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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男人的初次交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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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轻的瑞阳站在青山区派出所门口,崭新的警服在阳光下泛着青涩的光泽。
他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配枪皮带,脑海里还回荡着警校教官的临别赠言:"要做就做中国的福尔摩斯。"可眼前的老所长递来的却是一沓泛黄的登记表和锈迹斑斑的钢笔。
“小何啊,先把这片出租屋的暂住证办齐。”老所长的茶缸里飘着劣质茶叶,腾起的热气模糊了墙上的锦旗。
瑞阳盯着表格上密密麻麻的格子,仿佛听见梦想碎裂的声音。
最初的日子像被按了慢放键。他穿着不合脚的皮鞋走遍棚户区,登记表被雨水打湿又晒干,皱得像老人家的脸。
有个总醉醺醺的老头,每次见他都要讲三十年前勇斗歹徒的故事;爱美的发廊小妹会偷偷往他表格下塞电话号码;最烦人的是3栋502的租客,总在半夜打麻将,报警记录摞起来有半尺高。
转折发生在某个梅雨季的清晨。辖区发生入室盗窃,瑞阳在泥泞的巷子里蹲守三天,终于从晾衣杆的轻微晃动中锁定嫌疑人。当他把人按在潮湿的墙面上时,突然领悟到老所长的用意——那些枯燥的入户登记,让他记得清每户阳台的晾衣架款式;无数次的调解纠纷,教会他分辨谎言时瞳孔的微妙变化。
渐渐地,他的笔记本上不再只有案情摘要。王大妈家的降压药快吃完了,李师傅的修车铺新收了学徒,连总和他捉迷藏的流浪猫“警长”最近生了三只小花崽......这些碎片在某个暴雨夜拼成了关键线索——正是凭着小吃摊主随口提的“最近总有人买二十份炒饭”,他端掉了盘踞多年的诈骗团伙。
授奖那天,老所长把三等功勋章别在他胸前时,茶缸里的枸杞微微晃动:“福尔摩斯也得先当片警。”瑞阳摸着警服纽扣——那里还沾着抓捕时蹭上的墙灰,突然发现当初的雄心壮志,早已沉淀成更厚重的担当。
现在,当他带着新人走街串巷时,总会停在7栋的榕树下。阳光透过叶隙,在地上投下铜钱般的光斑,就像那年他在这里帮走失的小孩找到妈妈时,孩子眼泪掉在他警号上的形状。
年轻警员抱怨工作琐碎,瑞阳只是笑笑,把被汗水浸软的登记表抚平——他知道,最伟大的侦探故事,往往始于最平凡的纸页。
钢厂片区的摸排工作,让瑞阳第一次真正见识到了人间炼狱。
清晨的薄雾中,他翻看着厚厚一摞案卷,每一页都浸着血泪。有个单亲妈妈被逼得在幼儿园门口喝农药,临死前还攥着女儿的小发卡;老工人跪在六楼天台边缘,手里捏着泛黄的工资条;最让他揪心的是那个十七岁的技校生,被逼着拍了裸照后从宿舍楼一跃而下。
瑞阳的走访笔记本很快写满了密麻麻的线索。他伪装成保险推销员,在筒子楼的公共厨房听主妇们哭诉;换上民工装扮,蹲在钢厂后门和老师傅们抽烟套话;甚至假扮病人家属,在人民医院急诊科蹲守被殴打的高利贷受害者。
某个暴雨夜,他在棚户区蹲点时发现规律——每周三凌晨,总有辆银色面包车在废品站短暂停留。通过追踪这辆车,他摸清了放贷团伙的五个据点。但最关键的突破来自一个意想不到的线索:所有受害者都提到催债人身上有股特殊的檀香味。
