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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倒计时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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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走出道场,夕阳的余晖将影子拉得很长。空气中还残留着弓弦震颤的嗡鸣,以及风间苍介最后那一声若有似无的弦音。它像一根细针,轻轻刺破了我精心构筑的伪装。
他听出来了。
这个认知让我的后背微微发凉,却又奇异地混合着一丝兴奋。三年了,我以为那场无足轻重的民间比赛早已被所有人遗忘,我像个任性的孩子,在无人知晓的角落完成了一次对自己的证明,然后抽身离去。
没想到,听众并非为零。
风间苍介……我回忆着他的资料:世家子弟,年少成名,技术无可指摘,性格却以冷淡寡言著称。他怎么会记得那样一个微不足道的插曲?又怎么会将那个戴着口罩、行为古怪的匿名者,与此刻这个“普通新生”联系起来?
仅仅是因为弦音?
我下意识地活动了一下手指。是了,声音是最诚实的。肌肉的控制、力量的流转、心绪的波动,最终都会凝聚在那离弦一刻的震颤中。我可以伪装姿势的笨拙,可以控制箭矢的落点,甚至可以模仿出肌肉的颤抖和呼吸的紊乱,但那终极的、释放瞬间的“音色”,却难以完全掩盖。
那是身体深处记忆的呐喊。
回到班级时,里面空无一人。张乐乐估计还在球场挥洒汗水,赫连共秋大概率窝在哪个角落打游戏。安静的正好,我需要理清思绪。
计划不能变。我必须留在弓道部。不仅仅是为了避开那些注定闪耀的“主角团”,或许……也是为了那点自己都不愿承认的、微不足道却始终未曾熄灭的热爱。指尖无意识地划过桌面上摊开的漫画扉页,那上面预示的命运节点正一步步逼近。
我的心微微沉了一下。不知道在这个既定的故事里……自己是否会成为那个被轻易丢弃的炮灰。毕竟,转学办手续之类的总归是个麻烦事。
……
晚自习的教学楼一片沉寂,只有灯管发出轻微的嗡鸣。空旷的走廊上,白炽灯冷清地照亮着磨石地板,两侧教室的门紧闭着,隐约传来书页翻动和笔尖摩擦的沙沙声。
走廊尽头,四个男生正围坐在地上,借着灯光打牌。张乐乐眉头紧锁地盯着手中的牌,赫连共秋冷静地整理着牌型,郑槐舟则一脸兴奋地等着出牌。唯独弋鸟心不在焉地捏着牌,目光偶尔飘向远处的黑暗。
靠在墙边的迟嘉月忽然开口,声音在寂静中显得格外清晰:“喂,说真的——如果你们突然知道了自己只是个漫画里的炮灰,会怎么做?”
张乐乐头也不抬,顺手甩出两张牌:“王炸!”他压低声音,却掩不住兴奋,“那还用想?直接把那破漫画书炸了!老子的人生轮不到别人安排!”
赫连共秋推了推眼镜,慢条斯理地洗着牌:“离开。既然意识到了世界的虚假性,留下的唯一意义就是寻找出口。”
刚做完惩罚的郑槐舟笑道:“炮灰?那是天选开局!必须逆袭,刷满存在感,让作者哭着求我别走!”
见其他人已经说完迟嘉月的目光投向弋鸟。他神色如常的洗牌,沉默片刻才轻声说:“能怎么做?就当没听见,该上课上课,该睡觉睡觉,苟到结局就算赢。”他迅速发牌,纸牌划过地面发出细微的声响,“行了,赶紧打完这把,一会儿纪检该来了。”
迟嘉月靠在墙边,目光掠过打牌的四人。脑海中仍回忆着当时差点无法救下的命运线。
就在这时,远处传来教室门打开的声音。四人瞬间僵住,牌局戛然而止。走廊尽头,一道手电筒的光柱正在向这边移动。
“跑!”
