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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chapter 14 距离 ...

  •   四年之后的今天,方淮自认已经摸透不少系统内的门道,然而有些时候遇见的人和事依旧会让他刷新认知,意识到自己少见多怪,离真正意义上的心如止水还有很长一段距离。

      医院里最不缺的就是神人。管他是在四年前还是在真正成为了局中人的今天,道理总是相通的。

      周末上主班,不到十二点,办公室里,方淮提着被抓得皱皱巴巴的袖子和16床的家属沟通完回来,一整个身心俱疲的状态。

      陈远晚他几步,进门总算松懈下来,拍着胸口,脸上是还不懂得要掩藏起来的后怕:“……方老师辛苦。遇到这种事没闹成大冲突,我们还是有点运气在。”

      方淮递给他一个眼刀:“还笑?辛苦不辛苦的,过两年就到你了。”

      他也不和陈远扯些有的没的了,抬手招呼着人帮忙:“小陈弟弟,快快快帮我找瓶碘伏过来。”

      袖子挽起,方淮手腕上几道通红的抓痕赫然显露在外。他本身肤色偏白,红痕一浮,看着格外明显。陈远见状不由吸了口气,忙不迭跑配药室去了。

      谁能想到传统笑话也有成为现实的一天,16床小朋友的甲状腺半切排在日间第二台,昨天就交代过禁食禁水,家里老人不当回事,清早起来硬给塞了个馒头,原话是“那怎么行,不喝水还挂着水,不吃东西等下饿晕了”。

      后果可想而知,麻醉做不了,一早上的安排也乱了套,主刀医生的意思是推到明天,家属态度强硬,一定要排在下午。

      管床的陈远被他们纠缠得没有办法,只好找到他这里来。

      方淮口袋里揣了两只笔过去,略提了两句,家属情绪激动,叽里呱啦倒了一大堆话,诉求很清楚了,就是想插队。

      陪床的家属在病房的有两个,年轻些的半途接了个电话出去,剩当奶奶的和他们纠缠。

      老太太满头白发,脑后挽了个发髻,细长木簪斜插着,方淮总有种下一秒簪子就会被大力抽出来戳瞎周围人眼睛的感觉。

      老人拿着红包想往他口袋里塞,又来挠他脸:“你收呀医生——”

      自我保护的本能在,方淮第一时间偏过了头。脸是没被当面抓上,衣服反正是被扯住了,老太太对他动手动脚,还想拽他胸牌。幸而夹子新换不久,两边压得紧,这才没得逞。

      他面不改色,往后退了几步和疯狂的家属拉开距离,老太太双手往衣摆上擦了擦,攥着封不太紧的红包又凑上来了,死命抓着他手腕,几乎是恳求他:“你们这里是大医院,我们知道不能被看见的,你看现在也是避着人才过来,小年轻不能收就帮忙塞给你们主任,阿婆求你了,小孩子的事拖不得!”

      方淮深呼吸,提醒自己要耐心,不能闹到投诉,面上扬着能体现职业操守的虚假微笑,迅速组织了一番官方用语。

      “……不是这样讲的阿姨,本来就不对的,大医院这些抓得更严,”他战略性扶了下眼镜,一边往监控底下退,又给旁边傻站着的陈远拼命使眼神,让他去喊其他人,“都是按规定来,再怎么找我们也没办法。”

      好话说尽了,另外安慰几句保证不会有插队的情况出现,老人这才松了口,念叨着等手术完红包还是要给。

      说话间陈远搬的救兵也到了,许博过来,见状问:“解决完了?刚刚那边两个科室过来会诊,来得晚了点。”

      “没什么大事。”方淮简单交代过情况,打过招呼先带陈远回了办公室。

      拜这些家属所赐,近来必要或不必要的会诊请得多,一个比一个难缠。家属的理念是都进医院了就该解决全身上下所有问题,捱不过他们也只能苦哈哈打会诊申请。

      呼吸内和消化内的同事请得最频繁,系统上申请发过去,有时纪景山来,碰上他在病房也有工作以外正常的交流,不外乎吃过饭没有、最近是不是忙碌之类听起来熟络的话语。方淮还记得,上一次纪景山过来,没头没尾和他提了一句,说假期还是学生多。

      他就应和:“这样吗,住院的是多一点,毕竟有空。但你们那不是说内镜一般不推荐小朋友做?”

      “旁边大学里上课的,成年了,也都说是学生。”纪景山淡道,对完会诊记录,看时间不早便收了笔回去。交谈止步于此,其实体面,又恰好体现出他们关系还行。

      方淮早上粗略扫过一眼,昨天发的普通会诊也有消化内,不知道今天是轮到谁来。

      碘伏棉签取来了,陈远比他还紧张:“老师,这种情况要上报吗?”