在第七次跟踪时,瑞阳终于锁定了幕后主使——表面经营香烛店的周老板。这个总穿着唐装的中年男人,手上戴着串紫檀佛珠,店里供奉的关公像后面藏着高利贷账本。
收网那天,当瑞阳把周老板按在香案上时,发现关公像底座刻着“诚信赢天下”五个字,香炉里还插着三支新点的供香。
结案报告里,瑞阳特意附上了受害者家属送的锦旗照片。但在他抽屉深处,还藏着那个跳楼技校生的学生证——照片上的少年笑容腼腆,和结案当晚他梦中见到的小华重叠在一起。
从此以后,他执勤时总会多带一包纸巾,因为知道在某个角落,永远会有哭到干呕的受害者家属需要它。
而就在派出所以为彻底摧毁了那边的放贷团伙的一年多以后,发现依旧有各种冤情和人间惨案的发生。而这背后,总有个神秘的影子,抓不住,摸不到。
瑞阳的指尖在泛黄的案卷上轻轻摩挲,钢厂的灰尘味似乎还残留在纸页间。他盯着档案照片里江涛的证件照——那个男人嘴角噙着若有若无的笑,眼神却冷得像淬了冰。这双眼睛瑞阳太熟悉了,在无数个深夜的监控录像里,在受害者描述的噩梦场景中。
办公桌上的台灯将他的影子投在墙上,像只蓄势待发的猎豹。他翻出三年前周老板案的审讯记录,突然发现个被忽略的细节——每次重大行动前,总会有个穿工装的男人在派出所对面的面馆吃牛肉粉。监控画面模糊,但那截露出袖口的疤痕,和江涛右腕上被烫伤的痕迹分毫不差。
十五年前的青山区派出所,窗外的梧桐树刚抽出新芽。年轻的实习民警瑞阳坐在档案室的木桌前,台灯的光晕在深夜格外孤寂。
他翻动案卷的手指突然顿住——钢厂跳楼案的现场照片里,一个瘦削的少年站在警戒线外,眼神空洞得像个被掏空的布偶。
那是十七岁的江涛。
瑞阳下意识摸了摸自己崭新的警号。这个月他经手的第三起高利贷逼债案,死者都是钢厂的工人。而每份笔录里,都隐约浮现出一个穿旧工装的少年身影——帮邻居阿婆垫付医药费,替工友顶夜班,却在深夜的厂房后门与几个纹身男低声交谈。
“这小子不简单。”老所长啜着浓茶,在烟雾中眯起眼,“他爹周师傅跳烟囱那天,我在现场。那孩子一滴泪都没掉,倒是把催债人的车牌号背得一字不差。”
雨夜蹲守时,瑞阳第一次看清了江涛的模样。少年蹲在废弃的龙门吊下,就着路灯擦拭一把蝴蝶刀,刀刃反射的光斑在他眉骨的疤痕上跳动。当催债的混混出现时,江涛的动作快得不像人类——刀光闪过,混混的裤管裂开,钱包却完好无损地落在掌心。
“利息我替张叔还。”少年的声音比夜雨还冷,递钱的手指上全是冻疮,“告诉九爷,再动我们厂的人…...”后半句消散在风里,但瑞阳看见混混落荒而逃时惨白的脸。
第二天钢厂表彰栏贴出喜报:钳工班长江涛技术比武夺冠。照片里的少年挂着腼腆的笑,和昨夜判若两人。
瑞阳鬼使神差地撕下通告背面空白处,写下今天的侦查日记。笔尖突然划破纸张——他意识到自己正在见证某种危险的蜕变:受害者的儿子,正在长成最了解猎物的猎人。
档案室的老挂钟敲响两点时,瑞阳发现了更惊人的关联。近半年所有自杀案发生前,都有个穿钢厂技校制服的身影在现场徘徊。
法医照片里,死者攥紧的拳头中隐约露出蓝色纸角——和他昨天在江涛课本里看到的,印着安全徽章的便签纸一模一样。
晨光染白窗帘时,瑞阳把江涛的档案单独抽出。照片上的少年眼神清亮,却让这个警校高材生后背发凉。他想起犯罪心理学教授的话:“最完美的复仇,是让自己成为罪恶本身。”
窗外传来早班电车的轰鸣,年轻的民警揉了揉酸胀的眼睛,把“重点观察对象”的红色标签,轻轻贴在了那个看似纯良的工装少年照片上。
窗外一道闪电劈过,照亮了瑞阳贴在玻璃上的关系图。红色丝线纵横交错,最终全部指向那个熟悉的名字。
