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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第 3 章 ...

  •   结束与连绍那令人心力交瘁的交锋,宋以辞刚拖着疲惫的身躯踏入府门,后脚皇帝的赏赐便到了。理由冠冕堂皇:“左相为国操劳,夙夜匪懈,特赐补品若干,望善加调养。” 锦盒中的人参、鹿茸等物,在宋以辞眼中,不过是帝王心术的另一重注脚——打一巴掌后递上的一颗裹着蜜糖的苦药。

      桓逸老管家小心翼翼地替他清理额角的伤处,看着那纱布下隐隐透出的青紫,布满皱纹的脸上满是心疼,低声嘟囔:“陛下这手……也忒重了些。这又打又赏的,叫人心里头更不是滋味。” 宋以辞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丝安抚的苦笑:“桓伯,雷霆雨露,皆是君恩。陛下自有考量。劳您费心,替我打点行装吧,明日启程去风州。”

      “风州啊……” 桓逸叹息着站起身,步履略显蹒跚地向外走去,“多好的山水福地,自打那姓王的去了,泉水都失了灵性,死气沉沉的……造孽,真是造孽。”

      宋以辞扶着缠了纱布、隐隐作痛的额角,慢步踱回卧房。身心俱疲,只想倒头睡去。刚欲躺下,眼角余光却瞥见屏风后一道绰约的影子。

      他顺手抄起案头一卷书掷了过去,声音带着无奈的低斥:“宋媛!男女有别,深更半夜,你又闯我卧房作甚?”

      屏风后,一个窈窕的身影转了出来。女子容颜极媚,尖俏的下巴,修长的黛眉,肤光胜雪,嘴角一粒细小的黑痣,平添几分狡黠风韵。她笑吟吟地斜睨着宋以辞,兀自拖过一张凳子坐下,又将那书抛了回去,嗓音带着刻意的娇嗔委屈:“左相大人好生无情!奴家不过一缕山野精魂,何来男女之防?大人若真这般嫌弃,奴家这便遁走深山,永不相扰便是。” 说罢,作势欲起。

      宋以辞只觉头皮发麻,没好气道:“宋姐姐言重了。博平县那‘魂化蝶’的蹊跷,酬劳自不会少你半分。”

      宋媛这才满意地屈指敲了敲桌面,目光落在他额头的纱布上,噗嗤一声笑出来:“哟,这是为着那皇帝老儿的一点‘龙颜’,连命都豁出去不要了?” 她指尖一弹,一粒莹润的药丸精准地落入宋以辞面前的茶杯中,“喏,吃了,好得快些。省得破了相,日后讨不着媳妇儿。”

      宋以辞无奈地走到桌边坐下:“劳您大驾深夜来访,总不会只为嘲笑我这狼狈相吧?”

      宋媛伸出纤纤玉指,左右轻晃:“非也非也。嘲笑你是其一,其二嘛……” 她拖长了调子,眼中闪烁着幸灾乐祸的光芒,“是告诉你,这世上又多了个跟你一样,为了那老头子的心思,心甘情愿往火坑里跳的‘痴人’。啧啧,有趣得紧!” 清脆的笑声在寂静的卧房里荡开,带着几分妖异的回响。

      宋以辞眉梢微动,脑中瞬间闪过宫中那张清贵俊美的脸:“连绍?”

      “小辞辞果然一点就透!” 宋媛笑得更欢。

      “再这么叫,当心我拔光你的狐狸毛做笔!” 宋以辞瞪了她一眼。

      宋媛浑不在意,绘声绘色地描述起来:“今儿个嘛,我正巧在御膳房‘借’了几块新出炉的玫瑰酥,顺道溜达到皇帝老儿书房顶上歇歇脚。一时好奇,掀了片瓦……” 她呷了口茶,眼神促狭,“好巧不巧,正瞧见那老儿抄起一方端砚就砸了过去!‘砰’一声,啧啧,血顺着那俊俏的脸往下淌……” 她咂咂嘴,评头论足,“不过话说回来,那血色衬着的模样,倒有种……嗯,支离破碎的美感?”

      “说正事,宋媛。” 宋以辞揉着额角,打断她的恶趣味,“你活了这许多年,什么绝色没见过,倒稀罕起一个连绍了?”

