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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9、爆发 ...

  •   “殿下,小心着凉。”瓦德将外套罩在她身上,小声地告诫她,然后抬起头,说,“这雨可真不小。连塞莎拉妈妈都说少见呢。不过他们都说拉基德的雨更大......”

      伊塞诺弗列特坐在门口,院落里的积水快要末过她的脚踝。微风划过,雨点刮在她的身上,让她的头发也变得沉甸甸的。她伸手提了提裙摆,说:“只要气候合适,就会下这样的雨。拉基德也是如此。”

      “您说这些谁懂?”瓦德原本还是个怯懦的姑娘,如今已经能跟她过点嘴仗了,“我又不跟海吉一样聪明。”然后,她的语气又变得忧愁起来,“但河流泛滥,会有许多百姓无家可归,或许您的成果也会毁于一旦。”

      就目测而言,现在的降水量在40毫米。伊塞诺弗列特默默估量着。凯美特境内只有地中海沿岸城市会下暴雨,在培尔·拉美西斯,这样的降雨规模已经是极限了。她为其他内地城市预留的排水量足以应付,但不知道内贝特的设计给雨水预留了多少份额......伊塞诺弗列特选择相信他的决断。

      “不会的,”她回答,“这样的大雨持续不了几天。”而且那算是法老的成就,不算我的,也不算内贝特的。

      “嗯,”瓦德微微点头,转而同她埋怨,“不过再这样,您全身都要湿透了,到时候要得了病,让法老知道,还不知道怎么罚我们。”

      伊塞诺弗列特轻轻笑了。拉美西斯法老不愿意知道她的事,就算想起来,大概也是想要搞出什么手段来给她添堵,好让她乖乖就范。

      “到时候他会先罚我,没事。”

      她说着,微微探头,视线向下。凯美特的日光在雨幕中也依然发挥着作用,在它勤勉的烘焙下,风雨不寒,清澄明快,就连积在地上的水塘都清澈见底,就连她的倒影也异常清晰。

      袭承自母亲的黑发被雨水打湿,紧紧贴在她的身躯上,就像美人鱼的鳞片。这让她的面庞显得更加苍白,就如衰败的牛奶。

      但伊塞诺弗列特知道自己没得病。这只是她思虑过重的结果。

      雨点仍然噼里啪啦地敲在她的后脑勺上,那不冷不热的麻痒感促使她思虑加快。

      凯美特与赫梯的战争已经过去十年之久。双方的谈判也结束了十年之久。就按伊塞诺弗列特所预料的,赫梯不会接受“战争赔款”,但会接受以婚姻为名带来的和平。为保证合约的执行,法老向赫梯要求提前支付合约中标定的一半嫁妆,然后,他会允许赫梯王归国。赫梯讨价还价,最后用合约标定的四分之一数额的金钱交换了他们的君王,剩余的财宝则由赫梯王女带到凯美特。

      然而,婚约并没有按拉美西斯期望的那般迅速执行。穆瓦塔利归国不久,赫梯内部的传统准时起效:穆瓦塔利的同父的弟弟哈图里西起兵反对兄长的统治,并获得胜利。

      赫梯王权的更替一度让拉美西斯忧心忡忡,但伊塞诺弗列特却不认为这算什么问题。

      如果近东地区的大国只有赫梯和凯美特,新登基的赫梯王确实还留有撕毁条约的资本,但他东边的邻居不是条病恹恹的花猫,而是头虎视眈眈的雄狮。赫梯唯有与凯美特联手,才可抑制亚述的西进。

      事实也是如此,哈图里西对待联姻的问题十分积极,坐稳王位后便派遣使者,表示自己愿意履行之前的条约,但这不妨碍他继续讨价还价。当然,他找的借口十分正当:他的女儿还都太年轻,最大的也才三岁,而他的姐妹们均已出嫁,言语之间全是暗示,堂堂一国之君不应把三岁的小姑娘娶到自己身边做王后。

      凯美特的外交官早就想到有这一天,表示,按照合约,若一年之内未能完婚,赫梯应再给予凯美特四分之一的财宝。

      哈图里西同意了,因为东边的亚述真的在侵犯他的属地,他无法支撑双线作战。

      和愁到不行的赫梯王不同,凯美特的法老非常高兴。他甚至将整箱整箱的珠宝运到后宫,允许妃嫔们自行挑选。奈菲尔塔利和伊塞诺弗列特则分别得到了一箱。伊塞诺弗列特不知道拉美西斯此举的动机,但她需要摆清自己的位置,于是她挑出几个适合女儿戴的,又挑了几个给下人,其余的依然被抬到大王后的宫里。拉美西斯知道这个,负责搬运财宝的正是他的侍从,但他保持沉默。伊塞诺弗列特打赌,他就是觉得她会这么做才敢这么干的。

      法老什么时候才能别跟她玩这种过家家的把戏?