他突然想起上周在老张家看到他们给儿子小宝洗澡时,孩子玩水的咯咯笑声。而江涛的童年,永远停在了父亲从钢厂烟囱跳下的那一刻。
后来,瑞阳被市公安局看中,转调到扫黄打黑专项组,继续跟进这个放贷打黑的任务,他也更多收集到关于这个神秘人物江涛的信息资料。
此刻的瑞阳站在市公安局档案室的窗前,手指间夹着的烟已经燃到了尽头。窗外暮色四合,霓虹灯次第亮起,将他的影子投在满墙的案件资料上。
他眯起眼,盯着资料中那张泛黄的照片——钢厂家属院里,27岁的江涛靠在老槐树下,目光温柔地注视着前方。顺着他的视线望去,是几个跳皮筋的少女,其中那个扎着马尾辫、笑得最灿烂的女孩,正是刚考入医学院的胡兮颜。
“有意思。”瑞阳掐灭烟头,在玻璃上敲了敲那张照片。一年前在钢厂片区派出所时,他曾经远远地观察过这一幕。当时的他只把那个蹦蹦跳跳的小姑娘当作无关紧要的背景,现在却成了案件的关键节点。
他翻开新调来的资料,指尖在“胡兮颜”三个字上轻轻摩挲。照片里的女孩穿着医学院的白大褂,阳光透过树叶在她脸上投下细碎的光斑,纯净得像个天使。但瑞阳知道,越是美丽的表象下,往往藏着最危险的秘密。
“江涛的软肋…...”他低声自语,从抽屉里取出一份崭新的侦查方案。钢笔在纸上沙沙作响,写下一行行缜密的计划。他要接近这个女孩,了解她,从她身上找到突破江涛防线的缺口。
第二天清晨,瑞阳换下警服,穿上简单的白衬衫和牛仔裤,站在医学院门口的梧桐树下。当胡兮颜抱着厚重的医学教材匆匆跑过时,他故意让手中的档案袋散落一地。
“同学,能帮个忙吗?”他露出一个恰到好处的微笑,阳光在他睫毛上跳跃。
女孩停下脚步,马尾辫在空中划出一道优美的弧线。她蹲下身帮他捡文件时,瑞阳注意到她手腕上戴着一只廉价的卡通手表——和江涛办公室里珍藏的那只一模一样。
“你是…...新来的讲师吗?”兮颜抬头问道,杏眼里盛满毫不设防的好奇。阳光穿过树叶的间隙,在她鼻尖投下一个可爱的小光点。
瑞阳接过文件,指尖不经意地擦过她的手背。“算是吧,刚调来不久,短期交流……”他微笑着撒谎,警徽在胸前的口袋里发烫,“听说你们医学院的图书馆很不错。”
就这样,侦查的网悄然张开。瑞阳知道自己在玩火,但当他看着女孩阳光下透明的耳廓,听着她谈论解剖课时的神采飞扬,某个瞬间他甚至忘记了最初的目的。
直到某天夜里,他在跟踪江涛时,看见那个在钢厂说一不二的男人,小心翼翼地用手帕擦去兮颜嘴角的冰淇淋,眼神温柔得不可思议。
那一刻,瑞阳站在阴影里,感到一阵莫名的心悸。他摸了摸胸口,不确定那里翻涌的情绪是破案的兴奋,还是别的什么。夜风吹乱了他的头发,也吹散了烟头最后一点火星。
他深吸一口气,把注意力重新集中在案件上——无论这个女孩多么纯净美好,她现在都只是他侦查网中的一个节点而已。
至少,他是这样告诉自己的。
他甚至假意也和江涛相识,套过兮颜的话,不过兮颜那里也没得到更多有效线索,更多的是了解到这个大哥哥对她是如何呵护备至的疼爱。
那天的医学院食堂弥漫着番茄炒蛋的油腻气味。瑞阳端着餐盘,看见兮颜独自坐在角落,阳光透过她手中的玻璃杯,在桌面上投下一道晃动的光斑。他刚走近,女孩就猛地合上解剖学笔记,动作大得碰翻了水杯。
“胡同学。”瑞阳放下餐盘,塑料椅腿在地面刮出刺耳的声响。水渍在两人之间蔓延,像条突然出现的界河。
兮颜抬起头,眼睛里再没有往日的笑意:“何警官。”她故意把这三个字咬得很重,“我哥说你在钢厂派出所时就爱盯着他看。”玻璃杯在她指间转动,折射出的光斑在瑞阳眉眼上跳动,“现在又装成讲师接近我?”
