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8、落幕 ...
-
“如果你的内心深处藏着一个久违的人,你就不会对新环境的人感兴趣。”
温别本对这句话坚信不移,可最近为什么动摇了呢?计伏成到底有什么不一样,竟然会让自己丧心病狂到脱口一句调侃?
“要跳楼吗?”
真可笑,这根本不是自己。
可疯狂否认的背后,是最隐秘的承认。她承认那些故作从容的间隙,目光不自觉追随着计伏成。
好在苏令仪出现了,幸好她出现了。
温别暗自庆幸,这个初中就成为很多男生心中白月光的女孩,虽然对自己有着莫名的嫉妒和锋芒,可也因此才更加生动迷人。
人们总是说郎才女貌,却忽视了选择上的共鸣。一个光芒四射的女孩是不会为平庸所动的,苏令仪眼里只会看到矫矫不群的计伏成,计伏成亦然。
校园歌手大赛冠军?她想要就拿去吧,镁光灯下的她,会继续在韫风一中成为众男生的心心念念。
计伏成不也该被她所牵引吗?为什么又会出现在小庭园,就好像……专为自己而来一样……
温别恨自己产生这种自作多情的揣测,对耀眼的人,她从来敬而远之。
必须返本还原,就算计伏成对自己没有别的心思,也该在他靠近领域时利落地驱逐。
———————————————
三个月后的某天,李郧泽回来了。
他的左腿落了疤,从膝盖蜿蜒到脚踝,打篮球时烧伤的皮肤一抽一抽的,扯出狰狞的褶皱。
他不再高调地撮合温别和谁,但仍旧在课间按时按点出现在(19)班走廊,视线一刻不离温别。
“李郧泽是在追温别吗?”
整整一个星期,所有人都想知道这句话的答案。
可李郧泽没有回复任何人,他风雨无阻地出现。
温别依旧把他当空气。
起初计伏成还能听到甄可苡的担心,后来她有了新朋友,两人就没多少联系了。
温别也有了新朋友,只是晚自习后依旧自己走。
校园大道五米一个路灯,灯光只够衔接。途中篮球场左侧的实验楼长廊永远浸在昏暗里,不知道会突然跑出个什么人。
于是计伏成每晚都出现在篮球场,篮球撞击地面的声响在夜色里奏起。
项呇衍等人偶尔作伴,但少年人的夜晚总要分给更重要的事,或许是某个女孩的笑靥,或许是食堂冒着热气的宵夜。
不过篮球场从不缺人,少有计伏成一人的时候。
第二个星期,李郧泽不再“缠”着温别,开始和计伏成同时段出现在篮球场。
“那货什么意思?”
项呇衍抱着篮球,含着棒棒糖看对角四号场的李郧泽和武邑等人。
冬夜的灯光落在额上的汗,一闪一闪的。
计伏成倒没在意,只是认真地看着他,“最近怎么吃这么多糖?”
“嗯?”项呇衍一时没反应过来。
“孟时枢又给你买阿尔卑斯了?”
项呇衍笑开:“你怎么知道?”
计伏成看向正截球的李郧泽,“如果一个人被烫成那样,你觉得他会放过对方吗?”
李郧泽回来后频繁盯着温别,吃瓜学生多多少少能猜到他被烫伤和温别有关。
莫名转移话题,项呇衍歪了歪头:“不会。但不至于对一个女生怎么样吧?”
“之前可能不会怎么样。”计伏成沉眸看着不远处,“但现在,会。”
项呇衍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操!”
李郧泽刚把篮球砸向路过篮球场入口的温别,是直接砸中了左小腿。
温别刷地就倒了下去。
“他是狂犬病发作了?”
项呇衍起身就要过去,但被计伏成拦住了,他疑惑一瞬,扭头看见不远处一个熟悉的身影从教学楼过来,这才坐了回去。
小腿袭来的疼痛让温别眼前直发白。
“哟,不好意思,手、滑、了。”李郧泽握住弹回手中的篮球,放在指尖转动,阴影里的笑狰狞可怖,“疼吗?”
温别仰头,笑着看他,和上次揭穿他没胆量跟她告白一样的笑,那双眼明潋动人。
篮球“啪”地压在掌心,李郧泽蹲下身,和温别平视:“你笑什么?”
