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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第 9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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保温杯口那几道冰冷刺目的划痕,像某种隐秘的,被强行刻下的烙印,透过幽蓝的手机屏幕,深深烙进了陈往空茫的视野深处。那句紧随其后的文字“杯子洗过了,你嘴唇碰过的地方很干净”更像一把无形的冰锥,猝然刺穿了她长久以来厚重的麻木外壳。
不是愤怒,不是恐惧,甚至不是明确的恶心。是一种更深邃,更粘稠的寒意,仿佛在无垠的死水中,窥见了一个无声旋转的,深不见底的冰冷漩涡的边缘。那漩涡的中心,是夏禾那张无可挑剔的、永远带着温和笑意的脸。
胃里刚咽下的食物瞬间变得滞涩冰冷,带着一股难以言喻的翻搅感。陈往猛地丢开手中那支冰冷的白色新笔,塑料笔杆砸在摊开的作业本上,发出突兀的“啪嗒”声。她几乎是弹起身,椅子腿在地板上刮擦出刺耳的噪音。快步走到床边,拉过那床带着淡淡皂味味的薄被,将自己从头到脚严严实实地裹住,像一只受到惊吓后本能缩回最深处硬壳的蜗牛。
黑暗重新拥抱了她,带着熟悉的、令人窒息的沉闷气味。她蜷缩着,紧紧闭着眼,试图用绝对的黑暗和包裹感,将刚才屏幕上那冰冷的图像和文字带来的不适彻底隔绝、压碎、埋葬。书桌上,手机屏幕兀自亮着幽蓝的光,照片上布满诡异划痕的银色杯口,在寂静的黑暗中无声地散发着寒意,如同夏禾那双在昏黄车厢里凝视她沉睡时、翻涌着复杂暗流的眼睛。
是星期一,灰蒙蒙的天空一如既往,像一块洗不干净又浸了灰的旧棉布,沉甸甸地压在城市上空。空气里弥漫着深秋特有的、混合着枯叶腐败和汽车尾气的冰凉气息。
陈往踩着上课铃的尾声走进教室。她的步伐比平时更沉,头埋得更低,像背负着一层看不见的,更厚重的冰壳。她径直走向自己靠窗的座位,放下书包,动作带着一种刻意的迟缓,仿佛每一个细微的动作都需要耗费极大的力气去启动。她没有立刻坐下,而是拿出纸巾,仔细地,一遍又一遍地擦拭着桌面和椅面,指尖用力得有些发白。擦完,她才像卸下什么重担般,缓慢地滑进座位,将脸转向窗外那片永恒的灰白。
夏禾几乎是同时踏进教室的。他今天穿了件浅灰色的高领毛衣,衬得皮肤愈发白皙,黑发柔顺,漂亮的像是从画里面走出来是的,脸上依旧是那副无可挑剔的,温和得让人如沐春风的浅笑。他自然地回应着周围同学的招呼,目光却像精准的雷达,第一时间捕捉到了窗边那个蜷缩的,散发着更浓重隔绝气息的身影。
他走向自己的座位,他没有像往常那样试图建立任何形式的交流,没有眼神的交汇,没有问候,甚至连一丝多余的气息波动都没有。他径直走过,坐到了自己的位置上,拿出书本的动作流畅自然,仿佛昨夜那条带着冰冷照片和文字的消息从未发送过。
整个上午,夏禾都表现得异常“正常”。他专注地听课,认真地记笔记,偶尔侧头和邻座的同学低声讨论问题,嘴角噙着恰到好处的笑意。他完美地扮演着那个温和,优秀,受欢迎的漂亮转学生。只是,他再也没有像之前那样,寻找任何理由靠近陈往的座位。他没有借笔,没有询问分组,没有分享任何东西。他的视线,也再没有像无形的羽毛,精准地,长久地落在那个角落。
他把自己彻底变成了一个模糊的,无害的背景板。
然而,陈往能感觉到。那是一种极其微妙的被强行压抑的存在感。就像你知道房间里有一只危险的野兽,它此刻安静地蛰伏在角落,屏住了呼吸,收敛了爪牙,但它庞大的阴影依旧无声地笼罩着整个空间,提醒着你它的存在。夏禾越是表现得若无其事,越是刻意地回避,那股被压抑的、粘稠的注视感就越发清晰地渗透在陈往周围的空气里。
课间休息的嘈杂声浪中,陈往依旧维持着望向窗外的姿势。她能清晰地听到前面不远处,夏禾温和地解答着一个女生的问题,声音不高不低,清晰平稳。她甚至能感觉到,当那个女生因为恍然大悟而发出轻快的笑声时,夏禾的气息似乎有一瞬间极其轻微的凝滞。那凝滞转瞬即逝,快得让人以为是错觉。但陈往知道不是。那是一种被强行按捺下去的对噪音的不耐烦,或者,是对她可能被惊扰的担忧?
