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2、夜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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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念恩正面无表情地为永平帝研磨。
永平帝批复奏疏的手一顿，看向他：“你最近心不在焉。”
许念恩连忙跪下：“奴婢不敢。”
永平帝搁了笔，端过手边的茶碗，喝了口茶：“最近遇到什么事儿了？”
“谢皇上关怀，奴婢没遇到事儿。”
他没遇到事儿，但确实心不在焉。他刚才研磨，脑子里想的不是当前，而是陆朝暮曾把他抱在腿上，一笔一划带着他写字的场景，越想心里越甜，可想到以后，这甜又变成了涩。
永平帝挑了挑眉，身子后靠，倚着椅背，手一伸，示意他把手放上去。
以前永平帝经常这样，握着他的手把人拽到跟前，跟他说话。
许念恩并不喜欢与别人亲密接触，除了陆朝暮，但他没有拒绝的资格。他走近几步，将手放在那温热的掌心。
永平帝拽过人，轻轻抚摸修剪圆润的指甲，似笑非笑地瞧他：“来庆的账本找到了？”
许念恩就着这个姿势跪下：“奴婢无能，还未找到。”
永平帝一言不发，神色微沉，握他的手用了力气。
许念恩感觉手骨都要碎了，蹙着眉，恳求道：“皇上恕罪。”
永平帝扔了他的手，冷冷地看着他，道：“看来你不太适合出宫办事，下去吧。”
许念恩垂头看地面，牙齿咬着嘴唇，尽力保持平静的神色：“是。”
张敏看许念恩失魂落魄地出了御书房，忍不住关心地问了一句：“怎么了？”
许念恩摇摇头：“没什么。”
他下了差，麻木地往回走。他不能回同州了，这不正是他计划的吗？可心里好痛啊，一想到他与陆朝暮将要相隔千里，他的心就酸苦不已，好像被活生生地剥离身体。
许念恩躺在床上，蜷缩成一个球，怀里紧紧抱着上锁的木匣，枕头不知何时被浸湿了一小块儿。
——
张敏回到宫外的居所，他的女人小心翼翼地伺候他喝酒吃饭，吃完女人出去提水倒进脚盆。
张敏回想许念恩近日的神情，心中疑惑不已：“武定侯真喜欢他？不能吧，念恩是个太监啊。我们做太监的，别人瞧不起才是常事，怎么可能喜欢呢？不会是那男人看他漂亮，甜言蜜语哄几句，他就傻呵呵地以为那是两情相悦。”
女人兑好了热水跪在地上，温柔顺从地低声道：“厂公，奴伺候您洗脚。”
张敏淡淡地“嗯”了一声，看向她乌云般的发髻。
这女人叫云娘，刚过双十，四年前他从人牙子手里买回来的，一直养在外宅，模样虽不艳压群芳，但也别有韵味。
“云娘，”张敏突然好奇她对自己有几分真情，“我对你好吗？”
云娘没抬头看他，只为他洗脚：“厂公为何这么问？”
张敏毕竟身居高位久了，又在东厂杀了不少人，不容拒绝已经是刻在血肉里的东西，听她搪塞，当即有点动怒，冷声道：“回答。”
云娘跪着后退几步，连忙磕头，慌张畏惧道：“厂公恕罪，厂公对云娘好。”
“你怕我？”张敏眯了眯眼。
“奴…”云娘的身体微微颤抖，“奴……”
张敏不想问了，其实他不像其他大珰一样，喜欢折辱亵玩女人来满足自己变态的快感，甚至二人都没拉过手、接过吻。每次回来云娘为他准备好饭食、伺候他洗脚，随后二人上床安歇，一人一床被子，从没越过床的中线。
张敏并不喜欢她，但还是锦衣玉食地养着她，只有这样他觉得自己还算个男人。
其实张敏长得不错，五官中正，脸部轮廓较为柔和，如果不知道他是太监，会觉得他是个好相处的人。他知道云娘畏惧他的权势、厌恶与他共枕，说到底是不齿自己这具残缺的身子。
张敏厌倦一般：“天晚了，睡吧。”
云娘心里恐惧不已，缓慢地伸出颤抖的手，将水盆端出去，随后回来躺在床上，身体僵硬如铁板，久久未能放松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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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着八月十五，很多店铺挂的彩灯彩绸还没摘，夜晚上灯，整条街色彩斑斓，街上行人来来往往，比同州不知繁华热闹了多少倍。
陆朝暮骑着盗骊，悠闲自在地往三春楼走。
崔仪今日做东，请他们吃酒，名头是感谢诸位辛劳，把中秋夜宴办得完美漂亮，向胡羯展现我天朝气度。
傍晚莫离把请柬递给陆朝暮，他看了一眼就知道这宴会根本不是上面写的那么冠冕堂皇，其实是这些人终于可以松口气了，想放松放松。
