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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Chapter 20 ...

  •   雨停得比他们想象中更迟。窗台边挂着几滴残水,顺着玻璃一线一线地滑落下来,像夜里未说尽的余话。

      梁书悦醒得早,不是因为睡得浅,而是雨声停下的那刻,房间太安静,反而惊动了她的梦。林杨还在睡,呼吸缓慢,背对着窗,肩膀随着呼吸微微起伏。

      她没起身,只侧过脸看着他,早晨的光透过窗帘照在他发尾,那些白发像夜里落下没收住的雨丝,细软又沉静。梁书悦忍不住伸出手,在他发根轻轻抚了一下,他没有醒。她又慢慢缩回手,把脸埋进枕头里,像是把那个动作藏起来。

      等梁书悦真正起身,天已经亮了些,她轻手轻脚地下床,在厨房里烧了水。灶台上还留着昨晚的茶叶渣,她没倒,就那样加了点水,再次煮开。香气慢慢升起来,是熟悉的老白茶味,她靠在厨房门口喝了一口,苦味比昨天重。

      她笑了笑,没加糖,林杨醒来时,她正坐在窗边写笔记。

      他声音哑哑的:“几点了?”

      “七点多。”

      “雨停了?”

      她点头,又说:“街上开始有人出门了。”

      林杨“嗯”了一声,没急着起床。

      她回头看他一眼,说:“你头发真白了不少。”

      他笑着撑起身:“你昨晚不是已经说过?”

      梁书悦把视线移回笔记本,轻声说:“我还可以再说一遍。”她把笔记写完,合上本子,起身准备洗杯子。

      他在床上披了件旧衬衫,走过来时,她回头问:“你怎么开始戴眼镜的?”

      他顿了顿,拉开椅子坐下,说:“去年。” 词不达意,也不算是回答。

      “你不是一向说不习惯戴这些。”他低头捏了捏镜架,没有立刻回答。

      她靠着水池,转头看他,他没看她。

      只是淡淡地说了句:“我总得找点东西,让我像个能听懂你的人。”

      梁书悦听完没说话,水还开着,热气轻轻扑上她的脸,她低头把杯子放进池里,动作缓慢而沉着,像是那句话不是第一次听,但这次才真正听懂。

      林杨站起来,走到她身边,手搭在她腰侧,轻声问:“你今天还有拍摄吗?”

      “有。”

      “几点出发?”

      “九点。”

      林杨点点头,说:“那我陪你吃个早饭。”

      梁书悦转头靠在他肩膀,说:“你戴眼镜的时候,确实看起来比以前懂我多一点。”

      他笑了,笑意轻得像刚沾湿的芭蕉叶。

      “那我以后不摘了。”

      “别。”她说,“你要是太像我,也就没意思了。”
      他没反驳,只捏了捏她的指尖,说:“那我继续半懂不懂地跟着你。”

      “你跟得够久了。”她说。

      “那你得走慢点。”她没回答。

      只是贴着他的肩站了一会儿,然后轻轻说:“今天不要等我。”

      她没带太多东西出门,只拿了相机、笔记本,还有一块沾了雨味的布巾。早市还未完全散去,街边仍飘着豆浆和薄荷粉的味道。

      她穿过卖花的巷子时,看到一篮子刚收的九重葛,紫得鲜明,像是谁把梦撕开了一角。梁书悦走过去看了一眼,又停下脚步,低头拍了一张。

      相机里的画面定格那一瞬,花在光里轻晃,后面是潮湿的墙和电线杆。她没用滤镜,想保留这光亮的原样——像他们之间有过的某些沉默,不多解释,也不加掩饰。

      走到拍摄点时,已快九点半。她撑起三脚架的手指有点冷,可能是昨夜风没彻底停下。梁书悦站了一会儿,忽然想起临走前他帮她系相机背带时,手指在她脖颈处轻轻碰了一下。

      那一下不算什么,可她一直记着。梁书悦收了神,把镜头对准街头。今天要拍的是一对老人,他们住在街尾,一左一右摆摊卖食材,守着一口老旧的蜂窝煤炉子。

      梁书悦拍他们时没多讲话,只记录那些锅盖被打开、豆腐翻面的瞬间。风吹过她衣摆,她回头看了一眼远处的天。

      没有云,却也没有阳光。像是刚刚告别了一场雨,又没来得及迎接晴天。她对自己说:拍完就回去,但她心里知道,那个“回去”并不只是指那间屋子。

      她回到屋子时,已是傍晚。风比早上更暖了一些,屋檐下还挂着昨夜滴水的雨绳,干了一半,像记忆被晒褪了一段。

      他正坐在厨房门口,剥一把新买的黄豆,指尖被豆衣染得微黄。她一进门,他就抬头:“回来啦。”

      她嗯了一声,把相机放到桌上,先去了厨房洗手。锅里有汤,应该是他下午煮的,蒸汽已经褪去一半,香味却仍在屋里缓慢游走。

      她开盖尝了一口,说:“咸了点。”

      他笑:“我没试,就知道你会这么说。”

      梁书悦没有反驳,只舀了半碗,坐在他对面慢慢喝。他们没聊今天各自的行程,饭后,她收拾桌面,他去院子晾豆皮。

      阳光落在他发上,照出更明显的白色纹理。她站在门边看了一会儿,忽然开口:“你打算一直留在这里吗?”

