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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4、危机 ...

  •   虽然上次通电话就明显感觉到老爸情绪不好。

      苏江只当是因为忙和累,完全不知道在分开的这段日子,工地接连发生许多状况,老爸一直活在焦虑、恐惧里。

      王总尽量长话短说。无奈事情涉及抵押、资金链、P2P、职务侵占等等陌生词汇,常常一句话要反复几遍才能叫苏江听懂。

      事情起因是老爸被上一个工地的甲方拖欠工程款,前后拖了一年,好话说尽就是不给。

      无奈去法院起诉对方,才知道光是走审判流程就得一年以上时间,最后就算赢了官司,还要接着等执行,真不知道猴年马月能拿到钱。

      老爸接手眼下这个工地原本就很吃力,工程款再不到账,马上面临没钱开工的困境。

      为了维持正常运转,老爸做了各种抵押,还卖掉房子,对于偌大的工地不过杯水车薪。

      老爸开始拖欠分包们的工程款和工资。

      如果在其他时间,大家或许还能等一等,眼看着年底逼近,都盼着拿钱回家过年。

      分包们开始罢工,怂恿工人闹事,纠集上百人去街道办、□□办投诉,又爬上工地塔吊扬言自杀。

      事关稳定,相关部门马上施压,要求尽快结算,一分钱不能拖欠。

      因为前面的抵押,银行已经不可能再给老爸贷款,还能上哪里去找钱呢,唯一的办法就是通过P2P平台融资。

      老爸用融资得来的钱结清债务,正跟分包们商量复工,又被现在的甲方以“职务侵占罪”告上法庭。

      这是整件事里最关键、也最复杂的一环。

      王总分析,绝对是老爸公司内部有人跟甲方勾结,利用了老爸的无知,不懂得融资资金进个人账户触犯法律,想趁机把老爸送进监狱,好把老爸的工地占为己有。

      无论是从小学辞职出来务工的老爸,还是常常被人说成熟稳重的高中生苏江,在险恶的人心面前都太天真,不堪一击。

      比如自己这会就只知道反复地问,为什么呢。

      为什么领导可以跑来要求老爸一分钱不能拖欠,对老爸被拖欠的工程款就不管不问。

      为什么关于工程款的审判可以遥遥无期,老爸融资的钱全部用在了工地,却立即被宣判罪名。

      其实不是听不懂,是无法想象,不能接受——世界可以这样黑白颠倒,不讲理!

      老爸十几年的辛苦可以被人这么轻松抹去,真就像碾碎一支蚂蚁。

      难怪老爸接到你电话,脱口就问出了什么事?

      原来“没事”是这样珍贵、可歌可泣的两个字。

      被自己吼出的一句脏话吓一跳,才发现自己走在河堤。

      哦,想起来了,接到王总电话的时候,为了不给姨婆还有那谁听到,急急忙忙走楼梯跑了出来。

      王总说,“你别急,我找了一个律师……”

      苏江却走了神,十分纳罕是什么东西这么滚烫地贴在脸上?

      哦,是手机,王总已经给你打了一个多小时的电话。

      如果王总没有打来电话,自己就不会知道这些可怕的真相,就可以假装没事发生,就可以选择逃避?

      苏江猛地原地站住,挂断电话。

      与此同时,身后有人轻轻啊了一声,刹不住脚地撞在了自己背上。

      原来雷弋也跟了出来,一直跟在你身后。

      苏江想要大喊大叫,我们不是已经分手了吗!我不需要你的同情!

      但是,打击把自己变得软弱,说不出一个字来。

      雷弋带着重重的鼻音开口,“是不是很严重,是不是因为避雷大法……”

      相比老爸那样残酷的遭遇,“避雷大法”是多么轻飘、可笑的一个说辞呀。

      可是,当这早已经淡忘的四个字被重新提起,倏忽间,还是有太多太多记忆回来,瞬间淹没了他们。

      一种知根知底的默契和疼痛,帮他们达成和解。

      “我该怎么办呢?”

      听见自己的声音在很远的地方响起,然后就被人紧紧抱住了。

      “一定有办法的,一定能解决的,放心,放心……”

      苏江不说话,只努力地去捕捉对方的体温,好像那温暖就是这寒夜里唯一的依傍。

      可惜,隔着厚重的衣服,只能感受到自己愤怒的颤抖。

      身后的人突然松开了手。

      拥抱结束,很费解的,那一直捕捉不到的体温反而变得清晰,在自己脊背留下一层薄汗。

      听见有人叫自己名字,回头看见舅妈和姨婆也追了过来。

      姨婆说,“我们先回家。”

      舅妈说,“我为什么做这个领导呢,往大了说是为老百姓服务。往小了说,在其位就要谋其事,至少要对得起自己的这份工资。再说自私一点,也是为了有能力帮助我想帮助的人。如果我们涪县人在外面遭遇了难事,涪县的领导都不管,还能指望谁?”