温别又直起点上半身,没回答。
又是该死的无视。
李郧泽怒火中烧,被当众拆穿的羞恼在胸腔炸开,他一把扣住温别的手腕,将她拽起,又重重地掼了两下,后背与网绳相撞的闷响在空旷的球场格外清晰。
温别被掐得生疼,感觉手臂快被扯断。
“我特么最讨厌你这副自命清高的穷酸样!有张脸就了不起吗?读完高中还不是要嫁给家里闻着臭脚的单身汉!”
温别瞬间变了脸色,那双总是平静的眼此刻黑沉沉的。呼吸变得很轻,胸口几乎看不出起伏。
李郧泽得逞般笑开,“还真是啊,你这人生可真悲哀。所以,这么努力读书有什么用,还不如直接找个有钱的中年男……”
“李郧泽!”
呵斥声几乎要把李郧泽震聋,他松开温别,不屑地看着来人,是年级组长,卞博。
卞博虽矮,却自带一股不怒自威的气势,发际线略高,眉头常年紧锁,褶皱里仿佛刻着“纪律”二字,严肃起来像要把人送进十八层地狱。
温别已经自己抓着篮网起身,低眉顺眼的,看起来无辜又可怜。
卞博问温别有没有伤到哪,温别说能不能坐一下,卞博看着她一跛一跛的左腿,怒从中来,问李郧泽到底怎么回事。
李郧泽不屑地说是意外。
卞博怒火中烧:“你当学校的监控死了吗!”
李郧泽没说话,仍旧流里流气的目中无人。
隔天李郧泽被停课,可没过几天就回来了,仗着家里有钱,很快又肆无忌惮起来。而且和计伏成结过梁子的武邑那帮人很快就聚到他身边。
李郧泽一改往日的迂回和直白的沉默,开始编排温别,故意在有她的地方说些下作的话。
“温别,你真的是公共汽车吗?”
“那些中年男人在你身上花过多少?”
……
基本没什么人敢制止,因为没人愿意惹有钱的混蛋。
倒是有一次,温别和一个女生从卫生间回教室。李郧泽正插兜晃悠上来,后面跟着几个小跟班,看到温别就两眼放光。
他可太喜欢温别现在愿意正眼看他的样子了,有时平静的面孔还会闪过惊恐。
非常有意思。
他堵在教室后门,双手揣兜,俯身在温别耳边轻声问:“现在愿意看我了?”
温别不说话。
“其实你不是公共汽车,但简椿,真的是。”李郧泽说完这句话,直起身,戏谑地看着她。
温别扭头,清凉干净的眸浸满了流动的墨色,失控一般:“上次你是不是问我为什么笑?”
“啊?”李郧泽佯装想不起来,又凑近了点打算洗耳恭听,“好像是有这么一回事。所以我们温大小姐是愿意开金口了?”
温别上前一步,错到他的耳边,下巴微仰,脸上带着含蓄的低笑,“因为你最好笑。李郧泽,偏偏你最好笑。”
如一滴水滴入古潭,掀起狂澜巨响。
李郧泽勃然大怒,提起就是一脚,可这一脚没踩实,胸口就先被狠踹,整个人弹开两步远。
他愤怒抬头,是温别身边同行的女生,何培蕾。
何培蕾人如其名,娇小甜美,像朵含苞待放的花蕾,笑起来时右颊有个若隐若现的酒窝,散发着蓬勃的少女气息。
横眉冷对时又会带出一股利落的英气,她收腿开口,嗓音清脆:“你是眼睛进墨水了吗?温别不想和你产生任何交集!”
李郧泽正要发作,就听到有人喊“卞博来了”,他不甘地嗤了声,大步离去,背影透着股恼羞成怒的狠劲。
何培蕾扫了一眼旁观者们,戏谑道:“是不是很好玩?”
众人作鸟兽散。
计伏成站在对楼走廊目睹了全过程,他以为何培蕾是温别的新朋友,可不是,她们只是普通的同班同学,何培蕾不过是仗义出手。
年级组管不了的事,她们又能奈他何?
那种人根本甩不掉,就像黏在鞋底的口香糖。
李郧泽不能留。
晚自习后,计伏成照例在篮球场打球。寒风不停吹,他投了一个又一个的远投球,完全没留意到长廊暗处看了他快一个学期的人。
隔天课间去年级组开会,卞博唱着独角戏,强调期末将近,各班要管理好班级纪律。
计伏成年级组出来后没有直接回班,而是去了五楼,项呇衍跟他说在(11)班走廊集合。
可没见他人。
顾青蔼抱着篮球走出教室:“项呇衍上厕所去了。”
顾青蔼是校篮球队一员,常年训练晒出一身小麦色肌肤,让人想起被阳光浸透的白杨,连发梢都带着太阳烘烤过的干燥气息。
他和计伏成、项呇衍一个初中部升上来的,总凑一块打球,关系不言而喻。
“哟,老顾,打球啊。”李郧泽也晃过来,嘴上挂着痞里痞气的笑。
顾青蔼扭头,“是啊,打一场?”
