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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躲喜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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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魔头顾长安死了,死状可谓是极其惨烈,脑浆迸裂,连肠子都给摔出来了。
可众人们并不解气,不仅鞭尸三日,还将其吊到崖边,供人唾骂。往后,但凡是路过的狗,都会过来吠上几声。
就这样,在唾沫星子中,顾长安顶着那张面目全非的死脸,拖着他的肠子,晃荡着。
一年,两年,三年。。从腐尸晃成了人干,又从人干晃成了白骨,最终,晃出了众人的记忆。
如此七年,江湖风平浪静。
*
方外山山脚。
裴既之此行奉旨养病,身边并无太多随从,除却贴身侍卫,再无旁人。
此时正逢徐长老寿辰将近,山道上车马喧嚷、宾客如织。
这些人身份各异,却皆气宇不凡,其中不乏世家贵胄、官宦子弟。
这等景象,若在先帝年间,实属异事。彼时朝廷与江湖界限分明,向来井水不犯河水。
直至新帝登基,倡言兼容并蓄,江湖门派求学之风遂兴起,方外山又为武林翘楚,自然成了士子求学、权贵结交之地。时至今日,便也不觉突兀。
不过,方外山素来地势险峻,山路狭窄,仅容两车错行,遇事便寸步难行。
眼下,车马已停滞了半个时辰。
一些好事者,便策马前去探看,不多时,回道:“前方雪崩,山道被阻,怕是得耽搁些时日。若要清路,后面的车轿都得退下。”
众人一听,只得调头退回山脚酒馆。
不过,大家伙儿本都是来为徐长老贺寿的宾客,遭此耽搁,倒也生出些同病相怜的情谊来,纷纷坐在酒馆中抱怨几句,权作打发时辰。
酒馆老板是个极热心的,听说众人要困于此地几日,怕是会误了年节,便建议绕道而行,从旁边的封门村上山——不过他话锋一转,又道那地儿近来不太平,在闹鬼。
“男鬼,专抢新娘。”
众人一听,便来了精神,七嘴八舌地追问起来。
老板环顾四周,压低嗓子道:“这事,还与七年前那事儿有关。”
“众所周知,七年前,方外山掌门顾衡被他那亲儿子—顾长安所害,一时,闹得满城风雨,后,各大门派联手围剿,将其逼落悬崖,方才平息众怒。而这顾长安生前便贪财好色,死时又才十七岁,尚未娶妻,便有了执念,化作厉鬼,夜夜徘徊崖下,寻求刚出嫁的新娘子。那封门村,又恰在崖下不远处,便倒了霉头,常被他作祟。”
“这几年,村子里已有数十位新娘失踪,都说是被顾长安那鬼魂掳了去。”
话音未落,众人神色各异。
一络腮胡大汉拍案而起,骂道:“他奶奶的,这个畜牲,生前杀自己老子,死了还要抢人老婆。爷爷我这口气咽不下去,哪位英雄好汉肯同我一道,灭了他?”
众人酒意正浓,一听这话,也纷纷拍桌附和,骂声连连。
却有一瘦削男子颤声开口道:“可我听说,顾长安生前便是江湖魁首,武功冠绝。如今化作厉鬼,岂不更厉害了?咱们这些凡人,只怕不是他的对手……”
话音落地,气氛一滞,许多人悄然放下兵器。
络腮胡大汉冷哼一声,道:“不过是个死了的孽种,怕他作甚?”
说罢,便提刀背包而去,几名胆大的亦跟了上去。
余者则摇头叹息,各自散开。
裴既之本不欲搀和这些闲事,却在听到“顾长安”三字时,手中酒盏一紧,提剑起身,亦尾随而去。
待一行人行至封门村时。
方才觉得酒馆老板所言在理,这地方确实古怪。
整个村子静得诡异,家家闭门,街上空无一人。
他们沿街叩门,竟无一户应声。
直至一老妇打开门缝,将几人悄悄拉入屋内,又四下张望,才重重插上门闩,转身笑盈盈地看着众人:“几位爷,是打尖,还是住店?”