按照他的性子，懒得参加此类宴会，有这工夫在家抱着香囊想媳妇儿不好吗？但他身为武将，又年纪轻轻官至侯爵，哪一点都是皇上心头的刺。平日远在边陲，对朝野动向知之甚少，皇上对同州的态度关系以后的仕途，这些京官是掌握皇上想法的第一人，为着这个，他也非去不可。
莫离拿出请柬给守门小厮，小厮接过看了一眼，连忙行礼，又恭敬地还了请柬，叫来另一个小厮，带二人进去。
三春楼后面连着三春园，是寻欢作乐的地方，藏在层层假山与曲水回廊深处。
陆朝暮头戴镶玉束发冠，一身凝夜紫团花直?，身长玉立、贵气逼人，带着笑出现在众人面前，谦逊道：“各位大人，本侯来晚了。”
在座官员纷纷起身，笑着说：“不晚不晚，侯爷来得正是时候。”
今日宴会，陆朝暮品级最高，谁敢说他来晚了。不过当他出现在众人面前，这些官员无不在心里感慨：“武定侯当得起这句｀皎如玉树临风前｀【注1】。”
屋内设了一张大圆桌，陆朝暮径直坐了主位。他一到，崔仪吩咐小二上菜。
待酒菜摆好，店小二又领了三个沽酒娘进来。
这是明京请客的习俗，说是沽酒娘，其实就是青楼妓女。
崔仪指了指站成一排、衣衫清凉的女人，笑着道：“侯爷，您先请。”
“红酥手，黄藤酒。【注2】果真是人生一大乐事，”陆朝暮拿过酒壶，给自己斟了一杯，语调中有几分惋惜，“可我是个粗人，在军营里待惯了，她们斟酒我看着着急，我自斟自饮便好。各位大人，你们随意。”
崔仪不敢强求，与其他人各自点了一个。
酒过三巡，席间气氛热了起来。鸿胪寺正使谢珙跟他们说胡羯使团在会同馆的趣事儿。
谢珙喝了酒，又吃了口菜，想到一件儿，当乐子跟他们说：“昨天我在会同馆视察，一个胡羯小婢女看上了驻守会同馆的一个侍卫。”他感叹道，“胡羯果真民风豪放，那婢女跟侍卫说了几句，两人语言不通，侍卫听不懂，没理她。那婢女对着他唱了首歌儿，应该是情歌，侍卫听不懂，还是没理她，你们猜怎么着？”
谢珙一拍手，吊起他们的胃口。其他人纷纷追问：“怎么了？”
“那小婢女抱着侍卫亲了一口，把……”
他笑起来，其他人也没见过除了妓女如此大胆的女子，也笑起来。陆朝暮微微摇了摇头，没跟他们起哄。
谢珙笑得快岔了气，捂着肚子缓道：“把侍卫吓的，好像被轻薄了一样，又喊又叫地跑了，那…那婢女在后面追……他俩差点跑遍整个会同馆……”
陆朝暮整天跟胡羯打交道，对他们的习俗还算了解。胡羯女人有选择丈夫的权利，她们喜欢一个人会表露心意，得不到回应再给喜欢的儿郎唱歌跳舞，以期打动他们的心，不过这女孩有点心急了，怎么直接亲了上去。
在大燕，正经人家的女子都是羞涩含蓄的，难怪那侍卫会吓得大叫。
他们笑过就过了，崔仪看向陆朝暮：“我们当中只有侯爷还没娶亲，侯爷可有中意的女子？”
陆朝暮笑了笑，刚要开口，就听坐在旁边的户部侍郎方一直道：“侯爷当然有，你们没看见吗？侯爷配的锦囊上绣的可是红叶。”
方一直眼力极好，有过目不忘的本领，并且精于心算，在户部当差是人尽其用，可是他不会人情往来，从踏进官场就跟着座师学圆滑世故，做官三十几年，可惜在此道上毫无天赋，经常不知道自己何时得罪了人，当真配的上名字中的“一直”两字。
陆朝暮似笑非笑地看了他一眼，心底升起想把他吊起来暴打一顿的冲动。
有身份地位的朝廷重臣出来应酬大都佩玉，以彰显自己的荣耀权势。陆朝暮没这习惯，在同州就佩锦囊，里面装些干果零嘴。前几天他得了许念恩的定情信物，当然要时时佩戴，但是炫耀归炫耀，别人最好别问，“许念恩送的”这几个字说出来可不是秀恩爱，那是黄泉路的催命符。
一桌子人全看向他，陆朝暮摸了摸锦囊，笑得坦坦荡荡：“我师娘喜欢枫叶，这是去年生辰我师娘送的。”
众人一脸原来如此的神情。
崔仪“咦”了一声：“听说侯爷和狄小姐一起回京的。”
陆朝暮喝了口酒：“狄小姐进京看望外祖，狄将军便托付我送她回来。”
“是这样。”
还有人要问，正巧小二端着冒热气的螃蟹上来，他们的心思都被勾走了。
螃蟹是个时令货儿，中秋前后最为肥嫩。同州不产这东西，陆朝暮见都没见过。前几天的中秋夜宴第一次见，拿着研究了一会儿，除了硬邦邦的红壳子，不知该从哪里下嘴，研究半天没明白，兴致缺缺地放了回去。
今日又上这个，陆朝暮不确定地想：“这东西真能吃吗？”
崔仪有眼力，对伺候的沽酒娘道：“去，帮侯爷把蟹拆了。”
沽酒娘拿了蟹八件，坐到陆朝暮身边，将半斤重的蟹细细分解。陆朝暮好奇，看了几眼她拆蟹，又是剪子又是锤子的，觉得这东西吃起来真麻烦。
看着看着，陆朝暮的目光落在她的手上，想起了许念恩的手。那一双手莹白如玉、细腻如脂，连指甲都剪的圆润，晕着淡淡的粉，如果是念恩拆蟹，那一定是幅难得的美景。
想到此，他挪开目光，饮了杯酒，压下心中将要翻腾的欲望。
作者有话说
第42章 夜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