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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第 5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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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公主府看着气派华美,但进来亲身观摩才能由衷发觉,这里太空了。
小褚嫣看着是个骄纵的性子,本以为她指不定得有多少下人锦衣玉食地伺候着,没想到除了奶娘李嬷嬷,竟再没几个新鲜面孔。
很久以后,程子文问过,只当她看着没心没肺心但母妃不在心里还是苦的,但褚嫣又出乎意料地回答他“人少点省钱”。
这是三公主公然逃学的第二日。
“小殿下,您不用去尚书房读书的吗?传闻齐国不讲男女尊卑,即使在民间,男女学童到了年纪也都要去私塾读书。”程子文垂眼按下一颗棋子,声音轻柔温和,没有硬催人念书的反感。
于是褚嫣一边下棋一边大度地回答了他:“昨日梅园相遇,本公主不是上学迟到了吗?我跟父皇说是二哥欺负人才耽误我上学,我讨厌他、害怕他,不想跟他一块儿念书,哪天给我找个先生来府里教我就行了,反正那点儿酸腐的四书五经听来都差不多。”
程子文没遇到过这种性情的主儿,黑子停顿在指尖,“可是宫中太傅与寻常教书先生终是有所不同,殿下难道不想研习治国理政之学?私以为,在齐国皇女称帝也未尝不可。”
程子文说这话时埋头紧盯着棋盘,褚嫣却哈哈大笑,“那时自然,但本公主懒得管事,也不喜欢受人管,而且治国之道哪是书里念出来的?动嘴皮子的事儿小煜儿都做的来——不下了,走,咱们去院子里看兰若练剑!”
褚嫣笑起来两眼弯弯,也不在乎输赢,一把白子撒落棋盘。
程子文看得怔愣,回过神,快走两步跟上了人。
虽是乍暖还寒之时,但季夏灼衣着单薄轻便,提起一柄几十来斤的重剑独自挥舞。
“好!”褚嫣专门着人在外面搬了小桌,边观赏边往嘴里丢花生豆,偶尔还不嫌尴尬地独自叫好,真是把人当街头卖艺的了。
褚嫣发问,“对了,你们大梁不是重男轻女,兰若这剑法是跟谁学的?”
程子文:“我问过,她说是父母。”
褚嫣:“她父母是做什么的?”
程子文面露迟疑:“作……古。”
褚嫣瞪大眼。
程子文连忙解释:“是她自己这么说的!我猜她早年应当不会太如意,既然她不想提及我也没再问过。其实我也没想到父王会把我们俩打法过来,临走时他都没来看我一眼,我俩也算同病相怜了。”
褚嫣踮着脚安慰地拍拍他,“同是天涯沦落人,我虽然没了母妃但还有个父皇,以后我父皇就是你父皇——你的小侍卫也同样是我的!”
要是一个再大点儿的皇子说这番话,程子文必然要汗流浃背、动辄下跪了,但褚嫣稚嫩却信誓旦旦的脸只让人心里暖暖的。
褚嫣:“对了?会唱《诗经》吗?”
“?”
再早慧伶俐的小孩儿也脱不了这个年纪的玩性,褚嫣尤其如此,程子文还沉浸在暗自感动中,就任她摆布着陪玩。
“兰若快过来帮忙!”褚嫣小手拢在嘴边,兴冲冲地大喊大叫。
季夏灼方才刺出一剑,这一回头差点闪了腰。
只见小公主脑袋上不知道从哪儿找来快床单大的厚红绸布盖上了——肯定了是避了下人自己找的。
她自己说是扮新娘子的红盖头,但这么大块够盖一马车的小娘子了。
季夏灼面无表情,俯视几乎全身钻进红布里还在笑嘻嘻扑腾的小孩儿,知道自己是要帮忙当驸马后,拔腿就要撤回坑人的侠肝义胆。
红绸下的小手忙抓住她的衣角,两只水灵灵的杏眼清澈如朝露,“兰若,跟我玩会儿嘛~这次我当新娘,下次让你当新娘,或者世子当新娘——”
世子猛一呛咳。
满满当当的红绸把好看的大眼睛和小矮子全数裹覆。褚嫣只觉自己被季夏灼兜头盖住,也不明白她答不答应,赶忙挣扎,“兰若!你到底答不答应嘛~我看不见了!”
艳红的一团不安分地摆动,看着笨笨的。
“噗呲。”
小团子挣扎地更激烈了,气鼓鼓地说:“季兰若!你是不是笑了?我都听到了,你不能这么欺负我!”
“嘘!”季夏灼一手拢住小孩儿的后脑勺让人安分下来,“拜堂。”
“南有樛木,葛藟累之。乐只君子,福履绥之。”
“南有樛木,葛藟荒之。乐只君子,福履将之。”
“南有樛木,葛藟萦之。乐只君子,福履成之。”
原来懵懂荒唐年,她们就已成过亲了。
如果能死在那时,就好了。
褚嫣又醒,这里已经不再是牢房,她躺在柔软的床上。昏迷后,应当有人伺候过她沐浴了。褚嫣坐起身喝了碗床边的水,头上迟来的钝痛让她的神智缓缓清醒过来。
她疯了似的大骂季夏灼人面兽心,偷藏在掌心一块酒坛的碎瓷片就往她身上扑。
但如果统一六国的孤煞真这么容易近身,千万恨她入骨恨不得生啖其肉的人也不至于做了她的剑下鬼。
结局是褚嫣被反手一推,额头撞在墙上昏了过去。
也许小公主褚鸣雁还会为这些丢脸的事懊恼气愤,但执政多年的武商太后褚嫣第一时间想到,自己既没冤死于私刑又出了天牢,看来他们留她有用。
有什么用?
