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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第 9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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演员的站位灯光很快调整好,导演先拍了一个金殿上朝的远景。
随后,金殿之上,演员站定,分开两立,各部门各就各位!
一名身着内侍戏服的年长太监躬身趋步而入。他双手高擎檀木托盘,几乎与眉齐平,迈着细密而谨慎的步子从大殿门口疾行而来。
托盘之上,由明黄锦缎盖着一样神秘器物——一枚环形龙纹玉璧。
镜头跟随这件传说中的圣物缓缓推进,由下而上的微仰着,配合着微微晃动的移动轨迹,仿佛一道诡异的目光扫过朝堂。
群臣骚动,镜头掠过两侧的面庞,有人侧首窥探,眼中难掩好奇;有人垂眸不语,紧绷的嘴角却泄露紧张;有人佯作目不斜视,但屏住的呼吸暴露了内心。
光影扫过的每一张脸上,似乎都画着不同的面具,虚伪、贪婪、审慎、不安……各色情绪在镜头下交织成一张权力与欲望的网,而每个人都在这网中棋盘中!
不得不说,徐唤山是一名很优秀的导演,他很善于用这样犀利又富有张力的镜头语言,仅凭几秒,便将朝堂之上诡谲多变、暗潮汹涌的氛围渲染得淋漓尽致。
在场的老戏骨们个个演技在线,将根深盘结、风云变幻的争斗拉扯,配合一镜到底的形式完美呈现,当镜头定格在御座,那双明黄的靴子前,大殿上各怀心思的朝臣立刻噤声,现场肃静非常。
镜头再往上是坐于高台之上,冷眼俯视的帝王。
圣颜之下,下面的朝臣皆恢复手持笏板、微微垂目的恭敬姿态。
而此刻,时昙饰演的二皇子静立在一侧,镜头扫过他不经意地垂眸一瞥,淡淡的目光将锋芒尽数敛于眼底,转瞬即逝了无痕迹,仿佛那一瞬间的眸光是恍惚的错觉。
监视器前的徐唤山再一次被时昙吸引,即使是戏骨云集的群像戏,他依然显眼,人群中英挺的身姿,如一柄静谧漂亮又带着巨毒的剑,敛于鞘隐于形,幽光一闪却可见血封喉,而对比之下,米曦哲亲和的外形却略显得寡淡无味了。
而更让他觉得惊艳的是时昙的眼神戏,不是流于表面的精明与欲望,仅仅只是一瞬,眼中的情绪未满,如蜻蜓点水,举重若轻,不多不少!
这难道又是巧合?这样的时昙与他最初的印象实在不同。
当然只是一个眼神儿并不能代表什么?
徐唤山试图说服自己,因为实在不想承认之前是自己看走了眼,压下这些乱七八糟的想法,徐导继续专心导戏,今天没有陆星野这个拖累,想必可以拍出他心中的效果。
大殿上皇帝面沉如水,声音听不出喜怒,“老四谋逆一案,众卿有什么要说的?”
大理寺少卿卫珩躬身出列,声音不卑不亢。
“陛下,臣今日所言非为四殿下袒护,只为求一个真相。四殿下府中所找到之物,是与微臣一同查案时所得,此乃赝品,并非所谓的前朝圣物,况且殿下若真有谋逆之心,何须如此招摇?将其藏于府中。”
刑部尚书冷笑,“卫大人此言差矣!既然查案所得,为何不第一时间呈上,反而在殿下书房暗格中搜出?!”
御史大夫急声道:“传闻此圣物关系前朝密宝,莫不是四殿下藏有私心?所以才密而不报!”
剧里的环形龙纹玉璧,是传言开启前朝宝藏的密匙,相传谁拥有它,便拥有得到天下的能力,这让生性多疑的皇帝忌惮非常。
面对众朝臣质问,米曦哲所饰的卫珩从容转身,接着甩袍跪下,“咚”的一声,眼中写满忠诚与悲愤,他深吸一口气道。
“此物涉及一宗案件,是关键证物,此案尚未查明,所以不便拿出,但此物为实打实的赝品,并非所谓圣物……肯请陛下明察!”