这个念头一闪而过,随即被她强行按灭。她不想思考任何与夏禾相关的东西。那保温杯口的划痕和那句冰冷的话,像一片粘在鞋底的湿冷烂泥,甩不掉,又无法忽视,只是不断地散发着令人不适的气息。
她下意识地伸手,探进桌肚深处那个半开的笔袋里。指尖在几支旧笔中无意识地摸索,最终,却鬼使神差地捏住了那支崭新的纯白色的笔——夏禾赔给她的那支。笔杆光滑冰凉,握在手里有些硌人。她拔开笔帽,崭新的银色笔尖在惨淡的天光下闪着冷硬的光。她在草稿纸的空白处随意划了两下,黑色的墨迹依旧顺畅。
能用。她握着它,开始抄写黑板上的公式。笔杆坚硬的边缘硌着指骨,带来清晰的带着一点微痛的存在感。这感觉有些陌生,不如旧笔温软服帖。她微微蹙了下眉,却并没有换掉它,只是继续用着,动作有些僵硬。
下午的数学课,老师临时发了一份随堂练习卷。教室里只剩下笔尖划过纸张的沙沙声。陈往低着头,专注地演算着。写到一道几何证明题的辅助线时,她习惯性地想画一个标准的圆。然而,这支新笔的笔尖太细太滑,画出的线条总是不够圆润,甚至有些打滑。她试了两次,都不太满意,笔尖在纸上戳出两个小小的墨点。
一股极其细微的烦躁感,像水底冒出的一个小气泡,在她沉寂的心湖里“啵”地破开。她停下笔,盯着那两个碍眼的墨点看了几秒。然后,几乎是带着点泄愤般的力道,她用笔杆的末端,狠狠地在墨点上摁了一下!塑料笔杆发出轻微的“咔”声。墨点被晕开,变成了两团更大的污迹。
做完这个动作,她自己都愣了一下。这不符合她长久以来“省力”的原则。这多余的、带着情绪的动作,耗费了她额外的、本不该存在的精力。她看着那两团污迹,空茫的眼底掠过一丝极淡的茫然,随即又归于沉寂。她不再试图画圆,只是用僵硬的直线完成了辅助线。
她没有注意到,在她用笔杆摁向墨点发出那声轻微“咔”响时,坐在她前面的夏禾,握着笔的手指骤然收紧,指关节因为用力而瞬间泛白。他的目光像被磁石吸引,死死地钉在她握着那支白色笔杆的手上,看着她泄愤般的小动作。眼底深处,那被强行压抑的暗流,仿佛被投入了一块巨石,剧烈地翻涌了一下。他几乎是立刻垂下眼,掩饰性地在草稿纸上飞快地演算起来,笔尖划得飞快,在纸页上留下几道凌乱而深刻的痕迹,仿佛在借此宣泄内心瞬间涌起的、难以言喻的激烈情绪。
星期二。天空依旧灰暗,下起了冰冷的毛毛雨。细密的雨丝无声地飘洒,给窗外的世界蒙上一层湿漉漉的更加阴郁的滤镜。
课间操因为下雨取消,教室里比平时更喧闹一些。陈往依旧缩在靠窗的座位里,试图用窗外连绵的雨幕和灰暗的天色填满自己空洞的视野。然而,空气里那股潮湿阴冷的气息,混合着同学们身上沾带的雨水味道,让她感到一种粘稠的不适,仿佛连呼吸都变得有些困难。
她无意识地伸手去拿桌角的水杯—个普通的、磨砂塑料杯。指尖触到杯壁,一片冰凉。她拧开盖子,里面空空如也。她需要去教室后面的饮水机接水。
这个念头让她感到一丝轻微的抗拒。这意味着她要起身,穿过喧闹的人群,暴露在更多的视线和声音中。但喉咙的干涩感提醒着她生理的需求。她沉默地站起身,拿起水杯,尽量贴着墙边,朝着教室后方走去。
饮水机前有几个人在排队。陈往默默地排在最后,低着头,看着自己洗的鞋尖。周围是同学嬉笑打闹的声音,谈论着昨晚的游戏、新出的漫画,声音在封闭的教室里显得有些刺耳。她感到一阵熟悉的被噪音包裹的窒息感。
终于轮到她。她俯身,按下热水键。温热的水流注入杯口,发出哗哗的声响,升腾起白色的水汽,模糊了她的视线。就在水快要接满时,旁边一个男生转身时不小心撞到了她的胳膊肘!