络腮胡虽性子粗,却也识得些江湖规矩,掏出一两碎银道:“老婆子,俺们只是途经此地,讨口水喝。村里怎地一个人也没有?”
老妇接过银子,笑得皱纹都深了些:“好说好说,水管够。“,说着,又不着痕迹地扫了众人一眼,目光在裴既之身上多停了片刻,“只是,老婆子我年纪大了,得歇会儿,才能伺候几位爷。”
“老妈妈,你要休息多久?”,发声的是一黄衣少女,她虽嗓音微哑,且作男装打扮,但明眼人都能一眼瞧出来,这是个姑娘家。
老婆子摇摇头:“人老了,不中用,这可不好说。”
众人都不是傻子,一听这话,便知道,这老婆子是嫌钱少,耍起无赖来。
黄衣女子顿时便来了怒意,“你这老婆子,怎么拿了钱,就耍起无赖来!分明是讹人!”
老妇面色一沉,抬手指着她道:“你这小娘儿们,自己扮得不男不女,还有脸说我?”
黄衣女子面色骤红,一时语塞。
络腮胡见状,也恼了,正欲上前评理,却被裴既之拦下。
他自袖中取出一锭银子,放在桌上,道:“劳烦老妈妈再添些酒肉,我们这一路行来,着实饿了。”
老妇登时笑颜如花,银子收得飞快:“几位爷想问什么?老婆子我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黄衣女子一脸嫌弃,低声嘀咕:“方才不是说身子骨不中用了?”
老妇眼角弯弯,只笑道:“这位爷生得俊,瞧着瞧着,老婆子的老毛病也都好了。”
黄衣女子翻了个白眼,络腮胡也怒其不争地看着裴既之,裴既之却摇摇头,悄悄地指了指后面,络腮胡也不是个傻的,当即会意,不再说话。
“敢问老妈妈,这封门村,为何如此空荡?”
老妇收起笑意,语气低了几分:“哎,各位爷不知,咱们这村子,闹鬼。平日倒是挺好的,可一旦有人办喜事,这鬼,便会出门,专门抢那新娘子。你若是这个时候,在外面闲逛,便会挡了那鬼的好事,被一同捉了去。村里的老光棍前些年就被抓走了,再回来,就疯了,所以,但凡有人出嫁,村里人都会躲起来,在咱们这儿就叫“躲喜”。这不,最近,村东头的刘家,嫁女儿。各位爷是命好,遇到老婆子我了,若是其他人,定是不敢放你们进来,那你们可就遭殃了。”
众人一听,神色都凝重了几分。
裴既之面露困色:“村里人既知这鬼专掠新娘,又为何要嫁女儿呢?这不是将女儿往火坑里推吗?”
老妇一叹:“不嫁也不行,女大不中留,若是拖到二十都未嫁出去,就是个老姑娘,将来要被人戳脊梁骨的——到时候还不如让那鬼拖走,死个利索。”
裴既之皱了皱眉头,又问道,:“既如此,何不搬离此地?”
老妇嗤笑道:“搬?往哪搬?村里人世代都住这儿,出了山,都不知道往哪走。”
裴既之被老婆子呛得,一时也没了话口。
老妇又道:“刘家女儿前日才出的嫁,算算时日,各位爷最好在这住上三日,才不会挡了那鬼的道。”
裴既之本欲拒绝。
一言未了,众人中忽有人仰头倒地,口吐白沫,指着桌上茶盏:“水里……有毒……”
人群顿时大乱。
黄衣女子脸色大变,自己方才因气恼未饮,倒是逃过一劫。
络腮胡霎时怒火中烧,抽刀直指老妇:“你这老不死的,咱们与你无冤无仇,你为何下此毒手?”
老妇冷笑道:“不为何。要怪,就怪你们进了我老婆子的店!”,她脚下一蹬,瞬间退至几丈开外,喝道:“动手!”