面对卫衍的恳求,皇帝微微向后靠在龙椅上,目光平静的扫向跪地的臣子,不怒自威的帝王气场沉沉的笼罩于顶,似乎片场都冷了几分。
老演员就是这样,只要一个眼神就将对方外放的情绪压制住了。
“卫卿,你说老四府邸所搜出的是个赝品?………”
米曦哲立刻掷地有声的回道:“回陛下,微臣所说句句属实,大理寺接触此案的人皆可作证!”
坐在大殿上的曹烽不由自主的微微皱眉,因为他还有半句台词没说,刚才只是稍作停顿,却被米曦哲提前抢白了!
不过这只是小问题,在表演中对手演员记错对方的语气停顿,以为对方忘词提前接戏也是时常发生的。身为一级演员只一瞬间,就将被打断的情绪又接了回来。
于此同时监视器前的徐唤山也皱了一下眉,不得不说,米曦哲与曹烽的这段对手戏,演技高下立判,年轻人还是浮躁,表现的太多太满,反而显得刻意,但他没有喊停,这场戏最难得的就是情绪的连贯,一旦停下,就会断链,除非从头再来。
没有喊咔,演员继续进行。
御史大夫继续追问道:“就算是赝品,该如何证明?又如何证明四殿下是否知晓所物非真?即使是赝品,若四殿下并不知情而藏匿府中,岂不同样证明其居心不良……”
听到此言,龙椅上的皇帝手掌轻拍了一声扶手,似已龙颜大怒。
御史大夫立刻跪下:“陛下息怒!……微臣只想查明四殿下藏匿圣物背后真实动机。”
卫衍叩首,神色凛然。“陛下……相传前朝贵妃曾失手将此物磕在御案之上,玉璧缺损一角,而缺损形状为月牙形,但此物完整,陛下一验便知……”
他缓缓抬头面向皇帝一字一句道:
“此案看似证据确凿,实则漏洞百出,有人背后构陷皇子,其心可诛!”
监视器前的徐唤山看着米曦哲的状态,情绪饱满,台词清朗,一片赤胆忠心的正直模样,眼神中时不时流入出一抹聪慧的光芒,其实在当下流量小生中,这样的演技可以达到八十分以上,但他总觉得缺点什么。
大殿之上,寂静的针落地可闻。
莞尔,沉默的皇帝突然冷声道。
“老二……此案由你协办的,你有什么话?”
被点名的二皇子时昙,闻言抬起头,接着不徐不缓出列躬身。此刻大殿之中已跪了三个人,所以他并未走到大殿正中央,而是中央偏斜后方一点,处于明暗交接的位置。
这个位置巧妙非常,无论从前面还是后面都挡不到其他的演员,没有喧宾夺主,并且将自己置于在偏暗的阴影里。
摄影师再次惊讶,一般演员轮到自己的戏份时,总是会不自觉的走到中央,尤其这种对峙的戏,很多演员会耍一些小的心机,在位置上互不相让,试图通过站位压倒对手。有的甚至抢光,避免站在暗处,这样拍出五官锐度高面色暗沉会不好看。
但时昙非但没有这样做,反而显得“谦让”,但这又不是简单的“谦让”,他在离众人一段距离的侧后方停住,正好对画面的失衡进行了补位,并且形成了一个纵深的倾斜三角形构图。
在电影镜头的叙事中,厉害的摄影用这样的画面语言来,展现人物的关系与权力动态!
谁在中心?谁在边缘,谁置于阴影里,无需台词,只通过构图就可以告诉观众,角色之间是对立还是联盟,只一帧便可营造出朝局权利暗暗倾斜、不稳定的紧张氛围。
此刻置于高位的正中是帝王,往前一角是米曦哲饰演的大理寺卿卫衍,而二皇子时昙站在他斜后方对角,这个位置不仅方便摄像切换中景近景,帮助完成人物对话的画面调度,也更巧妙的体现人物的性格心理。
二皇子城府极深,在群臣面前伪装的温文尔雅,在喜怒无常的帝王面前不争不抢,上演兄友弟恭,却在暗处谋划布局!此刻微妙的距离,似乎正暗示着他看似淡泊,实则将按耐不住的野心藏在阴影里!