“啊!小心!”男生惊呼。
陈往的手猛地一抖!滚烫的热水溅了出来,泼洒在她握着杯子的手背上!剧烈的灼痛感瞬间袭来!
“嘶——”她倒抽一口冷气,几乎是本能地缩回了手。水杯脱手,“哐当”一声掉在地上,滚烫的热水泼洒了一地,冒着热气。她的右手手背瞬间红了一片,火辣辣地疼。
“对不起对不起!你没事吧?”撞到她的男生慌了神,连声道歉。
周围的同学也被这动静吸引,纷纷看了过来。关切好奇略带责备的目光瞬间聚焦在陈往身上。她像一只被突然暴露在聚光灯下的困兽,那灼痛感混合着被密集注视的强烈不适,让她的大脑一片空白。她只是怔怔地看着自己迅速红肿起来的手背,剧烈的疼痛感像无数根细针,刺穿了她厚重的麻木外壳,让她整个人都微微颤抖起来。她想蹲下去捡起杯子,身体却僵硬得无法动弹。
就在这时,一道身影以惊人的速度拨开人群,冲到了她面前。
是夏禾。
他脸上惯常的温和笑意消失得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失态的苍白和紧绷。他甚至顾不上看地上的狼藉和那个道歉的男生,所有的注意力都死死钉在陈往那只红肿的手背上。
“烫伤了!”他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完全失去了平日的从容。他一把抓住陈往那只没受伤的左手手腕,力道大得惊人,不由分说地将她往教室外拉,“去水房!快用冷水冲!”
陈往被他拽得一个踉跄,手腕上传来的滚烫温度和不容抗拒的力道,让她本就混乱的大脑更加空白。她几乎是毫无反抗地被夏禾拖着,跌跌撞撞地穿过人群,走向走廊尽头的水房。
冰冷的水流哗哗地冲刷着红肿的手背。剧烈的灼痛感在低温的刺激下,终于得到了一丝缓解,但依旧尖锐地存在着。陈往靠在冰冷的水池边,低着头,任由水流冲刷,身体还在微微发抖,不知是因为疼痛,还是因为刚才那突如其来的混乱和被强行拖拽的冲击。
夏禾就站在她身边,半步之遥。他没有再碰她,双手紧紧攥成了拳,指节用力到发白,贴在身侧的裤缝上。他微微喘着气,胸膛起伏,目光一瞬不瞬地死死盯着水流下那只红肿的手背,眼神里翻涌着极其复杂浓烈的情绪自责心疼愤怒还有一种几乎要冲破理智的,想要触碰她伤处的渴望。他的嘴唇抿成一条苍白的直线,下颌线绷得紧紧的。
“疼吗?”他终于开口,声音干涩沙哑,带着一种极力压抑的紧绷感。
陈往没有回答。她只是微微摇了摇头,动作轻微。疼痛是真实的,但此刻更让她难以忍受的,是夏禾那几乎要化为实质的滚烫的注视,和他身上散发出的那种强烈到令人窒息的存在感。他离得太近了,近到她能清晰地闻到他身上那股干净的洗衣粉花香,混合着一种因紧张而微微散发的、属于年轻男性的温热气息。这气息与水流冰冷的触感交织在一起,形成一种极其怪异的冲突感,让她只想逃离。
水流持续冲刷着。手背上的灼痛感在冷水的安抚下渐渐变得麻木。水房里只有哗哗的水声,以及两人之间沉重得几乎凝固的沉默。
“对不起。”夏禾的声音再次响起,低沉得几乎被水声淹没。他的目光依旧没有离开她的手背,眼神里的翻涌似乎平息了一些,只剩下沉甸甸的自责和一种深不见底的痛楚。“我……我刚才不该那么用力拉你。” 他想说的是,他应该更快地挡开那个男生,或者更快地提醒她小心,或者……总之,他不该让她受伤。那红肿的皮肤像烙铁一样烫在他的心上。