      他没回头:“如果没有特别的理由,我会。”

      她“嗯”了一声,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桌角。

      “你不是不喜欢久待一地的人。”

      “但我总得有个地方待。”

      “这算什么地方?”她问。

      他终于回头,望着她:“你待过的地方。”

      这话像水底打上来的光,慢、钝,却让人一时间不知怎么回应。梁书悦没有接话,只轻声说:“可我很快就又要走了。”

      他没有立刻回答。只是把最后一张豆皮晾好,用夹子夹紧,天光照在他侧脸上,那些细小的斑点和岁月的纹理都显得很安静。

      “这次走,是去很远的地方吗?”他问。

      她摇头:“可能不远,但会久一点。”

      他“嗯”了一声,没追问去哪里,也没问为什么。

      她走过去,在他身侧站定。

      “我没想瞒你。”她轻声说。

      “我也不是不知道。”

      “那你为什么什么都没问?”

      “因为我怕我问了,你就更快地走。”

      梁书悦听完这句话,没说什么,只是把头靠在他肩上。他们就那样站着,屋子里飘着豆香和潮湿的木头味。林杨说:“你拍的那些东西,有没有一张是为了我留的?”

      她点头,“有一张你不看镜头的。”

      “我一直没看镜头。”

      “所以你才留在画面里。”

      他沉默了很久,最后只说:“你拍的时候,有没有想过我看不到?”

      梁书悦答:“有。但我不想不拍。”

      她抬眼看他,眼里不带泪,却湿润得像雨后刚干的土。

      “你现在……还想留我吗?”她问。

      他看着她,没说话,只伸手轻轻捏了捏她的指节。

      “我怕一留,你就变成我不认识的人。”林杨说。

      “我不会。”她答得很轻。

      “但你会变。”他低头,“我们都会。”

      屋子里安静了一会儿,外面传来小孩子踢石子跑过的声音,很远,像是另一个世界的闹。

      梁书悦说:“我不走,不是因为你留,我才留下来。”

      “我知道。”他说,“你走,也不是因为我不留。”

      他们靠在一起站了很久,直到天色暗了下去,他进屋把灯打开,屋子里浮出一层温黄色,她看着那灯,有些出神。

      “灯泡是不是该换了?”她问。

      “等你下次回来,再换。”他说。

      她点点头,又看着他:“那你得记得这事。”

      “你只要记得回来,我就记得灯。”

      她笑了,笑容不重,却像是整个屋子里最亮的光。那一刻,他们没有拉扯,没有问句,只剩下两个站在各自岸边的人,在水面留下一点微小的波纹。

      就像那一人一半的路,走着走着,也许就再交错了。她订了返程车票,却没告诉他是哪一天,林杨也没问,只照常每天起早,备料,烧水,出摊。

      那几天,天总是很蓝,云稀得像用力摊开的米纸,风吹一下,连阳台的衣服都懒得飘动。她拍摄的进度收了尾,每天带着相机出门,却很少按快门。

      梁书悦更常坐在街角,看着别人的生活一帧一帧地过去。夜里她回来得越来越早,他也不再多问她拍了什么,只把饭热上,递她一碗豆腐汤。

      他们的话越来越少,不是冷淡,是一种明知要走的人,越靠近越舍不得开口。她有时想起要整理行李,却在翻箱子时找不到要带的东西。

      他有时想提起什么话题,却在梁书悦擦干碗边的水珠时把念头吞了回去。有一天早晨,她醒来时听到他在煮红薯,屋子里都是甜香。她下楼,他递给她一只热得刚好能捧住的。

      “早上甜点。”林杨说。

      梁书悦接过,咬了一口。

      “你怎么知道我喜欢软的那种?”

      “你第一天来的时候,挑过。”

      梁书悦没回应,只把那红薯慢慢吃完,像是吃掉一整段不曾明说的留意。她吃完红薯,洗了手,没有擦干。手指还带着水汽,她靠在门边,看他低头把锅收好。

      “你最近是不是很忙?”她问。

      “没有。”他说,“比你要走的事清闲。”

      她没笑,只静静看着他。

      林杨把锅盖合上,转过身说:“你可以告诉我是哪天。”

      她犹豫了几秒,“后天。”

      “几点?”

      “下午三点。”

      他点头,没再问。

      她回到房间,翻出那件米白色的裙子,挂起来,风从窗外吹进来,裙摆轻轻晃着,像她心里某个还没站稳的念头。她坐在床边发呆,不知过了多久,他进来递了她一个纸袋。

      “你上次说想拍芭蕉叶做饭的样子。”她接过,打开,里面是一包他自己用芭蕉叶包的糯米团。

      “你什么时候做的?”