      “不用了。”方淮按着额角,只觉难办,“……你先出去?看看外面有没有什么情况要处理。”

      陈远听话回去,他躲值班室里给伤口消毒,才丢完医疗废物,又有人推门进来了。

      来人走得急,门也没敲,直接进了屋。

      方淮下意识望过去,和人视线对上一下站起身,动作太慌张,连桌上摆着的碘伏瓶子也给弄倒了,咣的一声响,好在桌子没塌。

      进来的人是纪景山,还是脸色不算好看的纪景山。

      他没问对方怎么有空过来,纪景山先开口了:“我过来,听你同事说你被家属给抓伤了,消过毒没有?”

      “……就一点破皮。”方淮说,讶异于他消息的灵通程度。

      他想了想,挑了个委婉点的说法:“老太太比较难缠。”

      老人指甲尖利,不知道多久没剪,甲缝里藏污纳垢,最里头的灰积了一万年,不然他也不会紧张着要找碘伏来。

      纪景山杵在桌前,没有半点要走的意思,方淮正想着该怎么赶人礼貌,忽然心领神会,折起袖子给他看腕上两条破了皮的抓痕,又飞快地收回手来。

      就这么短短几分钟的时间,和纪景山的交谈也不过短短几句,胃底又有些隐隐作痛了。他随便抱了个文件夹在压在身前,尖端抵住痛点,佯装轻松,还倚在桌旁。

      见他微妙神情,纪景山有些后知后觉的好笑。

      不知道是在害羞什么。方淮身上哪里他没见过?

      思维发散得再远,纪景山还记得自己是为何而来,最后也只是说:“没事就好。”

      气氛尴尬,方淮净和他瞎扯些闲话:“说起来,师兄你们那边这种事比较多吧?”

      “还好。”纪景山答,看出方淮不像表现出来的那般轻松,不正常的眨眼频率将他给卖了,方淮自己还没意识到。

      平心而论,方淮和以前相比变化不小。主治医师的胸牌夹在口袋上,方淮身上褪去了青涩,现在已然能独当一面,当小孩子的避风墙了。

      “那我走了,”他将空间留给精神紧绷着的人,选择了离开,“没事最好。”

      -
      方淮有点儿冤。

      纪景山一出去,路过病区,他们是相亲相爱师兄弟的事就该坐实了,和事实差了十万八千里远。

      现在他不仅是含冤莫白,先前就有的疑惑也重新浮上来了。

      方淮很困惑,他又帮不上纪景山什么忙,最多也就是面子工程,他是辅助建设者,纪景山拿他来弘扬一下院内科室亲如一家的好风气。但有这个必要吗。

      可能纪景山回来要评职称,需要搞好人际关系。

      于是纪景山对他的照拂可以理解成一种暗示:他对带过的规培生都这样好了,哪里可能亏待同个科室的人。

      方淮越想越觉得有道理。

      要是今年里评上了副主任,纪景山就是珍稀动物中的珍稀动物。不论从哪个角度看,和未来的纪大主任搞好关系都有利益。

      理清思绪,他回了办公室。有不会看脸色的同事来问他纪景山过去休息室找他的事,方淮随口编了几句,脸上有很明显的烦躁,应着话顺便折了下眼镜腿,咔哒咔哒,跟脱臼复位似的。

      于是旧的传言又得到了印证。新的版本更加离奇,说他和纪景山表面是关系再亲密不过的师兄弟,背地里其实是死对头,互相恨得要死,纪景山早上就是特地来看他笑话的。

      作为当事人,方淮无所谓这些,其他人再怎么编总比知道他和纪景山是旧情人要好。

      午休前他再去了趟病房,回来时恰好听见护士站那一群人在品评早上那些破烂事,细节补到能以假乱真的地步了。

      这热闹自然是要凑的。方淮从她们身后经过,脸上笑眯眯,一副狐狸样:“我怎么不知道我和师兄关系这么差?”

      “哇你什么时候出现的——!”躲在边上说闲话的几个人被突然出声的他吓了一大跳。

      方淮平常不摆架子,和科里其他护士关系还好,尤其璐璐最不和他客气,反应过来立马半开玩笑地问:“方老师是听到了多少?”

      方淮笑一声,又敛了神情装严肃:“不信谣不传谣。”

      “师兄人好心善,上周还顺路送我回去,那谁不是看见了?”

      其实讲这话的时候,他耳根也微微发烫。

      哪门子的关系好,都是演出来的。一群不知纪景山深浅的人。

      下午坐门诊。出电梯时还不到上班时间,方淮拎着保温杯慢悠悠晃过走廊,陈远跟着他下来,许是被早上的事惊到了,话比平时少了许多,他一时不太习惯。

      分诊台后门诊护士挺意外:“今天来这么早?”