这个字像一颗石子投入死寂的池塘,瞬间击碎了凝滞的空气。
四个男生以惊人的速度弹跳起来,几乎是肌肉记忆般的反应。张乐乐一把捞起地上的牌,胡乱塞进裤兜;赫连共秋已经闪身到了最近的消防通道门边;郑槐舟扯了一把还愣着的弋鸟;而靠在墙边的迟嘉月,不知何时已经退入了身后楼梯间的阴影里,快得仿佛从未存在过。
手电筒的光柱越来越近,伴随着沉稳而规律的脚步声,那是纪检老师特有的、令人心悸的节奏。
“分开走!”赫连共秋压低声音,简短地命令,随即无声地推开通往楼下通道的门,身影没入黑暗。
张乐乐和郑槐舟则猫着腰,沿着走廊另一侧,借助墙壁的凸起做掩护,快速向另一端的楼梯移动。弋鸟犹豫了一瞬,看了眼手电光来的方向,最终选择跟上赫连共秋的方向,闪进了消防通道。
走廊瞬间空无一人,只剩下冷清的白炽灯光和那越来越近的光柱。磨石地板上,隐约还能看到刚才坐压的细微痕迹,以及一张被匆忙间遗漏的、背面朝上的扑克牌——黑桃A。
纪检老师的身影出现在走廊尽头,他穿着深色的保安制服,手里拿着强光手电,不紧不慢地扫视着空荡荡的走廊。光斑掠过墙壁、地板、紧闭的教室门。他似乎并没有发现什么异常,只是例行公事地巡逻。
脚步声渐渐远去,最终消失在走廊的另一头。
又过了几分钟,确认安全后,消防通道的门被极其缓慢地推开一条缝。赫连共秋谨慎地向外窥探,然后才完全走出来。弋鸟跟在他身后,脸色有些发白。
另一边,张乐乐和郑槐舟也从阴影里钻了出来,夸张地拍着胸口喘气。
“靠,吓死爹了,”张乐乐从兜里掏出那叠被揉得皱巴巴的牌,“差点就被老刘逮个正着。”
“迟嘉月呢?”郑槐舟左右张望。
那个最先发出警告,又最先消失的男生,此刻不知从哪个角落悄无声息地走了出来,仿佛是从墙壁的阴影里剥离出来的一样。他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是淡淡地说:“散了,下次找更安全的地方。”
“喂,刚才的问题还没说完呢……”张乐乐似乎还想继续之前被中断的话题。
但迟嘉月已经转身,背对着他们挥了挥手,径直走向楼梯口,身影很快下沉消失。
剩下的四人面面相觑。
“算了算了,没劲,”郑槐舟打了个哈欠,“回教室刷题去,下晚自习前老班可能要来查岗。”
赫连共秋推了推眼镜,弯腰,用指尖捡起了地上那张孤零零的黑桃A。他盯着牌面,若有所思,然后将其轻轻塞回张乐乐手里。
“拿好你的‘王炸’。”他语气平淡,听不出情绪,也转身离开了。
张乐乐捏着那张牌,愣了一下,嘟囔道:“神神叨叨的……”
弋鸟一直没怎么说话,他看了一眼迟嘉月消失的楼梯口,又看了看赫连共秋离开的方向,最后低声对张乐乐和郑槐舟说:“我们也回去吧。”
“走走走,真是的。明明在同一个班级还搞什么先后离开。”张乐乐边走边气愤地对空气比划了几拳。
走廊彻底恢复了沉寂。而在所有人都离开后,一道纤细的黑影从楼梯口的阴影中缓缓浮现,黑影无声地注视着四人消失的走廊尽头,目光似乎能穿透墙壁,锁定那些鲜活而懵懂的“祭品”。
“阵法的位置已然选好,”一个嘶哑、扭曲,充满了非人狂热的声音直接在寂静的空气中振动,“就在这片‘求知’的殿堂之下,在你们奔跑、嬉戏、庸碌挣扎的每一寸土地之下。”
那声音低笑着,带着令人毛骨悚然的愉悦:“多合适的舞台……用青春和恐惧做最后的点缀。当仪式启动,所有的生命、所有的意识、所有的‘故事’,都将化为最精纯的养料。”
黑影缓缓“抬起手”,仿佛在抚摸这栋教学楼的墙壁,动作中带着一种病态的眷恋。
“只要再吞噬几处,0801我一定会找到你的。”
话音落下,黑影彻底融入黑暗,仿佛从未出现。
远处,隐约传来下晚自习的铃声,悠长、平静,却莫名带上了一丝不祥的预兆。
祭礼,悄然无声地进入了倒计时。
……
“啊切。”
小巷的风带着夜晚的凉意,吹散了那声刻意压低的喷嚏。我目不斜视,仿佛头顶掠过的那道黑影只是错觉,是路灯摇曳投下的无聊把戏。
鞋底摩擦着粗糙的水泥地面,发出单调的回响,与远处都市隐约的喧嚣混合,构成这城市边缘再寻常不过的夜曲。
转角处,几只野猫正围着垃圾桶翻找着什么,发出窸窣的声响。它们似乎有些焦躁,不时抬头警惕地望向四周,喉咙里发出低低的呜咽。
前方路灯散发的微光已经清晰可见。就在脚步即将踏入光晕的前一秒,眼角的余光瞥见了旁边老旧墙壁上的一点异样。那是一道刻痕。非常新,像是刚刚用尖锐的东西划上去的。痕迹扭曲、怪异,组合成一个从未见过的符号,透着一股难以言喻的邪气和……一丝微弱的能量波动?
