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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喧嚣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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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声敲打着教室窗户，模糊了窗外的世界，也模糊了刘高最后那句带着痛心疾首的质问：“林佑娣，你知不知道你现在成什么样了！”
林佑娣走回座位，动作有些迟滞。夏语艺担忧地看了她一眼，递过来一张小纸条：【老高说什么了？别理他，他就爱瞎操心。】林佑娣看了一眼，没回复，把纸条揉成一团塞进笔袋。她知道夏语艺是好意，但那些关心像隔着毛玻璃，暖意透不过来。
“当然知道。”她心里无声地回答刘高，也回答自己。能是什么样？一个困在泥潭里，连挣扎都显得多余的样子。心理问题罢了。她扯了扯嘴角，一个算不上笑容的弧度，带着点自嘲的凉意。胸腔里那股熟悉的窒息感又漫上来，像被湿冷的棉絮堵住。她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把注意力放回摊开的物理练习册上。白纸黑字，公式定理，冰冷清晰，比家里的声音和那些目光好懂多了。
下午的课浑浑噩噩地过去。雨势丝毫没有减弱的迹象，反而更大了，天色阴沉得像傍晚。放学铃响，教室里瞬间喧闹起来，同学们抱怨着天气，商量着怎么回家，或者谁家家长来接。林佑娣沉默地收拾书包，动作不快不慢。网吧？口袋里的七块钱，大概只够开两个小时的机子。或者就在教室待到保安清楼？她脑子里盘算着各种可能性，每一种都带着点狼狈。
她最后一个走出教室，走廊里已经空了。雨幕像厚重的帘子挂在教学楼门口。她站在门廊下，望着外面白茫茫一片，雨水砸在地上溅起高高的水花，空气里弥漫着泥土和雨水混合的潮湿气味。书包里没有伞，早上出门时根本没想过会下这么大的雨，或者说，想到了也……没人会在乎她带没带伞。
她紧了紧单薄的外套，五月的冷风裹挟着雨丝吹进来，激起一阵寒意。正准备咬咬牙冲进雨里时，身后传来脚步声。
林佑娣下意识回头。是同班的张思越。
张思越在班里是个特别的存在。成绩顶尖，稳定在年级前三，但性格极其安静，甚至有些疏离。他很少主动与人交谈，大部分时间都埋首在书本或习题里，眼神专注而平静，像一潭深水，激不起什么波澜。他和林佑娣几乎没有过交集，座位隔得远，性格更是南辕北辙。
此刻，他正从教室后门走出来，手里拿着一把黑色的长柄伞。他看到站在门口的林佑娣，脚步顿了一下，目光在她空着的手和被风吹得微微飘起的发梢上停留了一瞬。那眼神很平静，没有探究，没有同情，也没有好奇，只是……看见了。
林佑娣立刻转回头，身体微微绷紧，一种被“发现”窘境的尴尬让她想立刻消失。她不想接受任何形式的怜悯，尤其是来自这样一个几乎算陌生人的优等生。
脚步声靠近，在她身边停下。林佑娣能感觉到他的存在，但没有再看他。
“雨很大。”张思越的声音响起，不高，音质清冽，像雨滴敲在石阶上，没什么情绪起伏，只是陈述一个事实。
林佑娣没应声，盯着眼前不断溅起水花的地面。
接着，她眼角的余光瞥见一只修长干净的手伸了过来，手里握着那把黑色的伞柄。伞被递到了她身侧，离她的手臂只有几厘米的距离。
林佑娣愣住了。她猛地转头看向张思越。
张思越并没有看她，他的目光落在门外的雨幕上，侧脸线条在昏暗的光线下显得有些冷硬。他似乎只是顺手做了一件事，一件不需要解释也不需要对方回应的事。
“我有雨衣。”他简单地补充了一句，语气依旧平淡，仿佛在说“今天作业是第几页”一样自然。说完，他径直从随身的背包里掏出一件折叠好的透明雨衣，动作利落地抖开，披在身上，然后拉上帽子，头也不回地走进了雨里。透明的雨衣很快被雨水覆盖，他的身影在茫茫雨雾中变得模糊，很快就消失在通往车棚的方向。
整个过程快得只有几秒钟。