      宋媛闻言,屈指隔空一弹,一道微不可察的气劲敲在宋以辞额头的纱布上,惹得他“嘶”了一声。“看美人儿养眼延寿!哪像你,整日里端着个棺材脸,无趣至极!” 她收起玩笑神色,声音压低了几分,带着一丝冷意,“说正事。二皇子指使王温舒,把风州云家给整垮了。除了一个在外游学的嫡子,阖家上下几十口……全吊死在了祠堂里。那嫡子也是个狠角色,一路告御状,硬是闯到了金銮殿前。”

      她顿了顿,瞥见宋以辞骤然收紧的手指,指节泛白,攥着茶杯几乎要捏碎。“你早知道王温舒在针对云家,也暗中施过压,可惜……终究没能保住,不是吗?” 宋媛的声音带着洞悉一切的嘲讽,“那皇帝老儿,给你找了个多好的由头去风州啊。”

      宋以辞垂眸,盯着杯中沉浮的茶叶,沉默如同冰冷的潮水将他淹没。云家……当年父母骤逝,宋府风雨飘摇之际,是云家老爷子仗义援手,才保住了宋家基业。这份恩情,他一直记着。对王温舒的施压,被皇帝轻飘飘一句“大局为重”挡了回来……他岂会不知?如今,皇帝借二皇子的刀除了云家,却又让他去收拾残局、除掉王温舒……好一出“借刀杀人”再“弃卒保帅”的连环计。

      “你……早就料到了吧?” 宋媛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喟叹。

      宋以辞依旧沉默,周身笼罩着一层化不开的沉郁。宋媛知道此刻不宜再扰,身形一晃,原地只余下一只通体雪白、眸色灵动的巨大狐狸。它轻盈地跃上桌子,用蓬松的大尾巴轻轻拂过宋以辞低垂的头顶,带着无声的安慰,随即化作一道白影,悄无声息地消失在门外。

      宋以辞独自在桌边枯坐良久。烛火摇曳,映着他苍白的脸和紧蹙的眉头。多年前,父母双亡,宋府大厦将倾,是先帝和几位交好的世家(包括云家)伸出了援手,才免于倾覆。先帝弥留之际,曾紧握着他的手,浑浊的眼中满是托付:“惟儿(新皇桓惟)……就托付给你了……忠君……护国……” 他宋以辞,岂敢不应?新皇登基,数年历练,将他擢升为左相,权倾朝野。他深知这是先帝遗泽,亦是皇帝手中的一枚棋。多年来,他殚精竭虑,剪除异己,培植亲信,为皇帝铺平道路。也深知那龙椅上的人,对他始终怀有猜忌。只是未曾想,这份猜忌,竟能纵容他人,将曾对自己有恩的云家推入绝境……而自己,却成了皇帝手中那把清理门户的刀。

      “早知今日……” 宋以辞喃喃低语,声音轻得像一声叹息,湮没在寂静的夜里,“当年……倒不如就死在……那条长街上了……” 他吹熄烛火,将自己重重摔进床榻,翻身面壁,再无言语。

      第二日清晨,天色阴沉。
      在桓逸絮絮叨叨、充满忧虑的叮嘱声中,宋以辞登上马车。车帘放下,隔绝了相府朱门。骏马长嘶,车轮滚动,载着心事 重重的左相,向着那片被重重乌云笼罩的风州疾驰而去。

      临行前,他将一封密封的信函交予暗卫洛芷,只简短一句:
      “务必亲手送达,不得有误。”
      “属下领命!” 洛芷身影一闪,融入人群。

      与此同时,右相府门前。
      连绍看着门口停放的几辆满载箱笼的马车,眉头微不可察地蹙了一下,看向一旁垂手侍立、额头冒汗的老管家。
      “少爷,老奴……实在不知夫人和公子今日回府。” 管家声音带着惶恐。

      “哥,许久不见,瞧着倒像是清减了些?” 一个带着戏谑笑意的声音自身后传来。连绍回头,只见自己的弟弟连钰正懒洋洋地倚在为首的马车上,一脸促狭。

      “承蒙挂心。” 连绍语气平淡,听不出喜怒。

      此时,马车的帘子被一只保养得宜的手掀开,连家主母连迟菡在侍女搀扶下款款下车。她仪态端方,目光扫过门口的兄弟俩,落在连绍身上,唇角含笑:“绍儿这是……不欢迎为娘回来?”

      连绍躬身行礼,姿态无可挑剔:“母亲言重。儿子奉旨,即刻需启程前往风州处理公务,恐无法在府中侍奉,请母亲见谅。”

      “公务要紧。” 连迟菡温和地摆摆手,上前一步,自然地替儿子理了理衣领,“路上小心,诸事谨慎。” 她目送着连绍登上另一辆早已备好的、更为简朴的马车,看着那车驾辘辘远去,消失在街角,才轻轻叹了口气,对管家道:“绍儿……愈发有乃父之风了。” 管家连忙恭敬地将主母一行人迎入府中,指挥仆役卸下行装。

      颠簸的车厢内,连绍闭目养神。脑海中却浮现昨夜与户部尚书郑柑在值房内的简短对话。郑柑老迈却精明的眼睛看着他:“右相大人……对东宫与二殿下之争,作何观想?”当时,他心中只掠过一丝冰冷的讥诮:
      ‘两个……不成器的蠢物罢了。’
      他唇角勾起一抹几不可见的弧度,抬手撩开车帘一角。窗外,灰蒙蒙的天际下,田野村庄飞速倒退。他放下帘子,重新合上眼,将一切思绪沉入深潭般的静默里。前路风州,亦是龙潭虎穴。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3章 第 3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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