陈往依旧沉默。她关掉了水龙头。水流停止,水房里瞬间陷入一片死寂。湿漉漉的手背暴露在微凉的空气中,红肿的皮肤显得更加刺目。她看着自己的手,又抬头看了一眼近在咫尺的夏禾。他漂亮的脸因为紧绷和自责而显得有些脆弱,那双总是温润含笑的眸子,此刻清晰地映着她狼狈的样子,里面盛满了浓得化不开的痛惜,几乎要溢出来。
这眼神让她感到一种更深的不适。那不仅仅是被注视的压力,更像是一种被强行灌入沉重情感的负担。她承受不起。她不需要这种痛惜。
她垂下眼,避开他的视线,用没受伤的左手,从口袋里摸索出一张皱巴巴的纸巾,小心翼翼地吸干右手手背上的水珠。动作很慢,很轻,仿佛在对待一件易碎的瓷器。
“我没事了,谢谢你,你不用自责”她终于开口,声音很轻,带着一丝疲惫的沙哑,没有任何情绪,只是陈述一个事实。说完,她没有再看夏禾一眼,绕过他僵硬的身体,低着头,快步离开了水房。
夏禾僵在原地,像一尊被遗弃的石像。他看着她单薄而决绝的背影消失在走廊拐角,听着她湿漉漉的帆布鞋踩在瓷砖地面上发出的带着水渍的脚步声渐渐远去。水房里只剩下哗哗的水声,是他刚才慌乱中忘记关紧的水龙头还在滴水。那冰冷的水滴,一滴,一滴,砸在不锈钢水池底部,发出空洞而清晰的回响,像敲打在他心上。
他缓缓转过身,目光落在水池里那摊被陈往冲过手的,尚未完全流走的积水上。水面倒映着天花板上惨白的灯光,也模糊地倒映出他自己苍白而失魂的脸。他伸出手,指尖带着轻微的颤抖,缓缓探入那冰冷的积水中。
水流包裹住指尖,带来刺骨的寒意。他闭上眼,仿佛能通过这冰凉的水,感受到她皮肤上残留的温度和痛楚。一种巨大的混合着无力感和更深切渴望的悲恸,像冰冷的潮水般将他彻底淹没。他尽力装作正常同学的距离,最终还是土崩瓦解。
星期三。陈往的手背上涂着一层透明的烫伤膏,红肿消退了一些,但依旧能看到清晰的印记,边缘微微发皱。她依旧用左手写字,动作有些笨拙缓慢。那支白色的新笔被她随意地丢在笔袋深处,没有再拿出来。
夏禾的状态也明显不同了。他依旧温和地回应同学,但笑容似乎少了几分真切,眼底深处带着一丝挥之不去的疲惫和沉寂。他不再刻意回避陈往的方向,但视线掠过她时,总是极其短暂,像被烫到般迅速移开,带着一种小心翼翼到近乎卑微的克制。他整个人都笼罩在一种低沉的、自我厌弃的气场里。
午休时间,陈往像往常一样,拿出从家里带来的简易午餐依旧是便利店的面包。她撕开包装袋,面包片因为放了一上午而变得更加干硬。她有些费力地用左手撕下一小块,慢慢咀嚼着,目光落在窗外连绵的雨幕上。
就在这时,一个被揉得有些皱巴巴的、小小的锡纸包,被一只修长的手极其小心地、无声地放在了她桌面的边缘。距离她的面包包装袋只有几厘米。
陈往的动作顿住了。她缓缓转过头。
夏禾就站在桌边,离她大约两步远。他没有看她,目光低垂,落在桌角,长长的睫毛掩盖了眼底所有的情绪。他穿着干净的校服,但整个人显得有些单薄,像一片被雨水打湿的叶子。
“还是……热的。” 他的声音很低,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和紧绷,仿佛用尽了全身力气才挤出这几个字。说完,他没有等待任何回应,甚至没有再看那锡纸包一眼,像是在害怕些什么立刻转身快步离开了,背影带着一种近乎逃离的仓促。