      这个被眼泪浸泡的夜晚,以及接下来的十多天里,舅妈的话时时响在苏江的耳边。

      有时候是完整的一句,有时候是只言片语,但每次都结束在舅妈最后的嘱咐,“你只管好好学习。”

      那就咬紧牙关学下去,学下去。

      虽然谁也没有说出来,你知我知的,两个人心里都有一个笃定,只要我们努力学习,老爸那边就会顺利,就能度过危机。
      原来人在挫折中是会变得迷信呢。

      姨婆也在早晨五点收拾出门,十分虔诚地赶去香山寺烧第一炷香,还给苏江“请”回来一张小佛牌,让他随身携带。

      也是在这十多天里,舅妈每晚都有电话打回家,带来零星的消息。

      有时候事情进展顺利,比如事发地的领导热情接待了舅妈带队的工作专班,比如律师收集了融资全部用于工地建设的证据。

      更多的时候是一个接一个的难题,怎么对付拖欠工程款的公司,怎么找到出卖老爸的人,以及怎么筹措资金。

      这需要依靠法律和政策,需要斗智斗勇,找到公司里搞鬼的人——竟然是一个跟随老爸多年的涪县老乡。

      还需要求助更高层级的领导,动用私人关系,舅妈在公检法系统的同学,舅舅在住建部门的朋友,以及这些人的同学、朋友和领导。

      舅妈的话遥远、陌生,家里的老少三个听得似懂非懂,只知道事情正在教室和天台以外一步一步推进。

      在无助、害怕袭来的瞬间,两个人就会去对方房间。

      “真的不是因为我吗,真的不是因为避雷大法吗?”

      “不是!”

      “我还是担心……”

      “无论是不是,我们都是一体的,要好一起好,要倒霉就一起倒霉!”

      终于,晚自习放学取回手机,苏江收到舅妈从北京发来的一张照片。

      照片里面有舅妈、王总,有好多不认识的陌生人,还有半年不见已经满头白发的老爸和林阿姨。

      照片的拍摄地点就在熟悉不过老爸工地的大门,可以看见工地已经复工,高处的塔吊,蒙着绿布的脚手架。

      老爸苍老、憔悴,举在胸前的锦旗却鲜红、醒目——提示着危机过去。

      苏江努力克制着,平静地回到天台。

      天台里,婆孙两个也装作轻松的样子。

      姨婆说,“我一直都说肯定没问题,你非要担心这么多天!”

      姨婆又说,“趁热吃呀。”

      原来自己坐进房间,捧着宵夜,姨婆和雷弋就在身边。

      苏江埋头吃宵夜。

      雷弋忽然开口,“我决定了,我要考法律系。”

      姨婆还在说,“你以为事情光靠律师就得行……”

      苏江憋不住地先哭了出来。

      老少三个都呜呜哭了出来。

      他们一边哭,一边发现,他们度过了这样煎熬的一段日子。

      良久,苏江哽咽着开口,“我想出去走一走。”

      雷弋说,“我陪你。”

      姨婆说,“早点回家。”

      为什么要出来走一走呢,苏江自己也说不清,整个人恍恍惚惚总觉得像在做梦。

      听见有人叫他们名字,也是听了好一会才知道回头。

      看见刘薇薇站在街边,才发现他们已经沿着老城绕了一圈,回到新世界楼下。

      刘薇薇说,“你们干什么呢,小心点!”

      两个人又愣了愣,才反应过来——他们居然手握着手,赶紧撒开。

      他们的手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握在一起的呢,在电梯里,还是小楼下?

      苏江强作镇定地问刘薇薇,怎么在这里。

      刘薇薇指了指身后灯火通明正在装修的店面,“我传说中的美容院计划圣诞开张。”

      两个人都说了恭喜的话。

      刘薇薇完全大姐姐的口气,“等生意上了轨道再恭喜吧,你们赶紧回家,注意安全。”

      两个人转身往回走,走着走着,手又给男朋友握住。

      苏江说,“小心给人看到。”

      “才不管。”

      苏江挣了挣,“赶紧撒手。”

      “我不,我现在什么都不怕……”男朋友勇敢坚强的话没说完,猛地松开苏江,乱穿马路跑到街对面。

      苏江往前一看,原来是林老师正迎面朝他们走来。

      林老师也不知道是没看见雷弋,还是看破不说破,只问苏江怎么在这里,赶紧回家。

      两个人就隔着马路,一左一右笑着往家里走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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