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2、Chapter 2 ...
-
黑暗裹挟着他往下坠。
唯一的感知是痛,疼痛在每一寸骨骼中叫嚣。没有画面,没有声音,只有这无边无际、令人窒息的黑暗,以及痛苦。
不知过了多久,他终于捕捉到些许动静。
滴…滴滴…滴……
凌潜费力地掀开眼皮。
视野混沌不堪,尽是模糊不清的花白。空气中弥漫着消毒水的气味,有什么仪器摆在他脑袋边上,一直单调而固执地发出滴滴声。
凌潜头疼欲裂,刚想抬手揉揉太阳穴,却发现手臂僵硬得不听使唤。指尖微动,触感陌生——那不是自己常年握笔留下了层层薄茧的手,而是一只骨节修长、皮肤光滑的手。
他艰难地将手臂抬起来,只见一块沉甸甸的Lange腕表系在手上。冰冷的金属紧贴他的皮肤,蛛网状的裂痕爬满了整块表盘。
这不是他的手。
凌潜猛地弹坐起来。然而还不待他作出反应,剧烈的眩晕和剧痛已然侵袭了他。
凌潜眼前发黑,狼狈地大喘粗气。他颤巍巍抬手抚上自己的脸颊,只觉得一切都不可理喻。
这也不是他的脸。
当他终于缓过来,看到隔壁病床的人时,世界才完整坍塌,片甲不留。
那人穿着病号服,额角贴着纱布,脸色苍白。可那双眼睛……那双本该温和甚至有些怯懦的眼睛,此刻却被陌生的情绪所取代,正冷静地、带着审视地落在他身上。
“醒了?”对方开口,声音是凌潜的,语气里却是凌潜从未有过的疏离和淡漠。
凌潜看着自己的脸,不自主咽下一口唾沫。他张了张嘴,半天才发出声音。
“沈……沈总?”
说完话凌潜自己也惊呆了,他怎么会想到自己能发出沈久渊的声音!
对面的人微微侧头,这个动作牵动了额角的伤,他眼中的锐利却岿然不动。
没有预想中的暴怒,只有一种近乎冷酷的平静。沈久渊——或者说,被困在凌潜躯壳里的沈久渊——微微抬了抬下巴。
“情况超出预期,”他说,声音平稳,语气仿佛在评估一份有瑕疵的并购案,“解释一下?”
.
.
.
一阵尖锐的手机铃声扰动了死寂的空气。
凌潜下意识摸索,拿起沈久渊那部冷冰冰的钛金属黑色商务机。
屏幕上是秘书苏芸岚的名字。
凌潜像是捧着什么烫手山芋,慌乱看向对面。
“接。”沈久渊只说了一个字,眼神示意他打开免提。那目光带着无形的压力,让凌潜无法抗拒。
“沈总,谢天谢地!”苏芸岚的声音急切,“您情况如何?知道车祸的事情后我们都很担心,但现在确实是事态紧急,我不得不来通知您。我们现在手头搁着生寰科技关于新型靶向药物三期临床数据共享的补充协议,法务催命一样要您今天电子签名!还有董事会三位元老……”
“苏芸岚,”沈久渊突然开口,凌潜清朗的声线传出来,“协议五分钟后签署回传。向董事会告知我无碍。封锁消息,禁止一切探视,包括方先生。”
沈久渊停顿片刻,很快接上话音:“执行。”
电话那头静默着,只有细微的吸气声。几秒后,只听苏芸岚怯怯问:“……沈总?沈总是您吗?”
凌潜咳嗽了一声:“呃,就按我刚刚说的去做。”
又是短时间的静默。苏芸岚似乎在努力理解什么,最终也许是放弃了:“好的沈总,我这就去办!”
这边电话刚挂,那边凌潜手机也响了起来。
屏幕龟裂的旧手机上,“关哥”二字不断闪烁。沈久渊一言不发把手机扔进凌潜怀里,凌潜手忙脚乱接通,关颢的大嗓门便在病房里轰然炸开:
“小凌,昨晚怎么一直联系不上你?你可急死我了!东西给张总没?你……你现在在哪里,要不要我来帮忙?”