陈往的目光落在那小小的锡纸包上。它被揉得不太规整,边缘有些毛糙,透着一股笨拙的小心翼翼。一股熟悉的、混合着黄油和糖的甜香,极其微弱地从缝隙里透出来。
是饼干。和他秋游时给她的那种一样。
她沉默地看着那个锡纸包,看了很久。右手手背上的烫伤处传来隐隐的刺痛。水房里他那双盛满痛惜和自责的眼睛再次浮现在脑海。还有昨夜保温杯口冰冷的划痕。
一种极其复杂的、难以名状的情绪,像藤蔓一样悄然缠绕上她沉寂的心房。不是厌烦,不是恐惧,甚至不再是纯粹的寒意。更像是一种……沉重?一种被强行赋予的她并不想要也无力承受的过于滚烫的“在意”所带来的沉重负担。
她伸出手,用左手,极其缓慢地捏住了那个小小的锡纸包。锡纸带着一点温热的余温,透过指尖传递过来。她将它拿起来,没有打开,只是握在手心里。温热的触感包裹着指尖,那点微弱的甜香萦绕在鼻端。
她没有吃。只是握着它,感受着那点不属于这个冰冷世界的笨拙的暖意。过了许久,她将它放进了书包最外侧的口袋里,和钥匙放在一起。然后,她拿起那片干硬的面包,继续小口小口地地咀嚼起来。目光重新投向窗外,雨丝依旧连绵不绝,灰暗的天空没有一丝放晴的迹象。
夏禾坐在自己的座位上,背对着陈往的方向。他低着头,假装在看书,耳朵却竖着,捕捉着身后任何一丝微小的动静。他听到了锡纸被拿起时细微的窸窣声,听到了它被放进书包口袋的摩擦声。没有听到撕开包装的声音。
他紧绷的肩膀几不可察地放松了一丝丝,攥紧的拳头也缓缓松开,掌心留下几个深深的指甲印。一种混合着失落和微弱慰藉的复杂情绪在心底弥漫开。她收下了。至少,她没有像丢掉垃圾一样立刻扔掉。
这微不足道的“收下”,对他而言,却像在无边无际的冰冷黑暗中,看到了一粒极其微弱的随时可能熄灭的萤火。他不敢奢求更多,不敢靠近,甚至不敢再回头看一眼。他只能将自己更深地埋进那层温和而疏离的表象里,像一个虔诚而绝望的囚徒,守着那点萤火,在名为陈往的沉寂而冰冷的深潭边缘,无声地徘徊。
日子依旧在灰暗和潮湿中缓慢流淌。陈往手背上的烫伤渐渐结痂,留下浅褐色的痕迹。那支白色的笔偶尔会被她拿出来,在需要画图时使用,笔杆上渐渐沾染了属于她的指痕和细微的划痕。那个小小的锡纸包一直躺在她的书包口袋里,她始终没有打开,也没有扔掉。夏禾依旧维持着那种小心翼翼的近乎卑微的距离感,不再主动靠近,不再发送任何消息,只是在她需要费力用左手搬动沉重的练习册时,会有一个路过的同学顺手帮她搬到桌上,在她值日擦高处黑板时,会有一块干净的湿抹布被默默地放在她够得着的讲台边缘。
这些微小的、不着痕迹的“便利”,像投入深潭的尘埃,无声无息。陈往接收着,如同接收着窗外落下的雨水,没有感谢,没有回应,但也没有再像保温杯事件那样,激起强烈的排斥和寒意。
深秋的风越来越冷,卷尽枝头最后几片枯叶。陈往的世界,那潭沉寂的死水,似乎被投入了几颗沉重的石子。石子沉得很深,激不起欢快的水花,甚至泛不起明显的涟漪,只是在水底无声地滚动,搅动起了一些陈年的、冰冷的淤泥,让这片水域,变得更加幽暗、更加复杂、也更加……沉重地缓慢流动着。而夏禾,就是那个固执地、带着滚烫体温与极致渴望,不断向深潭投下石子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