      方淮笑着应了,带着陈远认识了下人,直接进了诊室。

      两点多还没什么人来,方淮收拾好东西,闲下来一时兴起,偷偷摸摸点了纪景山头像看。

      主页换了张背景,雪山、神湖、蓝天,应该是在藏区拍的。

      再往下,就是几近空白的页面,剩两根横线孤零零躺在中间,外加一行“朋友仅展示最近三天的朋友圈”。标是标三天可见,但就算是他来,估计三年也窥不见纪景山真正的生活,如果只是线上沟通的话。

      纪景山不爱发东西,但会配合着完成任务指标,转发那些个院内新闻资讯,再或者出席研讨会时可能意思意思拍两张现场,再附上有他在其中的从公众号保存下来的集体合影。

      近期的看不到,但刚把纪景山加回来时,他鬼使神差保存了张内窥镜学会年会的合影。

      方淮在相册里翻到了那张照片。纪景山站在后排,身上是熨得妥帖的黑色西装,衬得整个人更加笔挺。就算是处在后排靠右侧的位置,纪景山还是很引人注意。

      以前他就是这样被纪景山骗到手的,乍一看没什么稀奇,一旦驻足细看就跑不掉了,从此一头栽了进去。他颜控,那时又刚从学校里出来,阅历不足的情况下活该被大尾巴狼拐进巢里。

      纪景山长得太对他胃口,手掌宽厚腿也长,比例好得出奇,往那一站就是个衣架子,作为走在他身边的人,方淮很难不生出些搭配欲。

      上下班两点一线,值班也一样,纪景山的内衬基本固定,暗纹衬衫和最朴素的衬衫兼有,大多是白黑蓝三色,有次他心血来潮给挑了件粉的,纪景山听他鬼话穿上了,方淮当即就笑出声来,抖着手去解他领口纽扣,半天过去说话声音还是颤着的。

      没办法,他一看纪景山就想笑。

      粉色衬衫套在纪景山身上有种别样的神奇风味,抽象点说,纪景山穿着像大小姐的保镖,无奈配合大小姐出门心情的那种。

      方淮放弃了留下这件内衬的想法:“……你穿这件出去,等下要被拐了,拖到夜场特殊会所那些地方。他们有专门的舞台,就搞这种色-欲又不全露的。”

      纪景山:?

      老男人不解风情。

      衬衫以外,他热衷于给纪景山挑家居服,当年不知道买了多少套领带睡衣。收集癖一发作,他还偷偷留了两套没放在老房子纪景山的衣柜里,藏在次卧墙柜最底下的抽屉。

      纪景山发没发现不知道,也许看见了曾经想过还他,只是没有付诸行动而已。

      就算深入交流过,纪景山和他好像还是隔着一点距离,主动的时候很少,对他却有微不足道又确确实实存在的一些关心。

      他刚好就吃这套,以为自己是那个唯一的变量,隐约发现纪景山对他和对别人不一样就很高兴。

      明显过于幼稚的学生思维,回想起来的时候方淮总想抽死过去的自己。

      他现在不会被纪景山骗走了。人不能在同一个人怀里摔倒两次,虽然纪景山不可能任他啪叽一声歪到地上,但已经是出来工作的人,再站不稳脚跟也说不过去。

      “……”

      不能再想了,一想又痛。

      办公桌陈远已经用酒精喷了擦过,玻璃亮得能照出人影,看没人来,方淮干脆阖眼趴桌上歇了会。

      陈远倒完垃圾回来,见到的就是桌上人脸色发白,头发散了几绺在额前,眼镜搁在一边,像要从此一睡不醒的场景。

      他一下慌了神:“老师你还好吗,要不要我去叫许老师过来换班?我、我现在就去喊人——”

      方淮爬起来看他一眼,安抚性地笑笑,头又低下去:“……我歇会就好。”

      陈远不敢说话了,离得远远的在门口坐着刷手机。

      方淮再没精力搭理学生。他手往下,不着痕迹按了按胃,思来想去干脆用了蛮劲,霎时疼得直不起腰来,脚背都绷紧,半天才记得要呼吸。

      但好处也有,痛到极点,后头反而没感觉了。

      这两年他偶尔会胃不舒服,但不至于像这个月一样频繁发作,且痛起来要花很大力气才压得下去。最要命的,他经常分不清是真实存在的生理疼痛还是幻痛,就算吃了药用处也不大。

      今天再这么闹腾了下,他忽然意识到可能是应激,还是最难搞的慢性应激。药的作用有限,要好基本是靠自我调节,或者特异性脱敏。

      方淮相信自己是上辈子跟纪景山有仇了。

      人和人之间的缘分是错乱的杂线,大部分断了也就不再有联系,然而他和纪景山的,是剪不断理还乱,到最后他一见纪景山,或者知道会见到纪景山都焦虑。

      身体比他先知道这一点,所以HPA轴功能失调,什么反应都找上门来了,他最近常做梦估计也是这个原因。

      方淮是真的很想叹气。

      墙上电子挂钟一刻不停地跳着数字,两点半过,系统上显出等待叫号的患者的名字,方淮知道不能再拖,冷水胡乱抹了把脸,撑着坐稳了,才让陈远把人放进门。

      服务态度第一,在门诊坐着半个下午他脸都笑得僵硬,到下班才终于能长舒口气。

      身上还是有些不可忽略的难受,方淮喝了口热水,下定决心还是要和纪景山避一避保持正常社交距离。

      脱敏?那是下辈子才该考虑的课题,和现在的他没有半毛钱关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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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公告
    隔日更,更新时间在23:30左右,没有的话正常是在第二天补上~
    ……(全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