“不用了关哥,我……昨天出了点意外,现在已经没事了……”凌潜说,十分违和地使用着沈久渊那低沉的嗓音。
电话那头是如出一辙的静默。
“你谁?”半晌关颢才问。
手机被沈久渊毫不留情抽走:“手机摔坏,拾音故障。”他对着话筒,凌潜的脸上表情淡漠、平静无波,“任务我会完成。另外帮我请假两天,工作再议。”
不等关颢反应,通话已被切断。
.
.
.
沈久渊拿着那台原本属于他自己的手机,一目十行浏览着什么,最后将其递了过来:“指纹。”
凌潜看着沈久渊的手机,屏幕上是加密的企业邮箱界面,一份冗长的全英文协议已然被翻阅至末页,签名区域闪烁着光标。
凌潜慢吞吞看了他一眼,将自己的拇指按上去。很快识别完毕,屏幕闪烁,“签名成功”的提示跳了出来。
沈久渊将自己的手机放在一边,目光落回凌潜这边。
刚刚王莉发消息来说记不清上次打算要买的复印机型号,问凌潜聊天的时候有没有截图。凌潜回复说存了图,便准备传给王莉。
谁知,凌潜刚点进相册,突然像是意识到什么,又慌忙退出了。
沈久渊收回目光。
相册里大多是工作资料、日常随手拍、还有一些天空和街景。这使得那个人的出现格外惹眼。
沈久渊:“拿来。”
凌潜咽下唾沫:“什么?”
沈久渊直直盯着他的眼睛:“把手机给我。”
说罢,不待凌潜回应,他将手机直接从凌潜手上抽了过来,点开相册——
是偷拍角度的照片:Nexora集团顶层会议室外,方知泽穿着剪裁合体的浅色西装,微微倚在墙壁上,似乎在等人。午后的阳光为他镀上一层柔和的金边,令他整个人显得沉静而优雅。
沈久渊的手指悬停在屏幕上。
没有质问,甚至没有反应。只消片刻,沈久渊平静地继续滑动。
很快,更多方知泽的照片浮现出来。一张照片里,方知泽正站在礼堂前端演讲,面带微笑,自信又坚定;还有一张,他简单的白衬衫外套着志愿者马甲,正站在书架前抱着一摞书,仔细分类整理……
最让人印象深刻的是另一张照片,照片里方知泽低着头对身旁一个男生说些什么,男生双手局促地绞在一起,显得很紧张。不过仔细去看,就不难发现,男生的眼睛正悄悄描摹着身侧人的脸颊。
那是大学时候的凌潜。青涩内敛的他不懂表达,只满眼盛着对另一个男生的仰慕。
沈久渊关掉了相册。
他将手机递还给凌潜,动作没有丝毫拖泥带水,仿佛那只是一件无关紧要的东西。
“你趁早死心,”沈久渊开口,语气像在谈论天气,“他会和我在一起。”
.
.
.
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烦,两人决定先不提灵/魂互换的事情。
出院后,苏芸岚开着低调的黑色商务车来接沈久渊。在沈久渊晦暗不明的注视中,凌潜硬着头皮钻进车。
苏芸岚从后视镜瞟了凌潜一眼,终于什么也没说,发动汽车驶离医院。凌潜坐在宽敞舒适的座椅上,只觉得一切特别不真实。
……
沈久渊从出租车上下来,眉宇紧锁。
他的面前是一栋老式筒子楼。楼道狭窄得堪堪容纳下一个人走动,霉迹斑驳的墙壁上,蛛丝和各色广告层层叠叠,砖块的颜色从剥落的墙皮后面露出来……空气更是沈久渊从未想象过的浑浊:廉价香烟的气息和潮湿的霉味混在一起,走近了还隐约可以闻见隔夜饭菜的馊味。
沈久渊唇线紧绷,他低头确认了一眼手机上的地址,然后迈步上楼,最后停在四楼左侧的房门前。
沈久渊环顾四周,从凌潜做工不甚精良的西裤口袋里捻出一片钥匙,开启房门走了进去。
房间与筒子楼一般简陋,不足二十平米的空间被分隔成卫浴和生活区域两块,一张行军床占据了大部分空间,床单被洗得发白,屋内唯一一张桌子靠窗摆放着,几件衣服挂在窗外的晾衣杆上,几乎把视野都挡住了。