现在的技术发达,追求快节奏,却已经很少要求演员用传统的站位和调度来拍摄了,对话之间基本采用的都是站桩的形式,但很明显这个人是个行家!他更习惯于传统的摄影方式,即使导演没有要求,甚至说这样的站位对他来说,就像是肌肉记忆!
如果说第一次的个人戏份是巧合,那么这一次的群像戏绝对不是一个意外!
当然这些在外行面前是绝对感觉不到的,甚至是一些老演员,也不一定会有这样的意识。
不知不觉间摄影师对眼前这个帅气逼人的二皇子多看了几分。与此同时他也不自觉的将摄像机贴到他的面前,将画面切到近景,跟随他的神态动作,去拍他的特写。
时昙躬身行了一个极其规整的君臣礼,他垂首时额前几缕发丝轻拂过眉眼,再抬首时目光一片沉静。
“回父皇……四弟虽年轻气盛,但大事上从未逾矩,儿臣也不愿相信他会行此大逆不道之事……”
他说话的声音不急不缓,随着情感的起伏,恰当的停顿,仿佛是在心底经过千思百虑,反复权衡,才字斟句酌的说出这番话。而话语间写满了兄长对幼弟的维护以及面对皇权的敬畏之心。
半明半暗间,他微敛的眼睫随着语气的顿挫轻轻颤动。当说到“不愿相信”时,倏然抬眼望向龙椅,那双黑亮的眼睛里盛着恰到好处的诚挚与痛心。
龙椅上的帝王,俯视向下,冰冷的目光如实质般压下来。
帝王双眼微眯,眼底翻涌着猜忌与探究,无形的威压让二皇子眸光微动,但仅仅一瞬又恢复成一片坦然真诚。
时间在一秒一秒流逝,帝王沉默良久,久到大家以为老戏骨忘词儿了,终于,那道沉沉的目光缓缓移开。
直到此刻,时昙才几不可察地垂下眼帘,仿佛卸下一道无形的压力一般,喉结微动,缓缓地吸了一口气。
“好!”
监视器前的徐唤山,一直屏住呼吸看着二人的特写,看到此刻,忽然一拍大腿!
对嘛!这个才叫做演戏!这才叫对峙!有节奏感,有留白!对话之间有呼吸感!你来我往,有情绪的对抗与拉扯!之前拍的那些叫什么?
看来这烂片这种东西真不能多拍,屎吃的多了,饭什么味儿都要忘了!!
而此刻坐在高处的曹烽也是微微一怔,这个看起来像个十足花瓶的年轻演员,竟然能接住他的戏?而且还是在一场戏都没有对的情况下,二人竟能默契地演绎出这样精彩的对手戏。
然而,这场君臣父子间的博弈还没完……
皇帝轻佻眉目,“哦?那以你之见,该如何?”
帝王似乎是并没有完全放下心中猜忌,似试探,似考验,审视地看着眼前这个年轻的皇子,如何对待自己的兄弟谋逆之举!
生在帝王家,自小言行便在众目睽睽之下,有时行差踏错半步便是万劫不复,哪怕是最受宠的皇子,面对皇权也依然如履薄冰。
时昙太深有感触了,他面色如水,神色却略微一沉,“儿臣恳请父皇,彻查此事,既然这玉璧是赝品,不若请人验明真伪……也好,还四弟清白。”
说罢,二皇子抬首,恳切的神情迎上帝王威严目光。表面是求情,眼底却如雏鸟仰望苍鹰,带着景仰与敬畏,是一个皇子在君父威仪下该有的谦卑与惶恐。
御座之上,帝王似满意地低吟一声,指尖在龙纹扶手上轻轻叩击:"既如此,何人可以验明真伪?"
话音落下,朝堂之上顿时泛起细微的骚动。群臣交头接耳。
盐运使微微向前挪了半步,下意识地抬眼望向二皇子。
恰在此时,二皇子似有所感应,目光与之一触。
方才还诚恳谦卑的眸光,此刻竟如淬了寒冰的利刃,带着不容置疑的警告。不过,那眼神转瞬即逝,便尽数压在那双深潭似的眼底……
“天啊!这个二皇子,刚才那一下眼神儿好吓人啊!”
这时,就连监视器旁的助理,也忍不住小声叹道。
“咔!”