我的心猛地一跳。这不是普通的涂鸦。这痕迹……带着某种意图。冰冷,晦涩,令人不适。我停下脚步,指尖下意识地抚过那道刻痕。粗糙的触感传来,同时还有一丝极其微弱的、仿佛电流穿过般的麻意。这不是错觉。
我猛地回头,视线锐利地扫过身后的巷子。空无一人,只有野猫警惕地看着我,然后飞快地窜入更深的阴影中。
光亮开始变得不稳定,像接触不良的灯泡般明灭闪烁。墙壁上的刻痕仿佛活了过来,边缘处渗出粘稠的、沥青般的黑色物质,缓慢地向下流淌,散发出铁锈和腐肉混合的怪异气味。
那黑色物质以一种十分缓慢的方式向上蔓延,好似深渊巨口要将其吞没。
所经之处,墙壁的质感发生了诡异的变化——斑驳的墙皮变得光滑如镜,映照出扭曲变形的影像;老旧的砖块则腐烂般剥落,露出后面猩红的、搏动着的肉质内壁。
我站在原地,凝视着墙壁上那道扭曲的刻痕。指尖残留的微弱麻意仿佛还在皮肤下游走,带着某种不祥的预兆。
巷口路灯的光晕近在咫尺,却仿佛隔着一层无形的薄膜,显得朦胧而不真实。野猫早已逃得无影无踪,连窸窣声都彻底消失。空气凝滞得可怕,连远处城市的喧嚣都像是被什么东西吞噬了,只剩下死一般的寂静。
“黑物出现了吗……”我低声重复着自己的话,嘴角却扯不出半点笑意。那团东西似乎在微微蠕动,像活物般在墙壁上延伸,扭曲的线条变得更加复杂诡异。空气中的能量波动正在增强,那股麻意逐渐变得刺痛。
不对劲。非常不对劲。这不是普通的异常现象。这种邪气、这种临时降临的气味……
我猛地转身,不再犹豫,向巷口冲去。必须先离开这条巷子——
但已经太迟了。
原本只有十米不到的巷口,此刻在视觉上扭曲拉伸,变成了一条望不到尽头的黑暗长廊。路灯的光晕在远处摇曳,却如同水中的月亮,永远无法触及。脚下的水泥地变得柔软粘腻,每踩一步都微微下陷,发出噗嗤的声响。
墙壁上的黑色物质已经蔓延至整个视野,那些猩红的肉质内壁开始鼓起一个个囊肿,破裂后流出黄浊的脓液。空气中弥漫的腐臭味浓得化不开,几乎令人窒息。
我听见了声音。
不是从耳朵,而是直接在大脑中响起的低语。破碎的音节,扭曲的语法,仿佛来自深渊最深处的呢喃。它们诉说着古老而恐怖的知识,试图钻入意识的每一个缝隙。
“……提前……降”
“……开胃……菜……先”
我捂住耳朵,但毫无用处。那些声音来自内部,来自正在被污染的意识本身。
前方的黑暗中,有什么东西在移动。不再是一团黑影,而是更加具体的存在——一个由无数肢体碎片缝合而成的畸形生物正从肉质墙壁中挣脱出来。它没有头部,只有在躯干中央裂开的一道巨大缝隙,里面布满旋转的利齿。
它向我爬来,速度不快,但带着无可阻挡的压迫感。所经之处,地面留下粘滑的痕迹。
我的心脏狂跳,但多年的训练让肌肉记忆先于恐惧做出反应。右手下意识探入外套内侧,握住了那把特殊合金锻造的短刀。刀柄上铭刻的辟邪符文在接触皮肤的瞬间微微发烫,传来一丝令人心安的力量。
“麻烦,怎么提前找开胃菜了?”我低声咒骂,调整呼吸,身体微微下蹲,进入战斗姿态。
怪物裂口中的利齿旋转加速,发出令人牙酸的摩擦声。它猛地加速,三米距离一掠而过,一条由人类手臂扭曲变形而成的附肢带着破空声向我扫来!