      或许是岁月改变了她,伊塞诺弗列特越来越厌倦这里的生活,但她放不下自己的孩子们。如果拉美西斯止步于这样的过家家,伊塞诺弗列特或许会想要就这么过一辈子,反正她都已经装了半辈子。

      但法老总不会让她如愿,又或者说,拉美西斯唯有在让她失望这件事上,从未让她失望过。

      伊塞诺弗列特慢慢站起,向前迈步。雨水立刻将她拥入怀抱,泥土也欢畅着迎接她的涉足。

      何知宁已经很久没有被雨淋湿过了,从她来到这片土地,就再也没有过。

      她的思考因雨幕的节奏而放大了数倍。她忽然明白自己想要的是什么。我喜欢马和猎狗,我喜欢我的孩子们,但现在他们都已经长大了,我的归宿不是这里。

      “别这样,殿下!”瓦德惊叫着拉住她的手,想要把她拽回去,“您会生病!”

      何知宁转过身子,换成她牵着瓦德。回到房间,她告诉瓦德,她的心愿,以及她们早已约好的暗号。

      “我要离开这里。”

      *

      大雨滂沱。法老靠在枕垫上,望向窗外,屋外尽是水帘。

      雨幕是天空的眼泪,在凯美特并不常见,然而他妻子的泪水竟比天雨还要难见。

      ......妻子。

      这个词汇在拉美西斯的唇舌中徘徊不去。就算伊塞诺弗列特对他是那么的不敬,招惹的愤怒甚至高过摩西,但拉美西斯仍然把她视为自己的妻子。

      我应该杀了她。她年纪大了,糊涂了,以后还会变的更老,脾气会变得更臭。杀了她,然后按照计划,让她葬在皇陵里。到了永生之地,她自然会感谢他。

      但法老没那么做。他犹豫了三天,最后也只杀了那条狗了事。

      拉美西斯低下头。内贝特正跪在地上。法老的身边不缺能言善辩之人,而内贝特则是出了名的牙尖嘴利,然而他姐姐的嘴巴才是真的淬了剧毒。

      如果余再狠心些,余就应该把内贝特的头颅当做礼物送给她,那她才知道真正的厉害。

      但法老没那么做,因为他是这个国家的掌舵人,不应凭自己的心情办事——虽然他真要那么做的时候,别人也拦不住他。

      “起来。”法老命令。

      内贝特依然低着头,耸着肩膀。“臣不敢。”

      法老冷笑一声:“你们姐弟俩有什么不敢的?”

      臣下没有回答。他比伊塞诺弗列特要年轻,但鬓角已生花白。拉美西斯也不屑于嘲讽一个家里人大都溘然长逝的可怜人,于是他继续说:“余命你觐见不是因为你姐姐。今日北方多雨,恐有水患,你把这件事处理好。”

      “是。”

      他的干脆利落让拉美西斯想起伊塞诺弗列特。他逼自己微笑。“别让余失望。”

      “是。臣当全力以赴。”

      内贝特简述了一下他的计划:首先要做的是统计各地数据和准确的受灾情况,以免地方误报,其次要整理国库,确保赈灾的钱粮可即时调配。他指出,目前降雨还在各城市设计的预期之内,真正应该担心的是存粮受潮变质。

      伊塞诺弗列特姐弟都是活着比死了有用的人。法老觉得这么办没什么错误,结合内贝特的意见,调了几个人跟他做这事,最后,他又把麦伦赫特普加了进去——虽然他的母亲做了错事,但法老依然会培养他。这才是国君应该做的。

      说完正事,内贝特便出言告退。他这种公事公办的态度让法老不满。

      “你就不关心你的姐姐?”

      臣下回归沉默,视线则沉到令他抬不起头。过了好一会儿,他才开口。“将那种畜生献给王妃殿下,是臣思虑不周——”

      那条狗是内贝特找来的,结果也由内贝特执行,但他其实不清楚三天前发生了什么,所以只能说些漂亮话应付我。

      “够了。”拉美西斯出言打断,让他滚出去做自己的事。

      内贝特走了,毫无留恋,然而法老的回忆突如其来。

      那本是个值得开心的日子。

      宾塔娜特与梅莉塔蒙分别在法庭与神庙证明她们的才华与价值。法老相信她们一定会成为优秀的王后。他迫不及待地想与孩子的母亲们分享喜悦,否则他也不会马不停蹄地去探望伊塞诺弗列特。

      岁月待她不薄。伊塞诺弗列特依然身形苗条,气质优雅。面对他对女儿的赞美,她也表现地大方得体,说都是他的功劳。

      拉美西斯知道自己几乎从不教育女儿,但伊塞诺弗列特说的情真意切,他依然十分受用。法老实在开心,甚至把惯用的自称抛之脑后。

      “我爱你。虽然我无法将你立为大王后,但你要相信,在众多的嫔妃之中,你是我最宠爱的那个。”

      伊塞诺弗列特微笑着点头。“我毫不怀疑这点,陛下。”

      “但我仍须证实我对你的爱,正如你用长久的陪伴证明你的感情。”

      或许话题应该在这里结束,但拉美西斯没想那么多。他理所应当地相信伊塞诺弗列特不会反对他的任何决定。

      “我决定立我们的女儿为大王后,”他兴致勃勃地说,但现在想来,坐在他余光中的伊塞诺弗列特就像一座雕像——微笑,但僵硬,“我不会让赫梯的女儿做我唯一的大王后,她不配。奈菲尔塔利的身体不好,她一旦去世,我便将宾塔娜特立为大王后。”

      拉美西斯看向自己的妻子,而对方回以浅笑。“为什么?”