顾青蔼曾和李郧泽走得近,他是那种能很快融入周围圈子的人,无关他人秉性好坏,不知道是天生的圆滑,还是包容度高。
李郧泽走到两人面前,觑着计伏成,像是掌握了什么不得了的情报,“好啊,正式打一场,晚自习结束后怎么样?”
顾青蔼品出些不对劲,“说人话?”
李郧泽没看他,目光越过人群,直直锁住刚走出台阶口的温别,故意提高嗓门:“温别,计伏成活好吗?”
廊道上的嬉闹戛然而止。
话音刚落,一道黑影就闪到了面前。李郧泽只觉得领口一紧,后背狠狠撞上(11)班后门。
计伏成单手卡住他的喉咙,手背青筋暴起,将他整个人提离地面三寸,“再说一遍。”
李郧泽双脚悬空乱蹬,脸色由红转紫,徒劳地扒扯着颈间的手,青筋在太阳穴暴起,窒息的恐惧让他双眼凸出,喉咙里发出“呃嚇”声响。
几个和他交好的男生正要上前,项呇衍就懒洋洋地从厕所晃回来,湿漉漉的手随意搭上计伏成的肩膀,笑意潋滟:“哟伏,收拾垃圾呢?”
手上水没擦,伸出拍了拍李郧泽的脸,“这品种的废料,打算扔哪个桶?”
计伏成这才松手。
李郧泽像破麻袋一样滑落在地,蜷缩着剧烈干呕,涎水混着泪水糊了满脸。
计伏成转身离开(11)班后门,一眼就看到了还站在台阶口的温别。
计伏成站到她面前:“抱歉。影响到你了。”
话轻得像那天她说“谢谢”。
温别只看了他一眼,转身上楼的同时,留下一个很轻的单字,“嗯。”
仅一个课间,流言就像蓄谋好的一样炸开,所有人都在议论温别和计伏成。
项呇衍像不劳而获一个天大的乐子,眯着眼靠近计伏成,“你这是……铁树开花了?”
计伏成有些烦躁,一脚就把他踹开了。
于是晚自习流言就被遏止了,得益于项呇衍的奔走相告,让兄弟们不要瞎起哄,把精力都放在晚自习后的球赛,“虐死他丫的!”
这一消息不胫而走,晚自习后一大拨学生涌到篮球场,美其名曰“观赛”,实则想看计伏成出气。
温别也来了,独身站在没什么人的篮筐旁。
李郧泽带着武邑等人出现,本来对计伏成怨气就重,今晚只想一次性修理。
看到温别的刹那,他特意吹了一声口哨,“温别,你还真来啊?”
你还真来?
计伏成眉棱一冷,看了眼裁判,是校篮球队队长邵珩,高二的,顾青蔼的偶像。
哨声刚响,李郧泽就和武邑频使阴招。肘击、垫脚、隐蔽的拉扯,每个动作都冲着计伏成去。
裁判的哨声不断,却制止不了他们越来越过分的动作。
“注意动作规范!”邵珩在场边吼。
话音未落,李郧泽就借着身体对抗的掩护,一记暗肘又顶在计伏成肋骨上。
计伏成后退一步,抬眼就看到对面的温别。她的的瞳孔微微扩大,视线像被烫到般移开,又不受控制地飘回自己的肋下。
她是,在害怕吗?
武邑趁机运球到计伏成面前,假意关心实则挑衅:“没事吧?这么不经撞?”
项呇衍站到计伏成旁边,游刃有余地笑着,“孙子们,打不起是吗?”
李郧泽嗤笑,“那你们玩得起吗?”