      “昨晚。”他说,“拍不到你想要的,就做个你记得的。”

      她望着那团糯米,什么都没说,只是点点头,然后轻声说:“谢谢。”

      那天晚上,他们吃得比平时慢。林杨炒了一个鸡蛋番茄,又热了昨天剩下的萝卜汤。她坐在桌前,一边喝汤,一边看着窗外夜色一点点压下来。

      风吹过院子里的芭蕉叶,哗啦哗啦地响,像远方在召唤什么。饭后梁书悦洗碗,他没争,只在一旁递毛巾和抹布。灯光打在她肩上,暖色里泛着微微潮意,他没说话,也没有靠得太近。只是一直站在原地,好像怕打破这个安静的距离。她把碗一只只收进架子,回头看他,“你明天摊还摆吗?”

      他点头,“早点收。”

      “我中午就要走了。”

      “我知道。”她没再说,擦干手,从抽屉里拿出那张车票,夹进相册。

      那张相册里,都是她拍下的生活。没有人像,只有汤锅、芭蕉叶、旧街道、屋檐、早市。她没拍他,可她知道他一直在镜头之外的每一帧里。

      睡前她躺在床上听屋外的风。他在客厅没熄灯,只开着台灯翻一封信。梁书悦她没问信的内容,只看着那道微弱的光落在地上,像还没说完的话。

      她想着明天的行李,想着他说“你下次回来再换灯泡”,想着她没拍的那一张他看镜头的照片,但她没出声,也没哭,只是闭着眼,手心贴在胸前,一点点听着夜色沉下去。

      她起得很早,比闹钟早了半个小时。天刚亮,风就刮起来了。树叶翻着白面,阳台上的衣服被收了半晾不晾地挂在椅背上。

      梁书悦洗漱完,把昨晚叠好的衣服放进行李箱,一边收,一边在心里盘点还有什么没带。他没有打扰她,林杨早早出了门,摊位只摆了一半,说要早点收。

      梁书悦点头,也没挽留,像是都知道今天不能太慢,也不能太快。临近中午,风又大了一点。天空低得像刚拧过的湿布,她背好包,提着箱子站在门口,屋里只剩一点午光落在桌角。

      林杨回来时正好,她没开口,他也没说话。他们一起走到巷口,风夹着水汽扑面而来。梁书悦手指紧握着拉杆,他手插在裤兜里,步子比平时慢。

      “我送你到路口。”他说。

      “你不是要收摊?”

      “今天风太大,客人也少。”

      梁书悦没回话,两人就那样并肩走了一段,鞋底踩在青石板上,发出淡淡的回响。巷子尽头,是一棵老凤凰木,叶子在风中飞舞,像有人挥着手,又像在遮掩什么。

      她停下脚步,看着那树发了会儿呆。

      “要不你别送我了。”她说。

      “我送你。”林杨声音不重,却没有转圜的余地。

      梁书悦点点头,继续往前走,到车站还有一段距离,她特意没叫车,不是舍不得,而是不想那么快结束这一段路。

      他们经过一个卖糖水的小摊,老板娘在洗锅,她闻到了椰奶和焦糖的味道。

      他忽然问:“还记得第一次见面吗?”

      她看了他一眼:“记得。”

      “你那天拎着行李箱,看着挺沉,像刚从别的地方来的风。”

      “你那天也没说帮我拎箱子,像刚想学会怎么看人。”

      他笑:“我现在也还没学会。”

      “你学会了。”她说,“只是不说。”

      到了路口,她停下,车还没来。

      风更大了些,吹得她头发贴在脸上,他帮她拢了一下,手指落在她耳后,顿了片刻。

      她仰头看他,“林杨。”

      “嗯?”

      “我没有拍你,是因为……”

      “我知道。”他打断她。

      “因为你一直都在。”她补了一句。

      他没回话,只轻轻点头。梁书悦把行李箱放在脚边,低头看着鞋尖。风吹过她裙角,她捏着包带的手指有些发白。

      “你走之后,我还是会开摊。”他说。

      “我知道。”

      “只是晚上大概不会再那么准时收。”

      她笑了下,声音轻得像风里的砂糖:“那是因为没人等你。”

      他没接话。

      过了一会儿,他开口:“你走的时候,我不会说再见。”

      “为什么?”

      “说了你也还是会走。”

      她抬头看他,“可你没说,我也不会留下。”

      他们就这样对视着,风吹乱了发,也没谁伸手去理。远处传来车子的喇叭声,梁书悦低头拉起箱子,把包带重新背好。

      他问:“你能一个人拖得动?”

      “我从不是一个人。”她看着他,“你在的那些地方,我走了也还在。”

      林杨点头,眼神沉静,没有眨。

      车来了,她拖着箱子往前走,走了几步又回头看了他一眼。林杨站在原地,手插兜,风吹起他衬衫的下摆,她没挥手。他也没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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