      这种反应不在他的计划内。法老本以为王妃会感激涕零——因为他们的缘分得以在他们爱情的结晶中延续。

      但这次,王妃不需要法老的回答。

      “首先,宾塔娜特是我们的女儿,不是你讨好我的工具。反之亦然。而且幸福应由第一人称决定,而非第二人称和第三人称,或者更广泛的代词。”王妃没有给他插话的机会,继续阐明自己的理论,“其次,您握有实权,内无忧患,外无强敌。如果您真想给一个人权力和地位,不过是一句话的事情,没必要借用传统和婚姻的名号,所以我想问你的只有一句话。”

      她脸上的笑容没有丝毫改变,但她的目光,他曾觉得迷人而温柔目光,正如刀剑般剥开他的心脏。

      “为、什、么。”

      一个个音节从伊塞诺弗列特的嗓子里挤出来,落尽他的耳朵里,牵动法老的怒火。于是他也以同样的语气回敬。

      “为、了、你。”

      王妃笑了一下。“那你在乎我的看法吗?”拉美西斯说不出在乎,她也知道,“那你还能说为了我?”

      她那从容不迫的气势让法老作呕,但那女人的话还没结束。“其实我早就想说了,比起马不停蹄地骚扰世界上的好女孩,您要不要先把前朝那些破事处理完?别的暂且不提,最起码赌场妓院得交税吧?更别说纯祸害百姓的高利贷了。”

      或许是因为她那股气势,法老一语不发,只听着她讲话。直到她停下,他才开口:“你病了,好好休息。余会找御医看看你。”

      “我没病,而且有问题的是你。政治中心北移是个好点子,但你对神庙执行了投降政策,你给他们土地和人口。你要请管家我管不着,但直接免税是不是有点太信任他们了?你猜你替他们省的钱都流到哪里去了?”伊塞诺弗列特微笑,“姑且提醒你一下,在权力的世界,努尔大人和吉古利大人才是少数人口,其他人都是谁赢帮谁。”

      拉美西斯给了她台阶下,她不愿意,那他也没办法。

      “看在多年情谊的份上,余也提醒你一次,那些都是法老的恩赐,你的也是,甚至包括你的性命。”

      法老越说越生气,他太宠伊塞诺弗列特,甚至无视她越矩的行为,但她居然是这么回报他的!

      “你以为余不知道你成天和下人们混在一起?都当了王妃这么多年,还忘不了贱民的习惯。你见哪个贵妇成天跟马、狗和奴婢混在一起?你当不了大王后不是因为你的地位,而是因为你的德行有亏!”他呵斥道,“如果不是余宠着你,你以为你能活到今天?”

      王妃脸上的笑容消失了。她脚边的狗儿比她更不知天高地厚,一把老骨头却朝着他狂吠,直到王妃出言制止,它才停下。

      “我猜这才是您的真心话。”

      拉美西斯曾以为摩西已经是大逆不道,但事实证明,伊塞诺弗列特才配得上这个形容。

      她面色轻盈地像风,嘴巴却在冰冷地低语。

      “我还想问呢。法老谈真爱,王妃论政治。这个荒唐的梦什么时候能结束?”

      无论多少次回忆起这个场景,法老都很生气。他记得自己愤怒地站起来,甚至想要叫人把面前的女人拖出去砍头,但最后他没有碰她一根手指,只是踹飞了自己的黄金椅子,然后扬长而去。

      法老下定决心再也不见她,并且要证明伊塞诺弗列特说的都是错的。他叫来可信的官员,探查神庙的动向,结果正如王妃所言。神庙的祭司们没有一个对得起天上诸神和法老的恩赏,他们的行动有过之而无不及。

      但她说对了又能怎么样?拉美西斯还是很生气,并打算把宾塔娜特叫来,通知她做好成为大王后的准备,为自己的妹妹做个榜样。

      结果,还没等法老命令,他的女儿主动求见。

      王妃的脸上没有泪水,但女儿却在他面前哭干了眼泪,沉默的则是法老。

      “你不用再谈这件事了。”拉美西斯对一个只会哭哭啼啼的女孩没兴趣,他只想尽快把这件烂事了结掉,“至于你的母亲,念在我们多年情谊,余可以原谅她的不敬,但她的那条狗必须死。”

      反正那条狗是他命令内贝特找的,那他也可以收回,并且决定它的结局。

      他命令身边的侍从:“让内贝特把那条狗宰了,炖成汤,你们带给王妃,让她全部喝掉。”

      侍从很快回禀。王妃已经喝下肉汤,但那条老狗肉很硬,王妃牙口不好,所以没有全部吃光。

      那就够了。拉美西斯望着天边的阴云,快意地想。伊塞诺弗列特无依无靠,她的儿子们甚至都不愿意为她说话,她早晚会知道,她做了多么大的错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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