己哪里露了马脚,就忍不住心慌,忍不住想示弱。

      春生没动,好像什么都没听到。杨瑞道:“是我的错,我不该瞒你的。”
      杨瑞继续道:“这伙山匪,确实同我有些关系。我与他们的主人做了交易,要……”

      杨瑞没说完,春生抬手制止了他。杨瑞以为是来人了,却听春生平静道:“你不用告诉我这些,这是你自己的事。”

      她的任务,仅仅是保护他的安全而已。况且,这点事,她自己已有预料。
      之前那只断枝,若不是梁复阳他们都跟出来也看见了,想必杨瑞本来也不打算说。还有许卿佑,先前在马车上就激怒他,后来又直白地点出许卿佑的心中那点不可言说的念头,无非就是想让许卿佑不要插手此事。想来也是怕插手的人越多,干扰最终结果。

      他总是这样,明明不相信她,瞒着她许多事,却要故意做一副亲昵的样子,好像真的把她当自己人,把所有事都向她敞开,要她相信,他是真心待她。

      春生唯一看不透的,就是这一点,杨瑞这个人,真是矛盾极了。

      就这样互不信任不好吗?只为了自己的利益暂时的合作,为什么非要演这一出戏?

      “……”
      杨瑞沉默了很久,久到春生以为他终于想明白了,他才有了动作。
      他起身到春生面前,像是觉得这样更有诚意一点一样,还是道歉:“抱歉,我该早点和你说的。”

      “……”
      春生感到身心俱疲。

      是她的错。

      她不该对他要求太高的,他们之间就是普通的合作关系,她不能为了让自己轻松点而寄希望于杨瑞能够真诚一点对她。他的这种行事做法可能已经是他的保护色了,他总不可能真的把自己真实的一面展现给她看吧?

      他要演戏就让他演吧,她坦然接受就好了,等到交易结束,杨瑞能够离开怀安,也不过几个月的事。

      春生想明白了,她推开杨瑞,道:“我去给你拿午膳。”

      可杨瑞没想明白,他几乎是立刻就抓住了春生的手腕,焦急地解释道:“我没想瞒着你……我以为你不在意的……”

      她确实是不在意的,在意的是杨瑞。
      他到现在还没搞明白他们之间的矛盾到底是什么。

      春生希望他能像对待其他的合作对象一样对待她,而不是像现在这样,故作委屈,故作可怜,好像非她不可的模样。

      这世上有多少非谁不可的事呢?什么都有替代品,她也一样。

      更何况,她也不是那种吹毛求疵的人,不会因为杨瑞做了什么事不合心意就终止交易,她很有信誉的,不需要杨瑞仿佛讨好一般迁就她。

      春生认真问道:“杨瑞,你把我当什么呢?”
      为什么要这样小心翼翼仿佛讨好一般对她?

      “……”

      什么?

      杨瑞愣了一下,怔怔地看着春生,像是不理解春生的意思。

      春生用一种他看不懂的眼神看着他,语气称得上是温和,像是真的只是疑惑:“马车上,为什么咬我?”

      “……”

      还是沉默。

      杨瑞瞪大了眼睛看着春生,脑子里一片混沌,有什么话堵在嗓子眼里说不出来。

      为什么?

      杨瑞恍恍惚惚想起,昨晚他拙劣地示弱,春生那双漆黑的仿佛了然一切的眼睛,又想起今早起来后春生的眼神扫过他,毫无波动,就好像毫不在意。

      杨瑞嚅嗫着唇,一句话在心里盘旋,他却瞪大了眼睛,无论如何都说不出口。

      因为……你不看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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