齐国自惠王以后,太子即位称帝,也就是齐怀帝,当时政通人和,诸国中唯齐国马首是瞻,也因此有了梁国质子入齐一说。
当时虽有士人推测如此锋芒毕露并非明智之举,反而树大招风更易有过,但十几年来国运昌盛,倒也没显现什么不利。
但直到今世,褚嫣才悟透,治大国亦可类比顽童嬉闹,占上风时自然有无数追随者,一旦势力,曾经夸下的海口、升起的名望,全都变成了众人攻讦的靶子。
她何罪之有?大齐何罪之有?
众星捧月沦为强邻环伺,季夏灼率梁国大军压境时,昔日交好的周边小国竟是一兵一卒也借不来,几代皇室的通婚和契约在绝对利益面前都不堪一击。
好在百年齐国,礼仪之邦,以德治国,文以化人,破釜沉舟的生死存亡之际,齐国百姓上下一心、戮力同心,兵者视死如归、商贾千金散尽、平民出财出力,然而大厦将倾是历史车辙,她的子民螳臂当车终究难逃被压成齑粉的命运。
也许并没有,杀伐征战历来都是统治者的事,想来他们不会那般丧心病狂,季夏灼坑杀六十万宣军的事如一记警钟,褚嫣此时光是想起就不寒而栗,若是那个霸道专制的前梁王还在,必不会纵季夏灼干出屠城之事——百姓、田地和身后名都不允许帝王家多行不义。
但当朝皇帝不过一个年幼稚子,而她,又是季夏灼。
褚嫣深深地闭眼,忆起曾经硬拽着季兰若去庙里上香,她厌恶那熏人的地方就留着外面等,寺中大师说她看着就是个富贵闲人命,但庙外的友人却业障缠身,命定将拉着身边人不得好死。
褚嫣常年游历五湖行商,知晓他们捐香火钱改命的江湖技俩,但听来还是心烦有意没上套于是一个字儿也没掏。
就当那不过是骗术妄言,但除却这些,她可是季夏灼啊!
褚嫣无比头痛,感觉相识近二十年,自己竟从未看清她。额间流落温热的液体,原来无意之间她已烦躁地不慎将伤口挠破了。
除去大梁开国把她活烧了祭祀的可能,她唯一的用处便是对于齐国遗民的引导和安抚了。褚嫣觉得大梁再野蛮落后也不会闲到选择前者,除非她季夏灼当了皇帝倒真有可能把她生吞活剥了。
正想着,褚嫣抬头就对上了鬼魅一样突然现身的季夏灼!
啊!
褚嫣本能地浑身痉挛,身子不由自主往后退,抄起手边的东西就往她身上丢。
季夏灼轻功极好,而褚嫣耽于沉思无暇他顾,瞬间受了巨大的惊吓,下意识的攻击完全是慌乱之举,颤巍巍的手并没有什么准头。但季夏灼并没有躲,枕头被子当头砸下,虽然没有什么攻击力,但她站得笔直,任她发泄。
“扔完了没?”季夏灼见能扔的都扔了,再扔也只剩床板,这才把身上挂着的一条棉毯拽下。
“过来。”
褚嫣没动,使劲喘着粗气,心里盘算好一会儿就算一头撞死在床柱上也不要再失了齐国仪态。
季夏灼见叫她不应,慢慢走近,不顾褚嫣的尖叫捏住她纤细的手腕,注视她再次出血的额头时,比起平日那眼神近乎温柔,“怎么又把自己弄伤了?”
褚嫣:“放手!你给我放开!你这个人面兽心、忘恩负义的禽兽!”
季夏灼并不着急,就这么看着褚嫣气急败坏的挣扎,像是认真端详一件物品。
“我放手了。”季夏灼说完当真松开了她,但眼神始终一眨不眨地盯着她。
“嘶!”褚嫣一口咬住季夏灼的脖子,像一只被逼至走投无路发了狠的猛兽,很快,酸痛的唇齿间弥漫血腥味,同样滚烫的液体从褚嫣双眸中滚落。
褚嫣猛然松口,同时推开季夏灼,手中是一把方才从她腰间摸出的短刀,她双目含泪,唇边染血,但刀锋已然抵到了自己的脖颈。
她笑了,“季夏灼,哀家确实败给了你,一败涂地!但我大齐皇室也绝非会任你戏耍摆布!褚鸣雁她看走了眼,你我生生世世再不复相见!”
季夏灼不紧不慢擦了把颈间骇人的血渍,“小煜儿,哦现在应当是个郡王。”
褚嫣手中短刀一顿。
“还有前齐国的千万生民,他们的死活你也不管了吗?”季夏灼狠狠掐住褚嫣的手腕,腕骨剧烈颤抖,哐当短刀落地被她随意踢开。
季夏灼贴近褚嫣耳根,冷冷说道,“所以要死要活你自己选,我的太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