令沈久渊稍觉欣慰的是,虽然房间布局潦草、全无情调,但至少还算干净。可以想象到,凌潜工作一天后疲惫地回到家中,总不忘简单清扫再休息下来的模样。
不过这并不能改变第一晚成为酷刑的事实。
小区位于城市东郊,距离沈久渊平素习惯的几家高档餐厅距离太远。沈久渊不愿意吃外卖,于是皱着眉头拉开凌潜的小冰柜,只见里面整整齐齐排列着各种口味的方便面。
他面无表情把柜门拍回去,掏出碎屏的手机。
苏芸岚的电话停留在屏幕上,沈久渊终于没能按下拨通键。他咬咬牙一掐屏,最后自暴自弃般走回去,拉开冰柜,挑了一桶红烧牛肉面。
吃完泡面后,沈久渊刚准备给凌潜打电话商量怎么尽早把身体换回来。这时,他听到了些窸窸窣窣的声音,正由远及近朝他的方向而来。
是老鼠。
沈久渊八风不动的脸上终于出现裂痕,从没说过一个脏字的沈总嘴里不知骂了句什么。他再也顾不上风度,手脚并用跳上了桌子。
老鼠从门外跑过去,声音由远及近,很快由近及远。隔壁妇女粗哑的呵斥声不久也传了进来——这里的隔音要比他想象得更糟。
沈久渊站在桌子上,感觉受到了来自一只老鼠的鄙夷和嘲弄。
……
商务车无声进入A市中心的高档别墅住宅区,很快到达了沈久渊居住的宅邸。管家提前打开了雕花的黑色铁门,苏芸岚载他开车穿过精心修剪的草坪,最终停在一栋冷硬的灰白色别墅前。
感受到车辆停稳,凌潜佯装闭目养神的脸上突然睁开一只眼睛。
苏芸岚回过头,凌潜赶紧把眼睛闭上。
“沈总,到了。”
管家陈伯带着佣人候在门廊下。车门自动滑开,凌潜下车后煞有介事整了整衣服,才跟着陈伯走进屋内。
玄关处铺着光洁的黑色大理石,清冽的香氛气味弥漫在整个空间。奢华,冰冷,和沈久渊本人的气质一模一样。
凌潜换上软底羊皮拖鞋,径直走了进去。
这是一个凌潜不曾想象的世界。厚重的窗帘阻拦了外界光线,冷光和冷色调装修使房间清冷而静谧,定制皮革沙发上方悬挂了几副抽象艺术品,水晶吊灯在手工地毯上撒下碎光。
置身于此,凌潜就像一个不速之客。
“先生,”陈伯走上前,帮他脱下西服外套,“晚餐已经备好了。”
凌潜愣了一下:“哦……好,谢谢。”
闻言,陈伯明显一顿,旋即又接续上动作:“先生不必如此客气。”他转身走回门口,将衣服挂在衣架上。
凌潜走到餐厅,看佣人帮他拉开座位,于是略显僵硬地坐下了。佣人拿起醒酒器:“先生,勃艮第已经帮您醒了30分钟。”说罢,他托起一只高脚杯准备倒酒。
“等等。”凌潜一想到红酒的味道嘴里就泛苦,连忙打住他,“有啤酒吗?”
佣人:“?”
正好走过来的陈伯:“?”
凌潜马上意识到了自己的失误:“哦……不好意思,还是就喝勃……勃第艮吧。”
佣人一脸复杂,但终是未置一词。深红的酒液在灯光下流转,沿着弧形的器壁缓缓倾泻入高脚杯内。
凌潜接过酒杯,将杯中酒一口闷掉,唇舌间蔓延的苦味让他不禁皱起眉头。他端起桌上的意式奶冻,就着杯子直接喝。
陈伯见状忙递上甜品勺:“先生,您不吃前菜和主食了?”
凌潜的动作瞬间僵住,在意识到自己用餐顺序错误的同时,他也明白了,要想少露馅,这顿饭的就餐步骤最好是能省则省。
凌潜拿起餐巾擦过嘴,站了起来:“我今天不饿,就这样吧。”随后,他动身离开餐桌。
沿着风格简约的黑色楼梯走到二楼,凌潜如愿找到了房子的主卧。
陈伯已经远远跟上来了。凌潜站在主卧门口,将手扶在门把手上,一时间世界只剩下了两个人的呼吸声。
凌潜没有看他:“怎么了?”
陈伯欲言又止,欲止又言:“您今天……很特别。”
凌潜轻轻一笑,旋开房门走了进去。
门在身后轻轻合拢,隔绝了陈伯探究的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