林佑娣站在原地，手里握着那把还带着一点他掌心余温的伞柄，冰凉又突兀。门廊下只剩下她一个人，雨水的声音似乎都小了些。没有预想中的询问，没有好奇的目光，没有居高临下的施舍感。他只是看到了一个需要伞的人，而他恰好有备用的雨衣，于是就把伞递了过来。
如此简单。如此……不像她认知中的任何一种“帮助”。
她低头看着手中的伞，黑色的伞面，朴素得没有任何花纹。她迟疑了一下，指尖微微用力，按下了伞柄上的开关。
“嘭”的一声轻响，黑色的伞面在她头顶撑开，瞬间隔绝了冰冷的雨丝和门廊外灌进来的寒风。一个小小的、干燥的、属于她自己的空间被撑了起来。雨水敲打在伞面上，发出沉闷而规律的声响。
那股一直堵在胸腔的窒息感，似乎被这小小的空间撑开了一道缝隙，一丝微弱的、带着雨水泥土气息的空气透了进来。她深吸一口气，冰冷却意外的清新。
她握着伞，慢慢走进了雨里。黑色的伞像一个小小的堡垒，护送着她穿过水雾弥漫的校园。雨水顺着伞沿流下，形成一道水帘。她不再去想网吧，不再去想回家可能面临的责骂。这一刻，她只是安静地走着，感受着伞下这份意外的、沉默的庇护。
雨声很大，世界很吵，但伞下的空间，却奇异地安静。
第二天，雨过天晴。
林佑娣早早到了教室。那把黑色的伞被她仔细地折好，用带来的旧报纸包着，放在张思越空着的桌洞里。她没有写纸条，没有道谢。她觉得，那样反而显得刻意，破坏了昨天那份沉默的、恰到好处的距离感。
张思越是在早读快结束时进来的。他像往常一样，安静地走到座位，放下书包。他似乎没有立刻发现桌洞里的东西，坐下后拿出课本，开始默读。
林佑娣用余光留意着。过了一会儿，他伸手进桌洞拿笔袋，指尖触到了报纸包裹的东西。他动作顿了一下，低头看了一眼，然后神色如常地把那个包裹拿了出来，放在桌角。他拆开报纸，看到里面折得整齐的伞，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变化，仿佛只是取回了一件寻常的文具。他把伞收进自己的书包侧袋，动作流畅自然，没有看林佑娣的方向一眼。
物理课上，刘高又在讲解一道复杂的力学综合题。讲到关键受力分析时，他习惯性地在黑板上画图，然后问：“这里，摩擦力方向如何判断？林佑娣？”
林佑娣站起来。全班的目光又一次聚焦过来。夏语艺在下面偷偷给她比口型。林佑娣看着黑板上的图示，昨天那种“不就是选B吗”的麻木和对抗似乎褪去了一些。她沉默了几秒，脑海中闪过的是昨天伞下隔绝风雨的安静，还有张思越递伞时那平静无波的眼神。
她开口，声音不高，但清晰：“需要分情况讨论。如果物体有相对运动趋势但未动，静摩擦力方向与运动趋势相反；如果已经相对滑动，滑动摩擦力方向与相对运动方向相反。具体方向……要看题目给的运动状态。”
答案并不完美，甚至有些磕绊，但不再是那个敷衍的“B”。她尝试着去触碰那道题的真实脉络。
刘高显然有些意外，脸上的严厉松动了一瞬。他点点头：“嗯，思路对了，具体分析我们继续往下……”
林佑娣坐下，心脏在胸腔里微微加速跳动，不是因为紧张，而是因为一种……陌生的、尝试去“抓住”什么的感觉。她下意识地，目光极快地掠过右前方那个安静的背影。
张思越依旧低着头，专注地看着自己的习题册，似乎对课堂上这个小插曲毫无所觉。阳光透过窗户照在他微微低垂的睫毛上，投下浅浅的阴影。他翻过一页书，笔尖在纸上划过，发出沙沙的轻响。他的世界，仿佛自成一体，隔绝了周遭的喧嚣，也隔绝了……她刚刚投去的那一瞥。
林佑娣收回目光，低头看向自己摊开的练习册。窗外的阳光照进来，落在纸页上，有些晃眼。她拿起笔，笔尖悬在空白的解题区上方，第一次，没有立刻感到那种沉重的、想要放弃的疲惫。雨后的阳光带着暖意，教室里只有笔尖划过纸页和老师讲课的声音。
那把沉默的伞，像一颗投入死水的小石子，激起的涟漪无声无息，却悄然改变了一些东西流动的方向。救赎并非惊天动地，它更像是在滂沱大雨中，有人无声地递来一把伞，然后在晴天后，各自归于原位，仿佛什么也没发生。但伞下的那片刻安宁，和尝试去握住题目的勇气，却真实地留下了痕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