我向右侧滑步,短刀顺势上撩。刀刃与肢体接触的瞬间,迸发出一簇刺眼的蓝色火花。怪物发出一声尖锐的啸叫,被斩中的部位嗤嗤作响,冒出黑烟。
攻击仅仅让它停顿了一瞬。更多的附肢从它身体各处伸出,如同暴怒的章鱼,从四面八方袭来。
我狼狈地翻滚、格挡、闪避。短刀划出一道道蓝色弧线,每一次碰撞都带来火花和怪物的嘶吼。但它的再生速度极快,伤口几乎瞬间愈合。
这样下去会被耗死在这里。
在一次后跳躲过横扫的间隙,我的余光再次瞥见了墙壁上那个最初的符号。它此刻散发着微弱的红光,仿佛一颗跳动的心脏。
是核心! 这些副本现象通常有一个能量核心,支撑着异常的规则!
但怪物显然意识到了我的意图。它发出愤怒的咆哮,更加疯狂地攻击,不惜以身体硬抗刀锋,也要阻止我靠近符号。
一条附肢终于抓住了我的左脚踝。巨大的力量传来,骨头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我痛哼一声,反手一刀将其斩断,粘稠的黑色液体喷溅在裤腿上,立刻腐蚀出几个破洞。
机会! 在怪物因肢体断裂而短暂僵直的瞬间,我猛地向前扑去,不顾一切地将短刀全力投掷向那个发光的符号!
时间仿佛慢了下来。短刀旋转着,划破粘稠的空气,刀身上的符文亮起前所未有的璀璨蓝光,如同坠落的星辰。
“砰——!”
剧烈的爆炸声响起。蓝光与红光猛烈冲突,释放出强烈的冲击波。我被气浪掀飞,重重撞在背后的肉质墙壁上,又滑落在地。
整个空间开始剧烈地震动、扭曲。怪物的身体如同融化的蜡像般开始崩塌,发出最后不甘的嘶鸣。肉质墙壁迅速枯萎、剥落,露出后面真实的水泥和砖块。黑暗中拉伸的巷道急速回缩,远处路灯的光晕瞬间拉近——
我瘫坐在冰冷粗糙的水泥地上,大口喘着粗气。巷子恢复了原样。远处城市的喧嚣再次传入耳中,仿佛刚才的一切只是一场逼真的噩梦。
但被腐蚀的裤脚、空气中尚未完全散去的腐臭、以及散落在不远处的短刀——刀身此刻黯淡无光,甚至出现了一些细微的裂纹——都在提醒我刚才发生的真实性。
我挣扎着爬起来,捡起短刀,一瘸一拐地走到那面墙边。墙上那个邪异的符号消失了,只留下一片略显光滑的、仿佛被什么东西灼烧过的痕迹。
然而,在我的注视下,那片光滑的墙皮边缘,一丝几乎无法察觉的黑色纹路,如同拥有生命般,极其缓慢地、一毫米一毫米地重新开始蔓延。
它没有完全被摧毁。只是暂时退却。