一条拍摄的时间太长,导演不得不适时的喊停中场休息,给演员喘息的时间。
而下一场就是名场面——验玉。这场同样是米曦哲与皇帝的重场戏,在得知玉壁是真的之后,需演绎出卫衍从笃定、到震惊、最后强制冷静下来,并在心底谋划出最终的应对之策。这不仅是对角色卫衍的考验,也是对他本人演技的挑战。
“中场休息一下,演员调整一下状态!”
导演喊道。
下一场时昙没有台词,是个背景板,导演一喊停他就百无聊赖的到一边的矮凳上坐着去了。
米曦哲叫来助理补妆,然而,他不经意瞥向时昙时,一丝不易察觉的烦躁却萦绕在心头。
“刚才我演的怎么样?”他小声问助理,第一次莫名其妙产生了一种不自信的感觉。
小助理一边快速补妆一边小声道:“挺好的,哥!情绪饱满,刚刚工作人员都夸你呢!”
小助理是个外行,对于演技的认知还只停留在外放的爆发上。况且她刚才根本没有仔细去看,这场到底演了什么,但自家明星问了,便随口安慰道。
米曦哲点点头,他其实觉得自己刚才发挥的不错,但不知道为什么这一场之后,他感觉周遭的人的态度似乎有了些微妙的变化,很多人包括导演没有像往常一样肯定他的表演到位。他是一个极其敏感的人,但一时又有些想不清楚。
正在这时曹烽走了过来。
米曦哲脸上立刻挂上了晚辈对长辈的谦逊的笑容。
“曹老师,刚才您演的真好!我都被您带入戏了。”
曹烽微微颔首,算是接受了这份恭维,随即却话锋一转,“你也不错,不过小哲,你要注意节奏呀。”
预想中的夸赞没有等到,反而听到这样一句没头没尾的指点,米曦哲心头猛地一沉。不过他面上依然保持着虚心的态度。
“谢谢曹老师指点!下一场戏我一定注意。”
曹烽点点头,显然很欣赏他诚恳的态度。不过老演员都有一个通病,对于虚心的晚辈,总忍不住好为人师,想要指点一二。
"我年轻时演戏也不懂节奏,没关系,慢慢来!不过你下次可以考虑在台词上更张弛有度一点……其实有的地方情绪不要那么满,那么快,要适度的留白……"
米曦哲面上虚心聆听,但心里大概已经猜到,曹烽之所以这么说,是因为刚才拍戏的时候,自己不小心抢了他半句台词,这老戏骨竟然这么小心眼儿记在心里,下了戏就开始迫不及待的“指点”了,想到这里,他心里不自觉的闪过一丝不屑。
切,说了这么多,无非就是觉得自己抢了他的戏嘛!
有了这样的想法,米曦哲对曹烽的评价反而不那么在意了。接下来曹烽与他分享的什么表演经验,他都左耳听右耳冒!
曹烽语气温和,并不知道米曦哲心中怎么想,还以为真心能帮到一个进步的后生。
不过说了半天见米曦哲兴趣缺缺,便也觉得自己可能太过热情,想要适时的结束话题。
然而他目光扫到角落里的时昙,像是想起什么,随口道:"不过刚才那个谁就把握得很好......"
米曦哲压下心头不快,同时又感觉十分疑惑道:"您说的是?……"
"就是那个,好像跟你一个团出道的,演二皇子那个......叫什么来着?"
这番话如一根淬了毒的细针,精准刺进米曦哲心口。他面上仍维持着谦逊的微笑,但实际心里已裂开,手指不自觉攥紧了!
谁?!
等等!他刚刚听到的是谁?
曹烽竟然夸时昙演得好?
他没听错吧?!
时昙会演戏?!简直可笑至极!
"他也是科班出身?"曹烽好奇地追问,似乎对对方很有兴趣。
"怎么可能。"米曦哲像是听到一个世纪大笑话,此刻已忘记了注意自己的口气,"他都没怎么拍过戏……"
其实他想说的是,对方根本就是个外行,说他会演戏一定是你看走了眼!!
然而这话到曹烽的耳朵里却成了另外一个意思!他想到对方那四两拨千斤的表演……不由得由衷的叹道。
"看来这世界上真有天赋异禀......天生的演员啊!"
米曦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