瑞阳的筷子停在半空。食堂的嘈杂声突然远去,耳边只剩下自己加速的心跳。他早该想到的——江涛那样的人,怎么可能不警告妹妹远离警察?
“我只是…...”他放下筷子,金属撞击餐盘的声音格外清脆,“想了解你哥哥。”这个半真半假的回答让兮颜冷笑出声。她抓起书包要走,发梢扫过瑞阳的脸颊,带着柠檬洗发水的香气。
“等等!”他抓住她的手腕,立刻又松开——太用力了,这不是对待嫌疑人的力道。餐盘里的糖醋排骨已经凉透,油花凝结成白色的霜。
“你了解江涛每天在做什么吗?”瑞阳压低声音,从钱包夹层抽出警官证。证件照上的他眼神锐利,与此刻这个头发微微蓬乱的白衬衫“讲师”判若两人。
兮颜的瞳孔微微收缩,但下巴依然倔强地昂着:“他每天在钢厂上工,周末去福利院做义工。”她掰着手指数,“上个月帮王奶奶修屋顶,上周送发烧的刘叔去医院......”每说一句就往瑞阳心上扎一刀——这些事档案里都有记录,正是最完美的不在场证明。
“那这个呢?”瑞阳终于亮出底牌,从笔记本夹层抽出一张照片。画面模糊,但能清楚看到江涛在深夜的废车场,将一叠钞票塞给几个纹身男。照片角落的时间显示,正是他说在福利院值班的那晚。
兮颜的脸色瞬间苍白。她抓起照片反复查看,指甲在江涛模糊的身影上抠出月牙形的痕迹。“不可能…...”她的声音开始发抖,“涛哥那晚明明......”突然噤声,像是意识到什么。
食堂的挂钟敲响两点,惊飞窗外一群麻雀。瑞阳看着女孩颤抖的睫毛,突然感到一阵愧疚——他本可以用更温和的方式。但下一秒,兮颜的反应让他彻底愣住。
“你以为就凭这个?”她突然笑了,从书包里掏出一叠票据拍在桌上,“那晚涛哥确实去了废车场,是帮我取同学落在郊游大巴上的书包!”出租车票、大巴调度单、甚至小卖部的监控截图,时间线严丝合缝。
瑞阳的耳根烧了起来。他盯着票据上熟悉的字迹——是江涛的笔迹,但太过工整,像是......刻意模仿的。这个认知让他胃部绞痛。江涛早就料到会有这一天,甚至提前给妹妹准备好了“证据”。
“听着,”他深吸一口气,决定孤注一掷,“你哥哥可能卷入了…...”话未说完,兮颜已经起身。
她的白大褂下摆扫过餐盘,沾上了酱汁。
“何警官,”她俯身时发间的柠檬香突然变得刺鼻,“我五岁那年掉进冰窟窿,是涛哥跳下去救的我。”她的指尖点在那张照片上,“而你现在,想让我怀疑自己的命是谁给的?”
阳光突然被云层遮住,食堂陷入短暂的昏暗。等光线重新亮起时,座位上只剩下一张被揉皱的照片,和瑞阳凉透的午餐。
远处,兮颜的背影消失在玻璃门后,马尾辫甩动的弧度像把出鞘的刀。
瑞阳慢慢收起照片,发现背面用铅笔写了一行小字——“离她远点”。字迹锋利如刀,绝对是江涛的手笔。他苦笑着把照片塞回口袋,警徽在阳光下闪着冷光。这场猫鼠游戏,似乎比他想象的要复杂得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