话音刚落,老婆子身后便跃出四名彪形大汉,个个手持兵器,杀气腾腾。
裴既之眸光一冷,他虽留了个心眼,却没想,这老婆子是奔着害命去的。
随即,纵身而上,招招狠辣,不多时便将几人一一擒下,五花大绑。
老妇见状,顿时变了脸,哭着求饶,说愿意交出解药。
所幸,这老婆子下药不多。
黄衣女子拿到解药后,替倒地之人喂下,众人症状纷纷好转,没一会儿,便都挥舞着拳头,要给这恶婆子点颜色。
只是,还没来得及动手,便响起了一阵急促的敲门声,众人俱是一惊。
门开之际,只见一中年管家模样的男人怒气冲冲地闯了进来,眼珠子几欲瞪出,抬手便问:“梅婆呢?”
众人一时不知何事,又疑这人是那老婆子的同伙,纷纷推说:“梅婆有事,昨日便出门了。”
谁知那管家闻言,竟跳脚指着众人鼻子破口大骂:“出门?我呸!”
“快将她交出来!坏了我家少爷的吉日,我就将她这破店——砸个干净!”
众人面面相觑,一时不知如何作声。
裴既之上前一步,微微一揖,语气平和:“在下是新来的账房先生,姓裴。梅姨确实走的匆忙。不知她坏了先生何事?可否同我说说?在下或可替你出个主意。”
那管家见裴既之衣着不俗,又眉眼温润,说话有礼,料是个识文断字的,倒也不便发作,只得冷哼一声,将怀中憋闷倾吐而出:
“你们这梅婆,前些日子给我家少爷做了门亲,前日说是迎亲吉日。谁料途中狂风骤起,新娘子竟凭空消失!我家起初也疑是撞了邪,可回头一想,只怕是你们这伙人串通好了,将那新娘藏了起来,好哄骗我家老爷的钱财!”
裴既之闻言微怔,旋即问道:“先生所言之人,可是刘家之女?”
“正是。”
裴既之神色略显为难道:“梅婆之事,在下所知不多。但既然媒已许下,自不能昧心毁约。不若这样——请问先生可知那刘家女的住处?若她真是逃了,十有八九会回娘家。我可随你一同去探上一探。”
那管家原本怒气未消,此时听得一半,眼神登时一亮——于是点头称好,一把拉住裴既之,便要走。
络腮胡大汉瞧着,也欲跟去,却被裴既之轻轻扣住手腕,低声道:“你留下,好生看住那几人。”
话落,便随那管家一道出了门,七拐八绕,行至村东一处偏僻农户。
远远便听得屋内传来压抑的哭声。
管家上前,抬手拍门,“咚咚咚”连响三声。
屋里哭声顿止,片刻后,门缝探出一张惊惶失措的脸。
“陶……陶管家?”
陶管家一听,冷哼一声,不容分说地抬脚踹门而入,进屋便翻,口中咒骂不休:“出来!快出来!!!”
这六十来平米的屋子,转眼便被翻了个底朝天。
但除了那一对战战兢兢的中年夫妇,便再无旁人。
裴既之上前,温声问道:“两位可是刘小姐的高堂?在下姓裴,是梅婆铺中新来的账房先生。”
刘氏夫妻虽有些害怕,但见裴既之言语温和,气质清贵,心下略安,哆哆嗦嗦道:“裴先生……出什么事了?”
裴既之神色一黯,沉声道:“刘小姐,在迎亲途中……失踪了。”
话音未落,刘母便“哇”地一声哭了出来,扑向丈夫,一边锤一边嚎:
“我就知道!我就知道!都怪你!都怪你!偏要她去送死!”
刘父眼中也没了神气,任她捶得死去活来,一动不动。
陶管家却不依不饶,一把揪住刘父衣领,怒吼道:“一个个,都在我这演戏呢?快说,将她藏哪了?”
刘父脸色一僵,忽而猛地一推,将陶管家撞了个趔趄,随即瘫坐在地,捶着腿嚎啕大哭:
“藏哪?!我藏哪?!她——她死了!被那男鬼给拖走了!”
一句话喊完,便伏地痛哭,浑身颤抖,连牙关都咬得咯咯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