顾青蔼从另一侧快步走来,高大的身影投下一片阴影。虽然什么也没说,但坚定地站到计伏成身边。
开打前计伏成跟他们说过,动手理由必须满点。这个满点,一起打球久了,他们都知道。
还不是时候。
比赛继续,李郧泽变本加厉。在计伏成起跳上篮时,他故技重施往前垫了一步,甚至轻蔑地看了一眼就在右下方的温别。
温别并没有看他们,视线落在无关紧要的地面,像一只受惊的麻雀。
李郧泽嘴角的笑咧得更大了,伸出的掌变拳,就要击向计伏成的下颚。
但这次,计伏成在空中一个漂亮的拉杆躲开,稳稳将球送进篮筐。
落地时,恰好站在温别面前,两步的距离,能看清她眼底那抹挥之不去的惊惶。
计伏成不动声色往前挪了半步,低声对她说,“别怕。”
然后连退两步,转身跑向项呇衍时使了个眼色。
下一回合,项呇衍佯装突破,实则背后传球给到埋伏在底角的顾青蔼。
后者接球就投,三分稳稳命中。
就这样,比分追平、赶超。
武邑气急败坏,开学时的足球赛似乎又重演了,他气急败坏,直接朝计伏成撞去。
计伏成侧身一让,武邑收不住力,直直摔出了场线,全场嗤笑,他再一次无能。
李郧泽骂了句废物就重新带球突破,计伏成抄截,顺势用肩膀给了他一个教科书式的合理冲撞。李郧泽踉跄着后退几步,重心不稳,一屁股坐在地上。
“你他妈——”
这场势在必行的架是从李郧泽开始的。
他暴怒而起,右拳带着风声直袭计伏成面门。计伏成眼神一凛,挡住温别的视线,侧身避过的同时右手扣住李郧泽的手腕,借着他前冲的力道猛地一拧。
“咔”的一声脆响,李郧泽的左臂以不自然的角度扭曲着,脸色刷地惨白,豆大的汗珠从额头滚落。
计伏成又面无表情地起膝,顶了两下他的腹部,然后像扔垃圾一样把他扔出场线。
学生哄散,恰好围成一个温别看不见的半圆。
项呇衍踹翻从侧面冲向计伏成的武邑,一脚踩住他的脚踝,目光精准锁定站在场边的宋知砚,嘴角吐出话语的同时狠狠碾动,“断脚。”
宋知砚清秀的脸瞬间没了血色。
「再有下次,断脚。」
这句话是当时孟时枢对他说的。
项呇衍来践行,是知道蝴蝶效应的起点是他。
宋知砚匆匆转身离开,和人群中平静看着一片混乱的温别擦肩而过。
卞博和值班老师赶到的时候,所有人都以为要去年级组“喝茶”。
卞博却说:“受伤的去校医务室,其他的回寝睡觉,参与打架的明天早上6:50到年级组!别让我一个一个在广播里点名!”
计伏成右脸有抓痕,侧身时恰好挡住了,他看向人群中的温别,温别平静地看着他。
他们对视了,在茫茫的冬夜。
翌日清晨,年级组办公室笼罩在低气压中。除了住院的武邑和李郧泽,涉事学生都到齐了。卞博和几位班主任面色阴沉,显然已经通过气。
项呇衍懒散地靠着办公桌解释,对面几个男生却突然激动起来,七嘴八舌地颠倒黑白。
“明明是打球时的正常冲撞!”
“他们先动的手!”
“武邑和李郧泽现在还在医院!”
卞博拍桌,茶杯震得叮当响:“让你们比赛第二,友好相处,处出一身伤是吗!”
他烦躁地挥手,“回教室!”
几人不服气地走了,计伏成和项呇衍被留下,顾青蔼自然也就留下了。
卞博沉着脸看计伏成:“家长要求当面道歉,医疗费全赔。”
计伏成站在窗边:“医疗费我出。”
转身,眼底却结着冰碴,“道歉?没有。不仅没有,他们还得给我磕三个响头。”
昨天晚上他给计云川打电话,一五一十交代了事情原委,计云川没说话,久到他眼里满是落寞。
计伏成:“我可以自己解……”
“云川,大晚上你要去哪!”
电话那边计云川的同事叫住他,应该是下班了,否则应该称计云川为司长。
计云川的声音传来,一字一句,掷地铿锵,“我要去韫风一中,让他们给我儿子跪地磕头!”
卞博怒不可遏:“这是解决问题的态度吗?”
计伏成亮了态度,项呇衍当然不可能光杵着,“老师,杂草要连根拔才不会复发。”
笑眼轻狂,“有些祸根,早除早干净。”
顾青蔼始终沉默地站在阴影处,目光在三人之间微妙地游移。当项呇衍说到“除根”时,他睫毛几不可察地颤了颤。
他了解计伏成和项呇衍,他们的家世背景多少也能猜到,有些规则他们有能力改写。
离开办公室后,就像他所预料的,计云川没来,卞博一个人两头转,甚至以“不学无术”为由,劝退了李郧泽和武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